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市機場,飛機仿佛是從山巔之上滑翔下來的。
坐在機艙里的郭二爺老兩口頭腦空空如也,什么都在想,亦或什么都想不出來。毫無知覺地,飛機著陸了。
機艙里一下活躍起來,鬧哄哄的。有滴在取行李,有滴在吆喝,有滴在向前面移動,普通話一下切換成四川話,仿佛膽子都大了起來,音調拉回到原來的高度。
隨行的小伙幫老兩口取出行禮,而且彬彬有禮。一種受到尊重的喜悅之感涌上郭二爺的心頭,令他舉手投足都充滿一種豪情。郭二爺紳士般地跟在韓二婆后面,隨人流而動,慢慢挪動腳步向前走。此時,老兩口都感覺到還是老家的空氣新鮮、還是老家的天地更自由!
——回家,真好!
郭二爺老兩口領到自己的行李箱后,朝出口走了出來。雒小億和郭四牛早已站在出口等待從京城回來的兩個老人。
兩個年輕人上前一人接過一口行李箱,朝停車場走去。村支書親自接機,這個規格多少也能抵消在BJ嘔的氣,郭二爺顯得精神多了,也客氣了許多。
唯一的缺陷是沒能夠坐上副駕駛位,郭二爺心想雒小億還是沒有把他擺在一個重要的位置。哼,不讓坐,我偏要坐。于是,郭二爺要求上廁所。
郭二爺說:“四牛子,我想上廁所。”
“郭二爺,大概半個鐘到服務區,您老就忍一忍吧,我開快點。”雒小億說道。
達州西服務區,雒小億駕車進入,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郭二爺下車,做了幾個軍體動作,一個深呼吸。他斜眼一看,發現就他一人下車。
“四牛子,你下車來。”郭二爺朝副駕駛的郭四牛招手。郭四牛開門下車,問道:“二爺,什么事?”
郭二爺說:“你娃陪我去上廁所撒,這些地方我又沒有來過。”
其實,郭四牛也是陌生的。他啥話也不說,陪著郭二爺走進了廁所。回來的時候,郭二爺搶在前面走著,徑直朝副駕駛位走去。郭四牛走在后面,自然拉開后排右側車門,坐了上去。
雒小億也不好說什么,只管開車。
“二爺,偉業叔他們怎樣?”郭四牛問道。
郭二爺說:“別提他。很行啊!行得把婆娘都折騰掉了。”
“就是你攪黃的!還怪別人折騰?”一直不說話的韓二婆開口了,一出口就語驚四座。
郭二爺氣氛地說道:“笨婆娘啊,你啷個總是跟我作對?你有本事,就把你兒子教好啊!”
“常言說的好,有其父必有其子!”韓二婆寸步不讓。
郭四牛趕緊說道:“二婆,二爺你們都別吵了。這個影響雒支書開車啊!”
四人皆無言語,雒小億專注駕駛。不知不覺就到了江口城龍潭溪出口,下就高速,熟悉的道路、熟悉的景色令老兩口分外親切,剛才的不快早已煙消云散。
雒小億把車開上了郭家扁,郭二爺的屋后。他說:“郭四牛,你幫忙把二爺的東西搬回去,辛苦了!”
郭四牛說:“雒支書,吃了飯回去啊,我婆娘已經做好飯了。”
“不用,還有事忙啊!二爺、二婆,不好意思,我就不幫搬東西了,您們先回家吃飯吧。”雒小億回答道。
BJ那邊與雒家村的遙測信號正常,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運行。
郭偉業送走爹媽,一路堵車,汽車在剎車和油門的不斷交替中向前移動。當他回到家里的時候,爹媽已經到達河市機場。
他完全是按程序,被動又像是主動地完成每一個被編寫的程序。從起床,到地下室駕車,到民政局,到領到離婚證書,到送爹媽到機場,他已被機器人化。他以機器人的程序與節奏把媽媽煲好的湯,做好的飯菜,端上餐桌。
他,以機器人的口味吃了起來。
人性化的因素在他心底翻江倒海,最終擊敗被編寫的程序,郭偉業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郭偉業一口也咽不下去。于是,殘羹冷炙以及容納這些殘羹冷炙的器皿留置在餐桌上,無人問津。止住淚水的時候,他拿起了電話,堅強地撥通了雒小億的電話。
“喂~”
“小億哥,給你添麻煩了。”
“啊,偉業,你說什么話?這些都是應該的!”
“小億哥,求你辦兩件事。第一,你把村里的賬號告訴我,我轉20萬元作為我們家的農合社的入股本金。第二,我爸要是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事的話,你一定要多擔待啊,不過你也要防著他啊!”
“偉業,你放心吧!安心工作,家里的事,我會處理好的!”
“謝謝,小億哥!”
郭偉業是在人生低谷,極度悲傷的情況下對小時候玩伴說出的這幾句話,他盡量克制自己以免雒小億聽出他此時的心境。
雒小億對他家人性格是非常了解的,大抵也能推導出他們幾個人之間的關系。對于郭偉業的提醒,他其實早有發現。
郭二爺心底埋藏著對雒小億的不信任與反對,完全是無厘頭的。他,差不多是逢雒必反!
雒小億把農合社的銀行賬號,通過微信發給了郭偉業。不多久,韓芊芊來微信,收到郭偉業20萬元。在悄無聲息中,郭二爺被成為農合社社員。
夜已深,雒家村除了月光照射在湖面上折射的波光是動態的,似乎一切都是靜止的,就連郭家扁的郭二爺老兩口也進入睡夢之中。然而,BJ城的光、電、影、物卻生生不息,在這個大勢的驅使下郭偉業終究是強打精神,收拾餐桌碗筷,洗刷干凈后,欲讓物品、器皿等一切歸位復位。
郭偉業以一個男子漢堅韌不拔的精神站了起來!
站起來容易,歸位難,復位更難。郭偉業一個人置身于一套房子,一個人躺在一張床上,他意識到無論怎樣他不可能成為這個空間的全部,進而感覺到自己悄然已返光棍。不,返不回去了,失妻者鰥。鰥夫這個詞已扎進了他的心底,血淋淋地直流……………
郭偉業在失妻、失家的雙重打擊下,他感覺到再住在這個屋子已完全沒有意義。他收拾好衣服和被子,全都放在車上。他啟動發動機,開著暖風,躺在座椅上等到天亮才開出地下室上班去了。
他把家搬進了辦公室,一頭扎進了科研的功課與作業之中。
郭二爺,這個人是從來不會站在別人立場上看世界的,更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何況自己的兒子?他并不會覺悟到兒子所受的傷害,在他心里一切都是兒子的叛逆所致。
一覺醒來,郭二爺伸了個懶腰,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罩子里頭都能吸收到郭家扁巖邊的新鮮空氣,那可是一個巨大的天然氧吧!
韓二婆念叨著:“不知偉業上班去了沒有?”
“別提他!我早就說,不聽老人言必定受饑寒。這是道理,更是真理。看他娃兒曉不曉得痛!”郭二爺以勝利者的姿態說道。
韓二婆想反駁,卻說不出口。因為在她的詞典里,是找不出反駁郭二爺的詞匯的。不說,還清凈些!
郭二爺說:“韓老婆,趕緊做飯。吃了飯,我要去鎮上看看。”
韓二婆做飯去了,郭二爺信步來到巖邊,任憑寒風吹拂。他遠望雒家壩,白色薄膜蓋起的溫室大棚,一排一排布置得井然有序,像一座座軍營;龍家溝的牛棚也想軍營一般矗立著,彩鋼板折射的光芒熠熠生輝;整個龍家溝,滿上遍野到處都是蜀萱花牛,草叢樹木都隱藏不住那黃白相間牛娃迷彩。
雖然他反雒小億,內心卻不得不承認這小子有兩把刷子,兌現了自己的承諾。
——這才幾個月,已是一個全新的雒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