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彳亍著走在這條路燈稀疏的羊腸小道上。
黑夜里,往來的行人,彼此都很難打量清對方的面龐,但他們又都渴望著,窺見每一個趕路人臉上隱約浮現出的小心思。
這小心思,就是人面部的微表情,諸如喜怒哀樂云云。
趕路的行人,煢煢地經過我的身旁。他們多是孑然一身,伶仃地趕著自己的路,而無人結伴。
我的面色沉靜如水,他們的面色沉靜如水,都沉默寡言的趕著自己的路,讓這一方靜謐的夜色烘托著空寂的氣氛。
刺目的白光,仿佛一捧流瀉下來的月光,照在一簇簇翠綠色的灌木叢上,修飾著它的美麗。倒垂的柳樹,斜著枝干,掩映著黑魆魆的小徑。樹影斑駁,微風姍姍來遲,和藹地吹拂在我的臉上,恰當好處,像少女的纖纖玉手,輕柔的摩挲著我的面頰,撫慰著一副閉起眼來愜意享受的神情。
路的盡頭處,矗立著一桿標牌。牌子上寫著什么,對我而言意義不大,但我還是習慣性的瞥了一眼這桿標牌。標牌的底色是藍色,上面寫著:前方為南公寓樓。
柏油的馬路上,畫著五六道白色斑馬線,但具體是幾道呢?我沒必要操心,總之是五六道斑馬線就是了。
我準備要穿過斑馬線了,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因為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渾厚的男聲,并且帶著很重的鼻音。
“你好,請問料理館是在哪里?”
這是一個矮鼻梁,小眼睛,厚嘴唇的高個子男生;他渾身上下都瘦骨嶙峋,面色有些發白,憔悴,清癯,仿佛營養不良。
“料理館?唔,是在那邊。”我指了一個方向。
“哦,謝謝你。”
“沒什么的。”
一輪殘缺不齊的月亮懸掛在遠邊的天際上,倒映在人工湖死寂的湖水里,湖畔邊,雜草叢生,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魚腥味。
我沿著石階走下來,仰起臉來看夜空。在下面看夜空很有感覺,這里的海拔較地面更低,大概低了一百多米,每每此時,我便能感到自己的渺小了,猶如一粒塵埃落在人間,躺在人間任意的一個角落里,瞻望寰宇浩渺,心生感嘆。
我挑了一塊雜草掩映的干燥的土地,撣了撣沉淀在上面的灰塵,席地坐下去。
等我坐下來的時候,一群水蚊子便蜂擁而至。它們盤旋在我的頭頂,有幾只水蚊子跳到我的眼前,紛擾著我的眼球。我感到一陣眼花繚亂,又唯恐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水蚊子會不慎鉆入到我的眼睛里,便呵斥著揚起手,驅趕開這一群討厭的家伙。
但趕是趕不絕的,當這群蚊子落荒而逃后,不多時,便又飛來另一群尋覓人的氣味的水蚊子。它們是一個集體,構成了一朵黑色的云彩。
我索性站起來,換了位置,坐在臺階上。
這里是沒有水蚊子的。我靜默的坐了一會,手背上忽然察覺到落了一個東西,這種異樣的感覺迫使我順下眼去看這個落在我手背上的東西,幾秒后,我談虎色變,尖叫出聲,那動靜,絲毫不亞于一個懦弱的女生看見了老鼠而歇斯底里的叫嚷。
這個東西,借著月光一看,是——翠綠色的螳螂。
從小到大,我對昆蟲,不論大小,一律懷著一種本能的敬畏。
但此地是不宜久留了。我心有余悸地想,一邊站起來,拾階而上,離開了人工湖。
我剛上樓梯,忽然聽到從背后傳來很怪異的咳嗽聲。聲音的發出者似乎是在刻意掩飾著什么情緒。
我驚疑地回過頭——站在我背后的人是高我一屆的橄欖球協會會長,陳木青。
“陳哥?”我沒有料想到會在這里碰見久未謀面的熟人,愣怔了一秒,說。
“老楊?”對方顯然也沒有預料的吃了一驚。
“你怎么在這里啊?”話剛一出口,連我自己都覺得尷尬。
“沒什么,只是散散步?!彼摽詼觥?p> “噢,那我就先走了?!蔽肄D身欲走。
“行,那你先忙?!彼難哉勁e止都很淡漠,說話的口吻中不帶有一絲拖泥帶水的腔調。
我走出很遠,一轉頭,他還是巋然不動定定的立在原地,宛若一襲黑影;見狀,我扭回頭,心中卻不由得疑竇叢生。
天色已經很晚了,他一個人在人工湖附近做什么呢?
我猜疑著想道,等到返回到公寓樓,早就把這事拋之腦后了。
在寢室的床上躺了一會,阿林倏忽神色匆匆的蹩進來。
我意識到有人進來了,一個翻身坐起來,就看到阿林面色潮紅的凝望著我——我感到很奇怪,看了他一眼,摸了摸后腦勺,不自然的笑了笑,
“怎么了你,剛健身去了?出這么多汗?!?p> “出事了,楊哥?!彼麤]有多余的話,但這一番簡明扼要的話卻足以使我緊張到窒息。
“怎么了?”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就要戛然而止了。
“你認識徐子凡嗎?”
“徐子凡?”我努力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不認識。怎么了,這個人他出什么事了嗎?”
“你做好心理準備,就在半小時前,他死在了人工湖的湖畔旁?!?p> 我的腦袋旋即“嗡”的一下,眼前一陣發黑。
“消息準確嗎?”我將信將疑。
“準確,我是在貼吧看到的?!?p> “確定是人工湖嗎?”
“喏,你自己看看唄?!卑⒘職咽謾C推到我的面前。
我接過手機一看,這條的貼子的正文是:人工湖死人了,死者正是外語系英語五班的男生——徐子凡。正文下面配了一張現場照片,雖然這張照片拍攝得很模糊,但一眼便能看出來,這就是學校的人工湖。
“可是這張照片上哪里有什么死人?”我質疑道。
他一把從我的手里搶過手機,自顧自的嘟囔道:“真是沒有想到,他竟然就那么……”
我沒有聽見他的嘀咕聲,皺起眉,反問了一句,但他沒有理會我。我很郁悶,在床上靜坐了一會,腦海中豁然浮現出一張隱藏在黑夜的面紗后神秘的臉龐。
這張臉龐的主人,竟然是陳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