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故卡】
王翦滅楚
出自《史記·白起王翦（jiǎn）列傳》。戰(zhàn)(zhàn)國(guó)(guó)末期，秦國(guó)(guó)陸續(xù)(xù)消滅韓、趙、魏三國(guó)(guó)，又將燕王趕至遼東（遼河以東地區(qū)(qū)，今遼寧省東部和南部）之后，楚國(guó)(guó)已岌岌可危。危急關(guān)(guān)頭，楚國(guó)(guó)大將項(xiàng)(xiàng)燕打退了李信與蒙恬（tián）率領(lǐng)(lǐng)的二十萬(wàn)(wàn)秦軍，使楚國(guó)(guó)有了一線生機(jī)(jī)，成為秦國(guó)(guó)統(tǒng)(tǒng)一征程中最后一塊難啃的硬骨頭。秦王嬴政于是將傾國(guó)(guó)之兵六十萬(wàn)(wàn)交王翦統(tǒng)(tǒng)率，進(jìn)(jìn)攻楚國(guó)(guó)。深知秦王疑心極重的王翦，裝作貪小便宜的模樣，不斷跟秦王要錢(qián)要地，以顯示自己沒(méi)有政治野心。在嬴政的輕松大笑中，王翦獲得了必需的政治安全。最終，王翦大軍打敗項(xiàng)(xiàng)燕，也滅亡了楚國(guó)(guó)。
***
一
這一季的秋風(fēng)(fēng)像是鐵扇公主扇出來(lái)(lái)的，刮得人牙齦疼，攪得渭（wèi）水河面上風(fēng)(fēng)頂風(fēng)(fēng)浪對(duì)(duì)浪，一片動(dòng)(dòng)蕩不安。還有一些黑糊糊的東西，像是鳥(niǎo)翅的影子，貼著水面迅速?gòu)囊活^竄向另一頭，跟逃難似的。水里面也不太平，橫行霸道的螃蟹，吹胡子瞪眼的龍蝦，一身鱗甲的過(guò)(guò)山鯽，性情兇猛的黑魚(yú)、桂魚(yú)、水老虎，虎視眈眈地逼視著性情溫和的鯽（jì）魚(yú)、胖頭魚(yú)和其他小不拉幾的浮游生物，搞得它們誠(chéng)(chéng)惶誠(chéng)(chéng)恐戰(zhàn)(zhàn)戰(zhàn)(zhàn)兢兢，時(shí)(shí)時(shí)(shí)刻刻都在擔(dān)(dān)心小命不保。
渭水東南面的一塊空地上也是熱鬧非凡，“嘿咻”“嘿咻”的勞工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一幢幢新修的宮殿和半成品高高聳立，巍峨炫目。要是有人能騎上正在空中閑逛的那只老鷹的脊背俯視這塊地，他會(huì)(huì)驚訝地發(fā)(fā)現(xiàn)(xiàn)，這里簡(jiǎn)(jiǎn)直就是一張濃縮版的中國(guó)(guó)地圖——三晉之地的韓趙魏、偏居北方的燕國(guó)(guó)，都在這里建起了“第二都城”，一個(gè)(gè)個(gè)(gè)建得跟骨灰盒似的，其實(shí)(shí)就是按照各國(guó)(guó)風(fēng)(fēng)格打造的濃縮版宮殿，只有東海之濱的齊國(guó)(guó)和雄踞南方的楚國(guó)(guó)位置還是空著的。而離這些宮殿復(fù)(fù)制品不遠(yuǎn)(yuǎn)，還有一個(gè)(gè)金碧輝煌的宮殿群，那可是如假包換的原創(chuàng)(chuàng)品牌——咸陽(yáng)(yáng)宮。
“這里難道正在打造世界之窗？我們大秦國(guó)(guó)要發(fā)(fā)展旅游業(yè)(yè)？”不知內(nèi)(nèi)情的路人甲問(wèn)(wèn)正在搬磚的民工乙。
“你搞反了，不是我們秦國(guó)(guó)邀請(qǐng)(qǐng)別人來(lái)(lái)旅游，而是我們要去周游世界了。大王下令，要把山東六國(guó)(guó)的地盤(pán)通通納為己有。每占領(lǐng)(lǐng)一個(gè)(gè)，就照著他們王宮的模樣，在這里修個(gè)(gè)復(fù)(fù)制品，以做紀(jì)(jì)念。以后，咱們秦國(guó)(guó)就是世界啊！”民工乙鄙視了路人甲一眼，解釋道。
“哇，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路人甲兩眼放光，一臉憧憬地說(shuō)(shuō)。
咸陽(yáng)(yáng)宮中，滿面春風(fēng)(fēng)的秦王嬴政端坐在龍椅上。他環(huán)(huán)視眾大臣，故作謙虛地問(wèn)(wèn)道：“寡人數(shù)(shù)學(xué)(xué)學(xué)(xué)得不好，請(qǐng)(qǐng)愛(ài)卿們幫我數(shù)(shù)數(shù)(shù)，咱們一共滅了幾個(gè)(gè)國(guó)(guó)家？”
宦官趙高知道，這又是個(gè)(gè)表現(xiàn)(xiàn)的好機(jī)(jī)會(huì)(huì)，趕緊站出來(lái)(lái)接話：“大王，讓微臣數(shù)(shù)數(shù)(shù)：內(nèi)(nèi)史騰率軍攻克新鄭，俘虜韓王安，韓國(guó)(guó)亡+1；王翦大軍攻入邯鄲，趙王遷投降，趙國(guó)(guó)亡+2；王賁軍引大溝之水沖灌大梁城，魏王假出降被殺，魏國(guó)(guó)亡+3；李信率數(shù)(shù)千兵士，窮追太子丹至衍（yǎn）水，燕王喜于是殺了太子丹，將其首級(jí)(jí)獻(xiàn)(xiàn)與秦國(guó)(guó)，自己逃到遼東茍且偷生，燕國(guó)(guó)亡+0.5。答案是3.5。恭喜大王，我大秦國(guó)(guó)經(jīng)(jīng)濟(jì)(jì)富強(qiáng)(qiáng)、人才輩出，軍隊(duì)(duì)所向披靡，統(tǒng)(tǒng)一天下指日可待！”
“好！”嬴政滿意地?fù)崦艘幌倫約閡呀?jīng)花白的胡子。他哪里會(huì)(huì)不知道這些，不過(guò)(guò)是想借屬下的嘴標(biāo)(biāo)榜一下自己的功績(jī)(jī)，自我陶醉罷了，于是又明知故問(wèn)(wèn)地問(wèn)(wèn)道：“哪位愛(ài)卿再幫寡人數(shù)(shù)數(shù)(shù)，咱們還剩幾個(gè)(gè)國(guó)(guó)家沒(méi)消滅？”
“臣下以為，齊國(guó)(guó)重臣都已被我們的金子腐蝕殆盡，齊王建也是個(gè)(gè)安于享樂(lè)(lè)的窩囊廢，該國(guó)(guó)長(zhǎng)(zhǎng)期以來(lái)(lái)奉行親秦政策，任憑山東各國(guó)(guó)被咱們揍得屁滾尿流也不施以援手，滅齊的難度系數(shù)(shù)不比捏死一只螞蚱大多少，+0.5；現(xiàn)(xiàn)在，唯一難啃的骨頭就屬南蠻子楚國(guó)(guó)佬了。聽(tīng)說(shuō)(shuō)他們有一員大將名叫項(xiàng)(xiàng)燕，生于楚國(guó)(guó)的名將世家，很有幾把刷子，不好對(duì)(duì)付。所以答案是1.5。”廷尉李斯答。
“噢，那么請(qǐng)(qǐng)愛(ài)卿們?cè)賻臀宜闥愕諶李}：如果派兵攻楚，需要多少兵馬？”嬴政此時(shí)(shí)嚴(yán)(yán)肅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提這個(gè)(gè)問(wèn)(wèn)題是認(rèn)(rèn)真的，并非像之前那樣為了顯擺。
這時(shí)(shí)堂下一片寂靜，無(wú)(wú)人敢接茬。嬴政剛剛還舒展的眉宇瞬間皺成了“W”。他掃了一眼眾武官，將目光停留在老將王翦臉上，問(wèn)(wèn)道，“王將軍，這個(gè)(gè)問(wèn)(wèn)題你能回答嗎？”
王翦慢悠悠地上前一步，拱手道：“老臣我數(shù)(shù)學(xué)(xué)不好……”
“行了！”嬴政不悅道，“別跟我賣(mài)關(guān)(guān)子了，到底需要多少！”
“六十萬(wàn)(wàn)！”王翦這次回答得很干脆，卻引來(lái)(lái)嘩然一片。
“什么，六十萬(wàn)(wàn)？你是要寡人傾家蕩產(chǎn)(chǎn)嗎？”嬴政咬著牙說(shuō)(shuō)，腮幫子都往外冒火星子。他努力撫平一鼓一脹雞胸似的前胸，生氣地瞅了王翦一眼，用余光瞥到了王翦身旁一張清秀自信的臉，那是少壯派將領(lǐng)(lǐng)李信。率區(qū)(qū)區(qū)(qū)數(shù)(shù)千人孤軍深入追至衍水，逼死太子丹的光輝事跡，令李信近來(lái)(lái)風(fēng)(fēng)頭大增。
“小伙子，你年輕，腦子靈光，請(qǐng)(qǐng)你幫我算算這道題吧。”嬴政看向李信，滿懷期待地說(shuō)(shuō)道。
“微臣以為，二十萬(wàn)(wàn)足矣！”李信上前一步，拱手說(shuō)(shuō)道，語(yǔ)(yǔ)氣鏗鏘有力。
“好！”嬴政大悅，當(dāng)(dāng)即下令，“寡人命你為主帥，蒙恬為副將，領(lǐng)(lǐng)兵二十萬(wàn)(wàn)，即日出發(fā)(fā)，向南楚進(jìn)(jìn)軍，務(wù)(wù)必給寡人啃下這塊硬骨頭！”
“得令！”
“大王，”王翦請(qǐng)(qǐng)求道，“老臣年事已高，近來(lái)(lái)一直覺(jué)得身體欠佳，請(qǐng)(qǐng)準(zhǔn)(zhǔn)許我辭職，回老家頻陽(yáng)(yáng)（在今陜西省渭南市富平縣美原鎮(zhèn)(zhèn)古城村一帶）休養(yǎng)(yǎng)。”
“王將軍為我大秦立下汗馬功勞，你要離開(kāi)，寡人十分不舍，但又不忍心讓你帶病上崗，你的請(qǐng)(qǐng)求，寡人準(zhǔn)(zhǔn)了！”嬴政知道王翦是在賭氣，但也沒(méi)計(jì)(jì)較，順?biāo)浦圩屵@個(gè)(gè)沒(méi)用的老頭子滾蛋了。
二
旌旗獵獵，戰(zhàn)(zhàn)鼓雷鳴。秦國(guó)(guó)的虎狼之師，再一次殺向千瘡百孔的荊楚大地。
李信將二十萬(wàn)(wàn)大軍分為兩路。自己率領(lǐng)(lǐng)一路，進(jìn)(jìn)攻平輿（今河南省駐馬店市平輿縣）；蒙恬率領(lǐng)(lǐng)另一路，進(jìn)(jìn)攻寢丘（今河南省周口市沈丘縣）。
李信像注射了興奮劑一樣，率領(lǐng)(lǐng)著大軍一路沖鋒喊殺。秦軍氣勢(shì)(shì)如虹，兩路人馬都擊潰了楚軍的抵抗，順利攻克城池。
“哈哈哈，我真是高看了這些楚蠻子，做好了來(lái)(lái)啃骨頭的準(zhǔn)(zhǔn)備，結(jié)(jié)果卻是來(lái)(lái)吃肉的！”
勝利來(lái)(lái)得如此容易，李信志得意滿，有些飄飄然了。他斷定楚軍已無(wú)(wú)斗志，繼續(xù)(xù)分兵掠地。他命蒙恬進(jìn)(jìn)攻城父（在今安徽省亳州市譙城區(qū)(qū)東南邊陲），自己則率軍進(jìn)(jìn)攻鄢郢（yān yǐng 今湖北省荊州市江陵縣、襄陽(yáng)(yáng)市一帶），又連續(xù)(xù)幾次打敗楚軍，掃平了鄢郢之地。然后，揮師西進(jìn)(jìn)，準(zhǔn)(zhǔn)備去城父與蒙恬會(huì)(huì)師。
李信軍大搖大擺地行進(jìn)(jìn)，就像非洲草原上結(jié)(jié)隊(duì)(duì)覓食的斑馬，傻不愣登，毫無(wú)(wú)防備。他們沒(méi)有發(fā)(fā)現(xiàn)(xiàn)，一群齜牙咧嘴的土狼正尾隨他們前來(lái)(lái)，隨時(shí)(shí)準(zhǔn)(zhǔn)備著上來(lái)(lái)撕肉。這群土狼的首領(lǐng)(lǐng)，正是楚國(guó)(guó)名將項(xiàng)(xiàng)燕。
“敵不動(dòng)(dòng)，我不動(dòng)(dòng)，敵若動(dòng)(dòng)，我先動(dòng)(dòng)！”項(xiàng)(xiàng)燕在戰(zhàn)(zhàn)前動(dòng)(dòng)員會(huì)(huì)上如是說(shuō)(shuō)。
原來(lái)(lái)，李信在攻打鄢郢時(shí)(shí)，項(xiàng)(xiàng)燕率領(lǐng)(lǐng)著楚軍精銳，故意避其鋒芒，隱藏在偏僻的山區(qū)(qū)。待到李信大軍離去，項(xiàng)(xiàng)燕便悄悄收攏部隊(duì)(duì)，尾隨其后，一口氣追了三天三夜。
“上！干掉秦國(guó)(guó)佬！”
“不好啦，楚國(guó)(guó)蠻子來(lái)(lái)啦！”
數(shù)(shù)十萬(wàn)(wàn)只土狼張牙舞爪從天而降，將十萬(wàn)(wàn)只驚慌失措的斑馬團(tuán)(tuán)團(tuán)(tuán)圍住。在土狼的猛烈攻擊下，斑馬們?nèi)紒y了陣腳，毫無(wú)(wú)招架之力，哀嚎聲響徹天宇。土狼很快突破了斑馬的防御，連續(xù)(xù)攻破兩座大營(yíng)(yíng)，殺死七名都尉。
緊急關(guān)(guān)頭，又有一群斑馬撒丫子朝這邊奔來(lái)(lái)，原來(lái)(lái)是蒙恬的部隊(duì)(duì)。在隊(duì)(duì)友的掩護(hù)(hù)下，李信指揮殘部拼死殺出一條血路，突出重圍逃回秦國(guó)(guó)，總算避免了全軍覆沒(méi)的噩運(yùn)(yùn)。
二十萬(wàn)(wàn)人攻楚，落得個(gè)(gè)徒勞無(wú)(wú)功，鎩羽而歸。
嬴政知道自己錯(cuò)(cuò)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三
這日，王翦正在后院舞刀弄槍?zhuān)徽幸皇劍瑒側(cè)(cè)岵?jì)、穩(wěn)(wěn)中帶勁。忽然有腳步聲傳來(lái)(lái)，背對(duì)(duì)院門(mén)的王翦一聽(tīng)便知，來(lái)(lái)者正是嬴政。他急中生智，迅速把刀插入刀柄，然后一個(gè)(gè)狗爬撲在地上。嬴政趕緊上前攙扶。
王翦一副大驚失色的樣子：“怎么是您，大王？微臣失禮，請(qǐng)(qǐng)見(jiàn)諒！我本想把這把沒(méi)用的刀搬到廚房給婆娘切菜用，結(jié)(jié)果刀太重，沒(méi)拿穩(wěn)(wěn)，反倒摔了一跟頭。”
嬴政則是一臉討好的笑：“不不，錯(cuò)(cuò)在寡人，請(qǐng)(qǐng)老將軍見(jiàn)諒才是。都怪我當(dāng)(dāng)初沒(méi)聽(tīng)你的話，如今李信果然喪師辱國(guó)(guó)，楚軍在項(xiàng)(xiàng)燕率領(lǐng)(lǐng)下，氣勢(shì)(shì)大振，叫囂著要西進(jìn)(jìn)武關(guān)(guān)（在今陜西省商洛市丹鳳縣東武關(guān)(guān)河北岸，與函谷關(guān)(guān)、蕭關(guān)(guān)、大散關(guān)(guān)被稱(chēng)為“秦之四塞”），攻克咸陽(yáng)(yáng)。您雖身體不好，難道忍心撇下寡人不管嗎？”
王翦趕緊咳嗽兩聲，說(shuō)(shuō)：“您瞧，老臣如今連刀都拿不動(dòng)(dòng)了，這么重的擔(dān)(dān)子更是扛不起，大王還是另請(qǐng)(qǐng)高明吧！”
嬴政說(shuō)(shuō)：“好啦好啦，都快成戲精了！就您那身子骨，再生一窩……呃，生幾個(gè)(gè)兒子都沒(méi)問(wèn)(wèn)題。寡人今天可是誠(chéng)(chéng)心誠(chéng)(chéng)意來(lái)(lái)道歉的，你就給寡人個(gè)(gè)面子，不要再推辭了。”
王翦不是白起，他知道適可而止、見(jiàn)好就收，于是答應(yīng)(yīng)道：“好，大王一定要我去，那我就去。但還是之前那個(gè)(gè)數(shù)(shù)，六十萬(wàn)(wàn)人馬，一個(gè)(gè)也不能少。”
嬴政尷尬地笑了一聲，說(shuō)(shuō)：“寡人就是去拔孫悟空的猴毛，也要湊出六十萬(wàn)(wàn)人給你。”
王翦神色肅然地下拜：“謝大王恩準(zhǔn)(zhǔn)……”接著又吞吞吐吐道，“微臣……還有一點(diǎn)(diǎn)請(qǐng)(qǐng)求，不知大王可否應(yīng)(yīng)允。”
嬴政有點(diǎn)(diǎn)不悅，心想：難不成你還要拔光寡人的毛？他勉強(qiáng)(qiáng)擠出一絲笑容說(shuō)(shuō)道：“將軍請(qǐng)(qǐng)說(shuō)(shuō)。”
“大王您看，咱這破宅子像是人住的嗎？”
嬴政看了看，確實(shí)(shí)又舊又破，和宮里的馬廄差不多，隨口說(shuō)(shuō)道：“確實(shí)(shí)不像人住的……呃，我意思是這宅子確實(shí)(shí)和您的身份不符，寡人這就命工匠來(lái)(lái)翻修一下。”
“謝大王。”
出發(fā)(fā)當(dāng)(dāng)日，嬴政親自到咸陽(yáng)(yáng)東郊的灞（bà）上送別王翦，面色凄然，不是因離別感傷，而是心疼這六十萬(wàn)(wàn)人馬：“王將軍，這可是我們的全部家當(dāng)(dāng)了。秦國(guó)(guó)的命運(yùn)(yùn)，就交給你了！”
王翦聽(tīng)著嬴政唧唧歪歪的“叮囑”，沒(méi)有接茬，反而哆哆嗦嗦地拿出一幅絹制地圖，指著給嬴政看，說(shuō)(shuō)：“這里，這里，還有那里，這些田地、林子、池塘，還有宅子，老臣早就看上了，想拿來(lái)(lái)養(yǎng)(yǎng)老，請(qǐng)(qǐng)大王賞賜給老臣。”
嬴政吃驚地問(wèn)(wèn)：“難道你還擔(dān)(dān)心以后過(guò)(guò)窮日子嗎？”
王翦說(shuō)(shuō)：“我倒不擔(dān)(dān)心。可是按照秦律，即便立了再大軍功，也不能封侯。我想趁大王現(xiàn)(xiàn)在對(duì)(duì)我好，為子孫后代多要點(diǎn)(diǎn)東西，免得他們以后啃老。”
嬴政哈哈大笑，拍拍王翦的肩膀，答應(yīng)(yīng)了他的請(qǐng)(qǐng)求。
王翦率領(lǐng)(lǐng)浩浩蕩蕩的六十萬(wàn)(wàn)大軍出發(fā)(fā)了。途中，他又一連寫(xiě)了五封信給嬴政，不是匯報(bào)(bào)行軍狀況，而是索要更多良田美宅。
副將蒙恬都看不下去了，直言道：“大帥您這樣做，是不是太過(guò)(guò)分了？哪像個(gè)(gè)將軍的模樣，簡(jiǎn)(jiǎn)直一副市井老賴的嘴臉。”
王翦笑道：“你說(shuō)(shuō)對(duì)(duì)了，我就是要讓大王以為，我只是個(gè)(gè)胸?zé)o大志的市井小人。你想想看，現(xiàn)(xiàn)在秦國(guó)(guó)能調(diào)(diào)動(dòng)(dòng)的軍隊(duì)(duì)都在我手上。我是君子坦蕩蕩，沒(méi)有半點(diǎn)(diǎn)私心，但是面對(duì)(duì)大王那樣精明的人，我如果不隔三差五跟他要東要西，表現(xiàn)(xiàn)出一副貪小便宜的樣子，他能放心嗎？”
“原來(lái)(lái)如此。”蒙恬打心眼里佩服。
楚國(guó)(guó)聽(tīng)說(shuō)(shuō)秦軍傾巢而出，于是舉全國(guó)(guó)之力迎戰(zhàn)(zhàn)。
楚軍在項(xiàng)(xiàng)燕率領(lǐng)(lǐng)下，同仇敵愾，士氣高漲。可是，當(dāng)(dāng)他們列好陣勢(shì)(shì)，準(zhǔn)(zhǔn)備迎接秦軍進(jìn)(jìn)攻時(shí)(shí)，對(duì)(duì)面的敵人卻沒(méi)有動(dòng)(dòng)靜了。
“秦國(guó)(guó)佬耍什么詭計(jì)(jì)，只打雷不下雨？”項(xiàng)(xiàng)燕納悶地想，下令加強(qiáng)(qiáng)防范，嚴(yán)(yán)陣以待。一連等了幾天，連秦軍一個(gè)(gè)人影也見(jiàn)不著。項(xiàng)(xiàng)燕派人去偵察，得到的情報(bào)(bào)讓他不禁啞然失笑。
“報(bào)(bào)告大帥，秦軍正在構(gòu)(gòu)筑防御陣地，已經(jīng)(jīng)修好了幾十座營(yíng)(yíng)壘，看樣子是要打持久戰(zhàn)(zhàn)！”
“什么？到底是他們侵略我們，還是我們侵略他們，怎么搞反了？”項(xiàng)(xiàng)燕想了想，笑道，“老王到底年紀(jì)(jì)大了，沒(méi)有斗志啊！”
一晃又是好幾天，項(xiàng)(xiàng)燕沉不住氣了，派士兵到秦國(guó)(guó)堡壘前叫囂，可對(duì)(duì)方依然無(wú)(wú)動(dòng)(dòng)于衷，于是派人去偵查，得知秦軍將士每天就做三件事：吃好、睡好、洗個(gè)(gè)熱水澡。
“他們這是公費(fèi)(fèi)旅游來(lái)(lái)了？”項(xiàng)(xiàng)燕對(duì)(duì)王翦更加輕視了，心想這老頭又懶又貪，秦國(guó)(guó)早晚給他敗光。
秦國(guó)(guó)也有情報(bào)(bào)人員不斷在兩邊穿梭。
“報(bào)(bào)告！楚軍士兵整天無(wú)(wú)所事事，哈欠連天。有人開(kāi)始打鳥(niǎo)、賭博，長(zhǎng)(zhǎng)官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嗯，很好。你盯好了，他們一有大動(dòng)(dòng)靜，就速來(lái)(lái)匯報(bào)(bào)！”
“是！”
幾個(gè)(gè)月后，最新情報(bào)(bào)送達(dá)(dá)秦營(yíng)(yíng)：“楚軍已經(jīng)(jīng)按捺不住，正準(zhǔn)(zhǔn)備率軍向東，尋找新的突破口。”
“好，哈哈哈！”王翦大笑，“敵不動(dòng)(dòng)，我不動(dòng)(dòng)，敵若動(dòng)(dòng)，我先動(dòng)(dòng)！”
王翦偷偷抽調(diào)(diào)了一支精銳部隊(duì)(duì)，尾隨項(xiàng)(xiàng)燕部隊(duì)(duì)轉(zhuǎn)(zhuǎn)移，趁楚軍沒(méi)有防備，發(fā)(fā)動(dòng)(dòng)突然襲擊，一舉將楚軍擊潰。土狼和斑馬又一次展開(kāi)廝殺，只是這次身份互換了。
“上！干掉楚國(guó)(guó)佬！”
“不好啦，秦國(guó)(guó)鬼子來(lái)(lái)啦！”
項(xiàng)(xiàng)燕浴血奮戰(zhàn)(zhàn)，誓死不降，最終自刎而死。王翦、蒙恬乘勝追擊，攻破壽春，俘虜楚王負(fù)(fù)芻（chú）。不久后，渭水河畔拔地而起一幢楚國(guó)(guó)宮殿。
老鴰扯著嘶啞的嗓音，哀鳴著飛過(guò)(guò)楚地郊區(qū)(qū)的一片密林。
從林中鉆出兩個(gè)(gè)偷偷摸摸的人影，滿臉血污、衣衫襤褸。
“叔叔，我們就這么逃了嗎？”其中一個(gè)(gè)人是個(gè)(gè)八九歲的男孩，臉上有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成熟與剛毅。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méi)柴燒。”另一個(gè)(gè)高個(gè)(gè)子男人眼含熱淚，語(yǔ)(yǔ)氣鏗鏘地說(shuō)(shuō)道，“楚雖三戶，亡秦必楚！我們項(xiàng)(xiàng)家，一定還會(huì)(huì)卷土重來(lái)(lái)的！”
“嗯。”男孩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頭，目光凝重，跟著叔叔向前跑去。
男孩胸前懸掛著一枚玉墜，隨著他身體的起伏上下晃動(dòng)(dòng)。玉墜上刻著他的名字——單名一個(gè)(gè)“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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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賞析】
名將避禍的“訣竅”
張鈞杰
《最后的光榮》一文，以詼諧靈動(dòng)(dòng)的筆調(diào)(diào)，為我們?cè)佻F(xiàn)(xiàn)了“王翦滅楚”那段跌宕起伏、驚心動(dòng)(dòng)魄的歷史。其中有兩個(gè)(gè)細(xì)(xì)節(jié)(jié)讓筆者頗為感慨：一是王翦深謀遠(yuǎn)(yuǎn)慮，在戰(zhàn)(zhàn)場(chǎng)(chǎng)上懂得隱匿鋒芒、進(jìn)(jìn)退自如，以《孫子兵法》中“敵不動(dòng)(dòng)，我不動(dòng)(dòng)，敵若動(dòng)(dòng)，我先動(dòng)(dòng)”的戰(zhàn)(zhàn)略方針，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擊敗了輕敵的項(xiàng)(xiàng)燕，成功滅亡楚國(guó)(guó)，為秦國(guó)(guó)實(shí)(shí)現(xiàn)(xiàn)統(tǒng)(tǒng)一大業(yè)(yè)爭(zhēng)(zhēng)得“最后的光榮”（齊國(guó)(guó)不戰(zhàn)(zhàn)而亡，秦國(guó)(guó)勝之不武，算不上有多光榮，因而楚國(guó)(guó)稱(chēng)得上是秦國(guó)(guó)統(tǒng)(tǒng)一之路上的最后一道屏障。）二是王翦身為一員武將，政治智慧絲毫不遜色于他的軍事才華，功高卻未蓋主，從而為自己以及整個(gè)(gè)家族都迎來(lái)(lái)了圓滿的結(jié)(jié)局。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這句話以比喻手法，生動(dòng)(dòng)形象地說(shuō)(shuō)明了將軍的生存處境。俗語(yǔ)(yǔ)“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jiàn)太平”辯證地闡述了將軍在平定天下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真實(shí)(shí)寫(xiě)照。以上兩句話除了字面意義之外，筆者以為還有兩層含義：其一，是沖鋒陷陣，戰(zhàn)(zhàn)死沙場(chǎng)(chǎng)，比如項(xiàng)(xiàng)燕；其二，是征戰(zhàn)(zhàn)以外，身陷權(quán)(quán)力游戲，成為皇權(quán)(quán)的犧牲品，而導(dǎo)(dǎo)致不得善終，比如白起、李牧。是以，自古以來(lái)(lái)為大將者具有政治智慧，并得以功成身退，安享晚年者并不多見(jiàn)。而王翦就是其中之一。
王翦為何能夠在以冷血多疑著稱(chēng)的秦王贏政手下得以死里逃生安享天年，
而同為大秦名將，白起卻落得個(gè)(gè)身首異處，不得好死呢？其實(shí)(shí)說(shuō)(shuō)穿了，王翦是一個(gè)(gè)具有現(xiàn)(xiàn)代職業(yè)(yè)經(jīng)(jīng)理人意識(shí)(shí)的大將，精確定位自己是打工人，而不是老板。以審時(shí)(shí)度勢(shì)(shì)的眼光，靈活示弱的表現(xiàn)(xiàn)，和自詡市井商販的高超演技示人，最后成了名利雙收的人生贏家。
在說(shuō)(shuō)王翦是怎樣功高而不持驕，實(shí)(shí)現(xiàn)(xiàn)個(gè)(gè)人抱負(fù)(fù)的理想人生狀態(tài)(tài)之前，我們先來(lái)(lái)看看前面提到的白起，是如何因?yàn)椴蛔R(shí)(shí)時(shí)(shí)務(wù)(wù)而招致殺身之禍的吧。
各行各業(yè)(yè)都有天賦異稟的天才。在軍事領(lǐng)(lǐng)域這一塊，白起顯然就是個(gè)(gè)天才。
出身卑微、文化底子薄弱的白起，初上戰(zhàn)(zhàn)場(chǎng)(chǎng)就因善于用兵頗得秦昭襄王賞識(shí)(shí)，戎馬沙場(chǎng)(chǎng)二十年，戰(zhàn)(zhàn)功赫赫無(wú)(wú)敗績(jī)(jī)，尤其是在長(zhǎng)(zhǎng)平之戰(zhàn)(zhàn)中一舉擊潰秦國(guó)(guó)最強(qiáng)(qiáng)勁的敵人趙國(guó)(guó)，為大秦未來(lái)(lái)實(shí)(shí)現(xiàn)(xiàn)統(tǒng)(tǒng)一大業(yè)(yè)奠定了堅(jiān)(jiān)實(shí)(shí)基礎(chǔ)(chǔ)。
就是這樣一員為秦國(guó)(guó)立下汗馬功勞的大將，最后卻落得伏劍自刎的下場(chǎng)(chǎng)，不免讓人感慨唏噓。究其原因不外有二：一是白起的名聲與威望不斷攀升，引起秦相范雎妒忌，不斷在秦王面前調(diào)(diào)撥離間；二是白起恃才傲物，秦王幾次三番軟硬兼施要求他帶兵進(jìn)(jìn)攻邯鄲，他都不為所動(dòng)(dòng)，一再裝病抗命，而且牢騷滿腹，對(duì)(duì)于秦軍在前線的失利表現(xiàn)(xiàn)出幸災(zāi)(zāi)樂(lè)(lè)禍的態(tài)(tài)度，挑戰(zhàn)(zhàn)了秦王的忍耐極限。可以說(shuō)(shuō)，一個(gè)(gè)外患（范雎進(jìn)(jìn)讒逼死）、一個(gè)(gè)內(nèi)(nèi)憂（白起自己作死），兩個(gè)(gè)因素疊加在一起，促成了白起失信于主子，最終枉死的悲劇。而這兩個(gè)(gè)因素，也涵蓋了歷史上不少功勛卓著卻不得善終的大將悲劇命運(yùn)(yùn)的緣由。
自古以來(lái)(lái)，無(wú)(wú)論文臣武將都是“學(xué)(xué)成文武藝，賣(mài)與帝王家”。任何人無(wú)(wú)論之前曾為國(guó)(guó)家立下過(guò)(guò)多大功勞，生活在帝王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時(shí)(shí)代，不效忠就是死路一條。
說(shuō)(shuō)完白起這個(gè)(gè)不懂審時(shí)(shí)度勢(shì)(shì)的“反面教材”，再來(lái)(lái)說(shuō)(shuō)說(shuō)(shuō)“識(shí)(shí)時(shí)(shí)務(wù)(wù)者為俊杰”的名將典范王翦。
與白起相比，他識(shí)(shí)大體、明事理、顧大局、知進(jìn)(jìn)退、不貪?rùn)?quán)的優(yōu)(yōu)良素質(zhì)(zhì)，并在帶兵滅楚一戰(zhàn)(zhàn)中充分體現(xiàn)(xiàn)出來(lái)(lái)。
出征前，嬴政召問(wèn)(wèn)諸將滅楚用兵幾何而足？年輕氣盛的李信自信心爆棚，答：二十萬(wàn)(wàn)人足夠；沉穩(wěn)(wěn)持重的王翦則說(shuō)(shuō)：非六十萬(wàn)(wàn)人不可。嬴政聽(tīng)取了李信的話，并同意王翦辭職回鄉(xiāng)(xiāng)。
李信帶兵攻楚后，被項(xiàng)(xiàng)燕擊敗。嬴政悔不當(dāng)(dāng)初，于是親自到頻陽(yáng)(yáng)向王翦請(qǐng)(qǐng)罪，要求王翦領(lǐng)(lǐng)兵。在大王答應(yīng)(yīng)所有用兵條件后，王翦行前又向嬴政多求田屋宅園地，行軍途中五度派使者回都求良田。王翦的“市井老賴”嘴臉，連部下都看不下去了，前來(lái)(lái)規(guī)(guī)勸，王翦解釋說(shuō)(shuō)自己是為了消除秦王疑慮而自毀形象，部下這才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深諳自古以來(lái)(lái)領(lǐng)(lǐng)兵者，在成功后面對(duì)(duì)“飛鳥(niǎo)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處境的王翦深知：擁兵自重對(duì)(duì)于“伴君如伴虎”的帝王來(lái)(lái)說(shuō)(shuō)是最大忌諱，而一個(gè)(gè)沒(méi)有政治野心，僅僅貪點(diǎn)(diǎn)小便宜的部下，才能獲得君主的信賴。
王翦最終在與項(xiàng)(xiàng)燕的關(guān)(guān)鍵一戰(zhàn)(zhàn)中勝出，成功滅楚。助秦王統(tǒng)(tǒng)一六國(guó)(guó)后，又學(xué)(xué)習(xí)(xí)前輩范蠡隱退江湖，告老還鄉(xiāng)(xiāng)，為自己的職業(yè)(yè)經(jīng)(jīng)理生涯畫(huà)上一個(gè)(gè)圓滿句號(hào)(hào)，成為名將中為數(shù)(shù)不多的善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