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清湖的冷清不同,在碧玉湖上,不論何時總有幾個姑娘家坐在船上,她們或是吃著果子,或是嬉笑著說著什么,可眼睛卻總是意無意的瞥向岸邊上的男人。
看這些女子的穿著,定是非富即貴,面上的妝容也極為得體,任誰都會以為她們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可她們卻并非是千金小姐,而是如假包換的風塵女子。
澹臺衍想不到,娜兒也想不到。
兩人就這么呆呆地站在湖邊,看了許久。
娜兒的裝束與往日大不相同,她穿著一身白衣,腰間隨意系著根青絲帶,一頭秀發高高盤起,竟是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模樣。
澹臺衍也換掉了那身標志性的黑衣,打扮的像個富家少爺,站在娜兒身旁。
“這是咸陽最有名的青樓,就開在這花船之上。湖中還有好多妓船,當家的紅倌人據說與漢中某個家族有些關系,但具體是哪個家族卻是不知。”
娜兒眼神閃爍,道:“漢中一共就那么幾個大家族,其中還有兩家乃是朝廷高官之后,斷不會留著這樣的后人存活于世。
這般想來,就只有蕭、林、韓這三家了。”
澹臺衍搖了搖頭,道:“就算知道了她是哪個家族的又能如何?難道我們還能殺上門去不成?”
娜兒默然半晌,嘆了口氣,道:“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澹臺衍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妮子不僅長得漂亮,心腸也是夠狠,難怪能活的這般自在。
他搖了搖頭,道:“咸陽衙門規矩極多,衙役向來是戌時出衙,亥時回舍。
當然,若是不住史舍,自然就不用守這規矩。
這般算來,那小子怕是要到了。”
娜兒眉頭微微蹙起,懷疑道:“你確信那人今日會來?”
昨夜回到客棧,兩人就將所見所得告知了對方。
雖然他們都對那密室極感興趣,但小四兒這邊才是當務之急。
無奈之下,縱使有萬般無奈,兩人也只能造訪此地。
娜兒看著不愿走進花船的澹臺衍,眉間不禁露出一抹喜意,道:“真是看不出,殺人如麻的澹臺大俠,居然會懼怕這種地方,懼怕這些風塵女子。”
澹臺衍深吸口氣,表情怪異,道:“非是懼怕,只是,只是......”
澹臺衍只是了半天,卻也沒只是出下文來。
娜兒“哈哈”一笑,轉身向著花船走去。
澹臺衍左右為難,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終是跟了上去。
可還未等兩人走進花船,就被一貌美女子攔了下來。
女子初看似是十六七歲,可仔細看去,卻又有些成熟女人獨有的韻味。
女子對著兩人盈盈一拜,輕聲道:“澹臺家的公子,冉家的小姐,這邊請!”
兩人心中都是一凜,這女子是什么人?為何會知曉我等身份?
澹臺衍與娜兒相視一眼,紛紛向著女子所指的方向看去,引入眼簾的卻是一帆孤船。
船很小,只有花船的一半不到。
與花船上的燈火通明不同,孤船上很暗,只有艙中發出點點燭火光芒。
澹臺衍沉默半晌,忽然笑了一聲,道:“既然如此,便勞煩姑娘帶路。”
娜兒看了他一眼,眉頭皺的更深了幾分,卻并未開口說話。
女子又施了一禮,引著兩人向著孤船走去。
澹臺衍眼睛盯著她的背影,眼神逐漸下移。
他越是向下看,表情就越發凝重,臉上的羞澀就越發淡去。
起先娜兒還有些不滿,心中暗暗想著方才還假正經,一走到近前,卻連魂都快丟了。
可當她看到澹臺衍眼中的凝重后,才逐漸發覺出些許不對。
這女子路走很慢,也很輕,輕到根本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而且她的步伐與身形也很古怪,看那樣子,似乎她每走出一步都會留出幾分余地。
若是此時有人出手偷襲,不論是什么方位,來幾個人,她都有閃避的后手。
這姑娘不簡單啊。
心中這般想著,娜兒不敢再有絲毫輕視之心,暗自加了小心。
就在此時,澹臺衍忽然輕笑出聲,道:“還未請教小姐芳名?”
女子微微一笑,道:“奴婢不過是少爺身邊的一個丫鬟,哪來的什么名字?”
澹臺衍搖了搖頭,道:“這年頭,就算是大戶人家的丫鬟,也總要有個名字才是。”
女子道:“可惜我們住的府宅并不算大,自然也算不上是大戶人家。”
澹臺衍道:“姑娘真是風趣。”
女子道:“事實就是如此。”
娜兒笑著問道:“就算沒有名字,也總要有個稱呼才是。”
女子道:“公子常喚我做大丫頭。”
娜兒點頭,道:“既然有大丫頭,那就一定有二丫頭吧。”
女子臉上突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但兩人卻是沒有看到。
她嘆了口氣,似是有些無奈,道:“這次公子沒喚她來。”
大丫頭這話說的很不尋常。
她竟然回答了娜兒的問題。
除她之外,少爺身邊還有個二丫頭。
她明知娜兒是在套她的話,卻依然說了出來。
她是要點明自己的出身?還是確信兩人絕猜不出她的身份?
澹臺衍與娜兒相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一副難以捉摸的神情。
三人就這么走著,誰也沒有再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三人終于踏上那艘孤船。
恰在此時,船上有歌聲傳來。
是李白的清平調·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聲音低沉,是位公子。
澹臺衍笑道:“看樣子,貴公子興致不淺啊。”
大丫頭似乎是笑了笑,道:“公子認錯了,這人不是我家少爺。”
澹臺衍道:“哦?貴船上還有其他賓客?”
大丫頭道:“倒是算不上什么貴客,但我卻很佩服他。”
娜兒心中一動,道:“佩服什么?”
大丫頭看了她一眼,輕聲道:“這人來了四天,就在船上喝了四天大酒,可到了今日,他卻依然有精神,有氣魄放生高歌,如何能讓人不感到佩服?”
四天。
這人來了四天。
澹臺衍心中一沉。
段家就是在四天前失火滅門。
自己與娜兒也正是那天到的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