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外，什么都沒有。

　　早起的雞鴨鵝看見母親，都聚到玉米秸圍成的柵欄旁邊，一頓亂叫。母親恍惚著，琢磨著夢(mèng)(mèng)里的情形和“鐵拐李”的話。

　　她想去問問伯母，又止住了腳步，仿佛伯母的解夢(mèng)(mèng)辦法，母親早已知曉。

　　既然夢(mèng)(mèng)見了“鐵拐李”，是不是要蓋屋動(dòng)(dòng)工，與家里的“仙家”有關(guān)(guān)。這條思路讓母親越琢磨越清晰，心里有了解夢(mèng)(mèng)的辦法。

　　除了過年，院子里沒有擺過供桌，這次，母親要破例了。

　　下午，父親回來(lái)了，和母親說(shuō)，既然定了日子，一些零散活自己先干著。

　　豬欄西面有一個(gè)(gè)小棚子，用四根桿子簡(jiǎn)(jiǎn)單撐起的那一種，里面燒大鍋的爐子可以先拆了。

　　用煙秸圍起的麥糠垛，這次蓋屋就都排上用場(chǎng)(chǎng)了，蓋新屋時(shí)(shí)，用來(lái)壓在房頂?shù)牟萆蛔由系哪喟停褪怯猛梁望溈芳鈾橢貧傘＿@垛麥糠是近三年的，蓋屋和泥是足夠用了。

　　“明天早上咱倆早點(diǎn)(diǎn)起床，先把西棚子拆了吧，蓋西墻，那個(gè)(gè)棚子礙事。”

　　“先別拆，初八再動(dòng)(dòng)工。”母親看著父親，胸有成竹。

　　“咋了？”父親顯然有些不悅。

　　在農(nóng)(nóng)村，起個(gè)(gè)日子蓋屋，這是件大事，日子定了就定了，一般不輕易去改。

　　母親就把自己做的那個(gè)(gè)夢(mèng)(mèng)講給父親聽。

　　“那就去果老村找二叔來(lái)周全周全吧。”父親說(shuō)。

　　“不用，二叔來(lái)也是這個(gè)(gè)辦法，咱自己周全周全就行。”

　　三月初八這天，母親早早的就起床了，招呼孩子們吃完飯。

　　母親去到沈傳孝家，割了一塊豆腐。

　　回到家，母親把吃飯的方桌搬到院子里，擺上三碗素菜，一碗是豆腐，另兩碗是小魚和芹菜。然后母親用空紙盒簡(jiǎn)(jiǎn)單地做了一個(gè)(gè)香爐，點(diǎn)(diǎn)上三路香，和家中的宅神，仙家說(shuō)道一通，大意是，因?yàn)檣w房，會(huì)(huì)不小心動(dòng)(dòng)到它們的窩，建議它們先把家搬到另外的比較安全的地方，等蓋上新屋后，它們?cè)侔嶧貋?lái)。

　　做好了這件事情，母親心里也沒底，但又覺得一定要這樣做。

　　晚上，母親睡了一覺，隱約聽到院子里有大鵝的動(dòng)(dòng)靜，但不是那種嘎嘎嘎的叫聲，像是吃食發(fā)(fā)出的動(dòng)(dòng)靜，不慌，很平靜。母親猜測(cè)(cè)是“仙家”們?cè)詘峒伊耍贛H長(zhǎng)(zhǎng)長(zhǎng)(zhǎng)的舒了一口氣，又放心地睡去。

　　第二天，西鄰居孟春義的老母親來(lái)到了家中，對(duì)(duì)母親說(shuō)：“恁家里的‘仙家’怎么那么多？真是喜人，都帶著八角葦笠，在俺家院子里跪著，門口的大路上也跪著一些。讓我答應(yīng)(yīng)它們?cè)詘臣易∠攏液退鼈冋f(shuō)，家里實(shí)(shí)在住不下，它們跪了好長(zhǎng)(zhǎng)一段時(shí)(shí)間，才走了。”

　　母親一邊笑著，一邊聽。

　　父親本來(lái)對(duì)(duì)母親的做法有些半信半疑，聽了孟春義老母親的話，也不再質(zhì)(zhì)疑“仙家”的真假。

　　“增福，快把新屋蓋起來(lái)吧，蓋起新屋來(lái)，你娘就放心了。”

　　“俺娘都死十年了，蓋起來(lái)，她又撈不著住，她還掛掛啥？”父親笑著說(shuō)。

　　“你說(shuō)的好，你不知道你娘心里有多苦呀。記掛著你身體不好，怕生氣，掛念著你爺留下的老宅，怕讓你四叔搶了去。”

　　“老宅是我爺應(yīng)(yīng)得的房產(chǎn)(chǎn)，憑啥我四叔來(lái)占？”

　　“你娘又沒生個(gè)(gè)一兒半女，幸虧收養(yǎng)(yǎng)了你，你爺又下落不明，這老宅才沒讓你四叔占了去。”孟春義老母說(shuō)著，禁不住抹起眼淚來(lái)。

　　“你四叔那脾氣，你娘不知道和他生了多少氣。”

　　“你上學(xué)(xué)不在家，你四叔經(jīng)(jīng)常拿個(gè)(gè)米尺來(lái)量你家的樹，有時(shí)(shí)候還用鋸修修，就像他的一樣，你娘敢怒不敢言。好歹那棵大柳樹沒讓他搶了去。要是再平平安安的把新屋蓋起來(lái)，你娘也就瞑目了，到時(shí)(shí)先去你娘的墳上和她說(shuō)聲。”

　　聽孟奶奶的意思，奶奶不讓把爺爺去朝鮮的事情讓村里人知道，這里邊可能大部分原因也是因?yàn)榱喝f(wàn)利。

　　奶奶的苦心讓父親心里很不是滋味，父親想起小時(shí)(shí)候父親和奶奶相依為命的日子，淚水禁不住溢滿了眼眶。

　　“蓋起來(lái)，就證明這家就是你的了。”

　　如果蓋起新屋是奶奶的心愿，眼下，是時(shí)(shí)候?qū)崿F(xiàn)(xiàn)她夢(mèng)(mèng)想的時(shí)(shí)候了。

　　父親和母親放心大膽地破土動(dòng)(dòng)工了。

　　沈傳孝是二隊(duì)(duì)，按理說(shuō)，不用來(lái)幫工，可能因?yàn)櫬喝A和強(qiáng)(qiáng)國(guó)(guó)訂了婚的緣由，一大早，馬正榮就來(lái)到家里，手里拿著一塊豆腐，對(duì)(duì)母親說(shuō)：“慶他娘，俺家恁哥哥下午來(lái)幫工，上午羊肉館子里忙，指望不上。”

　　“嫂子，俺三隊(duì)(duì)里大工，小工二三十人，光提前說(shuō)好來(lái)幫工的就十幾口人，慶他爺那廠里也有來(lái)幫工的，恁家俺哥哥忙一上午，就很累了，下午，就別叫他來(lái)了。”

　　“爺，俺二哥家蓋屋，我沒時(shí)(shí)間去幫工，給他一箱白酒吧？”開工的那天下午，梁增祿回家對(duì)(duì)梁萬(wàn)利說(shuō)。

　　“你忙你的就是，你二哥蓋屋的事不用你操心。”

　　“啥叫不用我操心，我和二哥是叔伯兄弟，按理說(shuō)，我得天天去幫工，這忙著館子的事走不開，給他箱白酒還咋了？”

　　“不用你操心就不用你操心，哪里來(lái)那么多話。”

　　“爺，我也二十大幾的人了，這家族里要緊的兄弟就是俺三個(gè)(gè)，你為啥總是和二哥一家過不去。？

　　“你、、、、、、？那老宅是老輩子留下來(lái)的，你三大伯杳無(wú)音訊，指不定回來(lái)了，他又沒有后代，那么大一片宅院，就不應(yīng)(yīng)該全歸了你二哥。”

　　“歸誰(shuí)不是都有分書嗎？你總是去找俺二哥的麻煩有意思嗎？”

　　“我也到成家的年紀(jì)(jì)了，家族里總是鬧不和，誰(shuí)家的閨女愿意上門？”

　　梁增祿說(shuō)完，拿了一箱白酒就走出了家門。

　　“翅膀子硬了，用不著這當(dāng)(dāng)?shù)牧恕！繃喝f(wàn)利沒想到，一向聽話的兒子居然開始指責(zé)(zé)自己。

　　他緊趕幾步，追著梁增祿，看他搬著白酒走出大門，氣的說(shuō)不出話來(lái)。

　　父親說(shuō)啥也不要梁增祿拿來(lái)的白酒，非要他帶回去。

　　“二哥，老輩的恩怨別牽扯到咱們這一代，俺爹是俺爹，我是我，咱們年小的要好好團(tuán)(tuán)結(jié)(jié)。”

　　“增祿拿來(lái)就留下吧，別讓增祿犯難為。”母親看著父親說(shuō)。

　　“增祿說(shuō)的對(duì)(duì)，咱們都要好好團(tuán)(tuán)結(jié)(jié)，家不和外人欺。”

　　和梁萬(wàn)利家的梁子是結(jié)(jié)下了，盡管父親和母親經(jīng)(jīng)常對(duì)(duì)四個(gè)(gè)孩子說(shuō)，大人的事不要牽扯到你們的身上，見了四爺爺和四奶奶都要有禮貌，要和他們說(shuō)話，可在丹云的心里，一想到殺樹時(shí)(shí)，梁萬(wàn)利打的父親那兩拳，她就恨。

　　她無(wú)法從心底里喊他一聲“四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