你看，沒有什么能永恒，就像那片孤獨的葉子，秋天一到，它也會離去。

　　（一）

　　北城是一座小城，小到坐車穿越整座城市也只要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念北第一次來北城是在一個灑滿枯黃色梧桐葉的秋天，當時他的爸爸媽媽告訴他他會在這里讀寄宿。念北很平靜甚至還有一點兒小興奮。念北第一次認識芷夢是在選座位的時候。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女生，哪來的什么一見鐘情，當時他的心里只浮現(xiàn)了三個字“好小只”。他注意到了那個女生沒有同桌，當時腦子一熱，就自告奮勇去當她的同桌。當時臺下噓聲一片，芷夢抬起頭驚愕地看著逆著陽光站著的高大少年，臉稍微紅了紅。老師最后還是同意了念北的請求，就這樣，念北和芷夢成了同桌。第一天，芷夢拿鉛筆鄭重其事地桌子上畫了一條三八線，誰越界誰就是王八蛋，念北滿口應承著，然后一放學就把那條線用橡皮擦的干干凈凈。第二天上課，芷夢狠狠瞪了念北一眼，又重新畫了一條線。往后的日子就在這條線的擦擦畫畫中平靜的溜去。

　?。ǘ?p>　　升入中學二年級，念北才知道為什么班上的女生都不和芷夢親近，芷夢是單親家庭。在這個小到城頭誰家買了什么東西不到一天城尾便人盡皆知的小城，這實在是算不上什么秘密。芷夢的成績不好，因為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做家務，還要照顧她年僅三歲的弟弟。全家的經(jīng)濟負擔都壓在媽媽身上，媽媽一天工作已經(jīng)很累了，她理應為這個家盡自己的一份力。念北第一次知道這些情況還是在自習課偷聽兩個女生八卦的時候，有的時候，你永遠無法想象女生們能用怎樣惡毒的言辭來描述她們所不喜歡的人。然后那一天念北在他專屬紀律委員的小本本上就只記了那兩個女生的名字。念北沒有問芷夢這件事，即使當時他們已經(jīng)很熟了，他記得自己以前看過的一段話：能放在明面上的傷口都是已經(jīng)愈合了的，人們會把所有不能愈合的傷口都會存放在自己的心里深處，妄想借時間的手撫平。芷夢唯一能看的過去的成績恐怕只有語文了。芷夢的成績不好沒有關系，他可以幫她，念北在心里暗暗許諾。他開始在放學后故意將自己的筆記本拉在芷夢桌子上，芷夢問過他一次卻沒有得到回應。升學的時候他們換了一個語文老師，新的語文老師很幽默開放，同學們都很喜歡他，也包括念北和芷夢，這也是芷夢唯一能露出笑容的課。那一天語文老師拋出了一個話題“什么是愛”。臺下的同學都踴躍回答，芷夢也回答了。

　　“愛就像一碗白開水，拋開所有浮華，平平淡淡才是真?！蹦畋笨粗藭r回答的芷夢，總覺得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光在她眼里閃爍。鬼使神差地，他也站了起來“我贊成芷夢同學的觀點?！迸_下響起了一片起哄聲，語文老師抱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tài)帶頭喊著“在一起。”

　　那一天，念北不知道是怎么過去的，但是他覺得他和芷夢之間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說是喜歡可又好像達不到那種程度，直到過了很多年以后，他知道了什么叫“友誼已滿，戀人未至”才恍然大悟。

　　那一天以后，似乎又沒有什么不同，念北依舊將筆記本故意拉在芷夢桌子上，芷夢也若無其事地“借鑒”著念北的作業(yè)。只是從那天以后，桌子上再也沒有了那條線。念北在心里想要是日子能一直這么下去就好了，可是生活總比狗血偶像劇更狗血。

　?。ㄈ?p>　　一直到了下次月考，念北跌落了班上第一的寶座，慘居第三。念北心里知道要糟，肯定又會被父母打電話一頓數(shù)落，之前由于他省著生活費買新款的游戲就已經(jīng)被罵了一次，這一次肯定還要新賬舊賬一起算。芷夢看著念北呆滯的雙眼，不屑的哼了一聲，遞過來一張小紙條?！斑@么怕？膽小鬼?！蹦畋背蛄順蟣人珒蓚€頭的芷夢，量了一下身高，用嘴型比劃著“好小只。”又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芷夢暗暗咬牙，可是又看到少年臉上重新露出干凈純粹的笑也不禁笑了起來。

　　這時候，“芷夢同學，你上來回答一下這道問題?！睌?shù)學老師的光頭和他鏡片后的眼睛一樣閃爍著犀利的光。

　　“哦，好的，老師等一下，我系一下鞋帶。”說完，她蹲下過程中還不忘掐念北一下“快點”。念北疼的齜牙咧嘴，迅速地將筆墨還未干的紙條塞進芷夢手中。芷夢從容地在黑板上書寫著，就在快寫完時，一陣風吹過，芷夢沒抓緊手中的紙條，紙條恰好飄到數(shù)學老師的腳下……

　　念北拿著書站到教室外，他一臉無語的看著小聲的道著歉的少女。

　　放學后，念北被叫到了班主任陳老師的辦公室里?！澳畋卑?，你是老師最看重的學生，我也知道，年輕人，感情豐富是好事，但也不能因為早戀而將自己的前途置于不顧啊……”，陳老師舉起一只手打斷了念北的辯解，“你不要不承認，已經(jīng)有同學跟我反映了，老師原本也是不信的，可是剛剛看見你和芷夢同學在教室外面罰站，我問了數(shù)學老師才知道這就是事實，念北啊，這一次老師沒有和你的家長反映，但老師會重新安排一次位置，你能向老師保證一定會全心投入在學習中嗎？”念北輕聲答應了。此后，念北沒有再找芷夢說過話，他怕，怕自己真的會喜歡上芷夢，怕面對父母失望的眼神，更怕芷夢的母親對芷夢失望。

　?。ㄋ模?p>　　念北沒有再給芷夢送筆記，可是芷夢自己很努力，又有之前的底子，

　　所以成績并沒有被拉下來。念北家離學校太遠所以是寄宿，而芷夢家是在小城里，所以她是走讀生。即使是寄宿生，在周末也是可以自由出去的不過晚上必須回學校就寢。念北本以為他和芷夢就像平行線，已經(jīng)沒有交集了，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星期天，念北穿著白色的T恤像往常一樣晨跑過小城中心的公園，茂密的樹蔭剪下一段段光影跳躍在少年的臉上。當念北想回頭跑回學校時，他隱約間聽到了一陣哭聲。他抱著好奇心靠近對面的石椅，發(fā)現(xiàn)芷夢正抱著雙腿坐在椅子上抽泣。念北猶豫了一會兒，最后還是決定去問問芷夢出了什么事。他輕輕拍了拍芷夢的肩，芷夢睜開紅腫的雙眼看著念北，突然間，她不顧一切地撲到念北懷中嚎啕大哭起來“他們…他們不要我了，我怎么辦啊；為什么…為什么不要我啊……我很乖的……”念北感到自己新買的T恤胸前已經(jīng)打濕了一片。他看著眼前哭的梨花帶雨的少女，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攥緊再松開再攥緊，話還來不及思索便脫口而出：“沒事，他們不要你，我要你，我養(yǎng)你?！鄙倥Ｖ沽順橐@愕地看著少年，少年盯著少女的眼睛，明亮的眼睛仿佛藏著一道光，他小聲而又堅定的重復了一遍“我養(yǎng)你”。

　?。ㄎ澹?p>　　后來經(jīng)過芷夢的解釋，念北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芷夢的媽媽想再婚，可是那個男人卻嫌芷夢的媽媽帶著兩個累贅，恰逢芷夢和念北“早戀”的事情被芷夢的媽媽知道了，她一氣之下便嚇唬芷夢要拋棄她和弟弟。事后芷夢的媽媽也很是后悔，日子仿佛又變成了“早戀事件”之前的那樣。念北仍然在放學后穿過一排排桌椅，再將筆記放在芷夢的桌子上，芷夢仍然裝聾作啞，不過在每一次筆記還回來之后念北都會在筆記的最后發(fā)現(xiàn)一個小小的笑臉。日子在一點一滴的從手中流走，距離高考的日子也在一點點地靠近，念北放棄了游戲和足球，將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學習中去。在那個下午，他如往常一般將筆記本放在芷夢的桌子上，不同的是筆記本上的最后一行寫著“好小只，你準備考到哪里？”，第二天念北收到了回答‘J大’。芷夢的成績在穩(wěn)步上升，但是離J大還是有一段距離的，這明顯是為念北考慮的。念北始終把那句“我養(yǎng)你”記在心里，那是他對芷夢的承諾，無論怎樣都不會再變。

　　（六）

　　高考那天，念北和芷夢的考場只離了一堵墻，念北答完了所有試題，不由地想起自己的承諾，又想起芷夢小小的身影。念北的父母趕來陪考了，芷夢的母親自然也來了。出考場后，念北最后靠近芷夢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好小只，那個承諾一直有效哦。”芷夢臉紅了紅卻又抬起頭來盯著念北的眼睛“騙人的是王八蛋”。念北笑了笑。念北想著他還有那么多話要和好小只說，但是沒關系，他們有一個暑假的時間可以在一起說話，有四年的時間可以在一起說話，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在一起說話。念北不會知道，這是他和芷夢說的最后一句話?，F(xiàn)實啊，總在你自以為無懈可擊時再給你致命一擊。

　　（七）

　　念北的父母暑假帶著念北去了境外旅游，念北試著給芷夢打了長途電話，可是沒有接通，念北以為是信號的原因，也并沒有放在心上。他查了芷夢的高考成績，剛好過了’J大’的線。反正再過一兩個月，開學了自然就能見到芷夢了，所以也就沒有必要寫信了，他們的時間還有很多，他們還有四年的時間可以好好談一場戀愛。念北和父母在境外玩的很開心，他帶了很多明信片很多紀念品，他想和芷夢一起分享那些他的的點點滴滴，往后，余生。J大開學在九月一號，念北穿上新衣服，特地去理發(fā)店換了個發(fā)型，便早早地等在J大門口的涼亭，他從早上一直等到下午，路上他看到了許許多多新生和送他們來上學的父母們，可是卻始終沒有看見芷夢。

　　念北心里開始慌了，他怕芷夢出了什么事，他打電話，一個接一個，電話那邊機械的女聲一次次地掐滅他每一次的希冀。

　　念北攔下了一輛出租車，他曾經(jīng)偷偷記下登記表中芷夢家的地址。他不停地催促著司機師傅，他在想，好小只可能只是在跟他開玩笑，等到他見了好小只，說不定好小只還會從某顆梧桐樹背后竄出來嚇他一跳。那是一棟破舊的老式公寓，念北拍打了那扇生銹的鐵門無數(shù)次，直到隔壁家的鄰居老奶奶打開了房門：“你是芷丫頭的什么人??？”“我是她的同學，我叫念北，老奶奶，你知道芷夢去哪了嗎？”念北焦急地問道，看著芷夢家門口積攢的薄薄灰塵，他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翱瓤仍瓉砟憔褪悄畋卑。@里有芷丫頭讓我交給你的信，誰知道她去哪了呢？咳咳，太慘了呦，爹跑了，娘又出車禍死了，就留下這孩子孤零零一個人，還要照顧一個傻子弟弟，咳咳，太慘了呦。”老奶奶一邊咕噥著一邊顫顫巍巍地進房間拿出一封信。念北如遭雷擊，呆呆地站在門檻。

　?。ò耍?p>　　念北：

　　等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jīng)不在這個城市了，這個城市太小了，我找不到工作足夠養(yǎng)活我和弟弟，所以我只能走了，媽媽走的時候我答應過她，我一定會照顧好弟弟，我不能拋下他，所以，對不起，我常常在想，如果這命運沒有這么捉弄人就好了，我們可以在一起聊很久的天，做很多喜歡的事，我可以帶著你來看看我長大的地方，介紹你給劉奶奶，馬叔叔，然后在他們面前自豪地說你是我的男朋友?？墑牽瑳]有如果。對不起，可能又讓你傷心了，我知道我一直以來都不聰明，可是，再笨的小孩也是有夢想的，我的夢想就是能夠有一天驕傲地站在你的身邊，我努力過了，我不后悔，認識你，真的是上天對我最大的恩賜，可能也是因為這樣，它如此地戲弄我，可是如果這是認識你所要付出的代價，我愿意。不要試圖來找我，我不會讓你找到的，現(xiàn)在我就是一個負擔，不過沒有關系，我會在最痛苦的日子里回憶你給我的溫暖，就像飛蛾在最黑暗的時候?qū)ひ捁庖粯櫻@個世界很大，有更多更好的女孩值得你去愛，這個世界又很小，小到給我們兩個一個安身之所都沒有。忘了我，念北。很不甘心啊，真的很不甘心啊，可那又有什么辦法，我一直都喜歡你啊，念北，一直。

　?。ň牛?p>　　“爸爸，爸爸，你為什么要給我起名字叫思夢啊？”小女兒攥著念北的胡須，一臉天真地問道。“你想知道的話，爸爸給你講個故事吧……”。念北看著灑落滿地的梧桐葉，眼前仿佛又出現(xiàn)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再見，好小只。”他在心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