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許顏回到家中，輕輕帶上門，脫下被凍得有些發涼的外套，坐到沙發上舒服地長吁一口氣。夜晚的風比她想得要涼，她后悔沒把自己在工作室的那件外套披回來。不過今天會工作到這么晚也是意料之外的事，她和同事們原本快要完成的研究進程被一項突如其來的發現打斷了。

　　她在一處天文研究所工作，職責主要是分析太空中的觀測站傳回來的圖片或影像。今天在她所在的小組工作到一半時，一組圖片被傳了過來，與之前不同，這次發送是強制性的，傳過來的圖片直接覆蓋了每個人的屏幕。很快，他們接到了上頭的電話，要求他們優先處理這組圖片，最近幾天的研究暫時作廢?！槑б惶?，這次的通話也是強制性的，很多人都被屏幕上突然出現的所長的大臉嚇了一跳。

　　這是一組高分辨率的圖片，與之前收到的并沒有什么不同，但許顏優秀的職業素養使她立刻發現了異?！獔D片中心有一顆灰褐色的小行星，她對比了其余幾張，發現它的相對位置幾乎保持不變。她和幾名同事于是打開模擬器計算出它的軌道，最后出來的結果根本不符合牛頓第二定律。

　　平時坐在她旁邊的同事梁冬笑著安慰大伙，說他們可能把圖片邊緣的某個大質量天體落掉了，要么就是模擬器的某個常數設置錯了。

　　——然后他們就花了一晚上把程序里所有的常數都查了一遍。結果是，沒有任何錯誤。

　　許顏輕嘆一聲，拿出手機，激活了嵌入墻壁凹槽里的電視?！@示屏在待機的時候默認顯示為周圍墻紙的紋路，所以激活的時候看起來就像整面墻壁被激活了一部分一樣，極富科技感，但她知道這只是在自欺欺人罷了。距離上一次人類文明的“技術爆炸”已經過去了好幾個世紀，但人類目前的科技水平仍是只停留在21世紀末期，只不過相應的技術在理論的指導下變得更加完善了而已。可以說人們現在的舒適生活，有90%都得益于可控核聚變的完成，這一成果使得人類徹底擺脫了能源危機的困擾；剩下的10%則來自于量子理論的完善，它使人類社會生活的核心——計算機可以以更高的速度和性能運轉。但這就是人類科技的極限了。說是“完善”，但那曾經困擾了無數人的量子理論仍是一道不可撼動的屏障，它那一道道令人匪夷所思的方程和公式背后隱藏的秘密仍叫人暗暗生懼，只是有幾位后人在前人的基礎上又新加了幾道公式罷了。

　　人類的科技樹，似乎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

　　不過最近倒是有一些能讓人稍稍振奮起來的消息，比如一周前幾名研究生聯名撰寫的論文，聲稱他們“發現了一種新物質”，這種物質似乎能加快核聚變的反應速率。又或者她所在的研究所觀測到的那顆行為怪異的小行星。不過這些消息都讓人難辨真假，畢竟技術爆炸結束后的這段時間里不斷有人夸大其詞，說什么“量子力學的謎題已被解開”，或是聲稱自己發明了“萬物的理論”之類的，最后一律被辟謠。唯一能使全部人燃起希望的可能就是遠航中的那些宇宙探測器了，一些新生的理論需要可靠的觀測結果來證明。

　　電視里正在播報新聞。嘈雜的說話聲從音響里發出。許顏感到有些吵鬧，便切到了別的臺。因為今天她回來得太晚，她喜歡的話劇節目已經播完了，只剩下一些她不感興趣的綜藝。她頓覺無聊，便關掉電視，轉而打開社交軟件，想看看群里都在聊什么。

　　電視的顯示屏黑了一下，然后慢慢顯現出墻紙的紋路，很快便與墻壁融為一體。許顏盯著它看了一會，又打開電視，然后很快關上，看著屏幕上的紋路一點一點地變得和墻紙一樣。她又找了幾張不一樣的待機畫面試了試。她發現要是給畫面的邊緣加上邊框的話，屏幕顯示的內容就會像墻上的掛畫一樣。

　　她找了一張帶邊框的《蒙娜麗莎》用作待機畫面。畫中人神秘的微笑在高分辨率下顯得足以以假亂真。許顏同她對視了一會，試圖將她同先前在展館里看到的那名女性作對比，最后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不一會，她感到有些困了，便起身去浴室洗漱。忙活了好半天后，她愜意地往床上一趴，將手機放到一旁的床頭柜上讓它自己無線充電。——最近她工作時在電腦上彈出的彈窗廣告上看到有一款偏科幻風格的“睡眠艙”，看上去和電影里的一模一樣，但她沒去商店搜，因為她覺得太憋屈了，“像在睡棺材”，還是普通的床舒服。——特別是還可以趴著睡。

　　屋里的感應電燈逐個熄滅，只剩下窗外透進來的月光。

　　第二天，許顏早早地出了門趕往研究所。太陽能車的動力很足，再加上立體交通和人工智能的精確計算，她只用了十分鐘就來到了三十里開外的研究所門口。她乘電梯來到工作室，看到了搭在她椅子上的那件外套。工作室的設計很簡潔，白色的墻壁，淡灰色的地面，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電腦屏幕上又多了一些白框框，是昨晚比她晚走的幾個同事分析出來的信息。許顏坐到辦公椅上，打了個哈欠，將椅背上的外套拽下來裹在身上。

　　一杯熱咖啡被放在了她的桌上。許顏抬起頭。梁冬對她友好地笑了一下?！俺脽岷劝?。”他說完便走開了。許顏的心臟“撲通撲通”地跳了起來。她看著桌上的咖啡愣了一會，然后輕輕端起它抿了一口。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淌進了胃里。——溫度剛剛好。她放下咖啡，從椅背后面探頭朝梁冬瞅去。

　　“來一杯提提神吧！”

　　“謝...謝謝！”

　　梁冬微笑著站在王涵旁邊。

　　“...好、好燙...!”

　　“啊...對，對不起！”

　　“——不不不不！沒！沒事的！......”

　　許顏眼中的光彩黯淡了幾分。她回過頭去，開始查看屏幕上有關小行星的信息。

　　......

　　又一天毫無進展地過去了。傍晚，許顏走出研究所大門，伸了個懶腰，準備去附近的甜品店泡一泡。辛苦工作了一周，明天終于要放假了。她剛要抬手招呼路旁的一輛太陽能車過來，幾個她的高中同學就沖過來把她一把抱住。

　　“顏顏——?。　?p>　　“想死你啦~”

　　許顏被她們撞了個趔趄，差點倒下去。

　　“哎呦！——啊，是你們幾個！”

　　“又碰見了！啊哈哈......”

　　“正好明天放假，咱今晚就去游戲廳浪吧！顏你也來嘛！”

　　“煜姐您又開始了。”

　　“噗......”

　　許顏和她們相互擠著，感覺一天的疲憊都一掃而空?！退齻儚母咧凶∷奚釙r就開始擠，一直擠到大學畢業，但這種奇怪的互動里卻似乎有著無窮的快樂，以至于她們將這個“傳統”一直保留到了現在。

　　“——我說你們就陪我去一次嘛！我自己一個人打很無聊的！”

　　“不要。那種地方不是男生才愛去嗎？”

　　“...其實偶爾去一次也不算過分吧？”

　　“顏——顏——！愛死你了?。　?p>　　“啊...許顏你...連你都喜歡打游戲嗎？”

　　“也，也不是老玩嘛?！?p>　　“——那...算了，就這一次！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