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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白驚了枝頭

飛白驚了枝頭

彤玉稀粥 著

  • 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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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0-07-14上架
  • 8061

    已完結(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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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白,驚了枝頭

飛白驚了枝頭 彤玉稀粥 8061 2020-07-13 19:50:20

  飛白驚了枝頭

  今天是崇南的第十一個忌日。我清早起來,啃完半個面包,便覺得什么都咽不下去了。走進臥室,把床下的紙箱子拖出來,掃落上面的灰,拿出一個綠皮本,坐在桌前不知第幾次地翻閱,墻上掛著很久以前崇南的油畫。

  其實內容早已熟悉得不行,但是我想她了,還是想看看她的字跡,想和她在她過去的言語里重逢。里面是崇南抄的歌詞,散文,寫的小故事和詩。我又一次翻到了那個故事的末尾,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句話,感覺到情緒有崩潰的趨勢。我合上本子,把無憂叫醒,對著一陽臺的花草深呼吸。

  “無憂,今天去看看媽媽。”

  我姓楊,無憂本不是。但是因為我今年收養他,便隨了我姓。至于他的本姓我是一點都不想提。

  無憂和她一樣聰明,看得出她媽媽對我很重要,雖然他自己對母親印象為零,但是一路上都安安靜靜的,平時不去上學就算是生病他也會開心一下,今天從早上起來沒有笑過一次。

  他越長越像崇南,崇南在外人面前不愛說話,所以安靜的時候更像。我想,無憂要上初中了,離高考還有七年。我想起十二年前崇南沒有參加高考,或者說,她高三一整年幾乎都沒來過學校。

  她小時候跟我說她想上哪所大學。后來我幫她實現了愿望。高考前我就想好要替她完成愿望,后來我拿著錄取通知書一路狂奔去醫院,她正對著無憂發呆。我一把抱住她,崇南,你看,你看啊……

  我可以走讀,盡管有些累人。我把學來的知識一點點講給她聽,看她在隨意涂鴉時眼里終于有了些許光彩。我把校園里所有她喜歡的景色都拍照給她看,我告訴她沒關系,什么時候重來都可以,有我幫你。

  路上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紅燈時我看見無憂想要觸碰車窗外的雨珠。

  我和崇南很小就認識了,只是之前她并不熟悉我,但我們在市里最好的高中相遇。我是故意的。初中時聽她的朋友說,她想上那個學校。于是開學第一天,我與她“偶遇”。

  她沉默少語,不與人交往,有人跟她說話時帶著禮貌性的微笑。別人覺得她怪異,但我卻覺得她這樣比以前正常多了。因為我早已知道,在很小時候偶然瞥見她一個人坐在空教室里抱著一只巨大的兔子默默流淚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本該是這個樣子。

  發現我在這里后她唯一親近的人是我。在我身邊她會喃喃地自言自語,會說出來一些她不會告訴別人的事情和感受。她在我身邊話最多,有時候會蹦出來一些調皮的可愛的語句和一臉笑意。我受寵若驚。

  但我是擔心她的。就像有的人生來就會為林妹妹的仙去而悲哀,會為一些事情黯然神傷,而有的人只覺得那是無病呻吟一樣,這世上,有的人,在成長的路上逐漸擁有強大的信念和堅強,而有的人卻早早地失去了堅強和反抗的意識,永遠不被人理解地活下去。崇南屬于后者。

  我吃力地跟上她思想的速度。僅僅是跟上,我無法給她什么新的,或者想說卻沒能力表達。

  所以她最后的時光里我不知道她的靈魂到底飄到了哪一個地方,掉進了哪一個深淵,我也無法施救。

  但是那個人知道。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早上。

  清晨下了些微冷的雨,欲放的花苞和新葉透著干凈卻寒浸浸的氣息。崇南拄著下巴,看著窗外喃喃地說了一句,寄語釀花風日好。

  我的手在書桌里摸索,一抬眼,看見他,放下了早自習要考的卷子,微笑著和了一句,綠窗來與上琴弦。崇南微微詫異地看向他的眼睛,兩人的目光卻在相碰的一瞬間又飛速地分開。我看見崇南低著頭,手有些慌亂地翻著卷子。而他起身,打開學案,拿起粉筆,不快不慢地在黑板上寫下這一課的標題。他們之間,隔了一階不高不矮的講臺。我和她之間,隔著摞不高不矮的書。我終于找到了那本書,也不管上課鈴響了,避開崇南的目光翻開那一本納蘭詞。

  ……寄語釀花風日好,綠窗來與上琴弦。找到了,原來是這句。

  下課她對著他的背影笑著咕噥了一句,鄧先生。

  后來我明顯感覺到崇南對知識的攝取變得更加迫切。悶熱的中午我們在操場上走圈,崇安念叨著,“林花謝了春紅……什么來著?”突然她一驚,原來一只肚兒雪白的喜鵲從柳枝上一躍而起。

  她笑了,一雙笑眼探進我的靈魂。“看,飛白驚了枝頭。”然后便止不住地捂嘴笑。我跟著干笑了兩聲,“我的名字好像被你說得還挺有詩意。”

  “飛白本來就是很好的名字啊。”

  那是我頭一次對名字有了特殊的感覺,不只是一個代號。我叫楊飛白,我知道飛白體,而她說是那一只胖胖的可人的喜鵲。

  高三開學沒多久她就開始很少上學。同學以為她要專攻美術,但我知道她是因為心病,再嚴重的話可能要辦休學。后來她退學了,那時的我實在感受不到是要有多大的痛苦,才能讓她離開追夢的路。她的世界我從來都知道,卻無法徹底明白。

  我以為,頂多,就是她再成為不了學生。

  直到我那天放學就向醫院狂奔。

  我透過門上的玻璃看見病房里的她披頭散發,不停嘔吐,旁邊擺著一盒清淡的沒吃完的飯。她的父母圍著她問了許久也沒問個所以然出來,滿面愁容。他們沒問出來,就來問我。當然是帶著很大的質疑。我猶豫著,一抬頭,看見他們身后的她扯出來一個虛弱的笑,一根手指豎在唇邊,眼里是祈求。

  “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她。”

  我相信她。哪怕她處于退學狀態,神智時常不清醒。她的父母也沒有辦法。她像個易碎的娃娃,把她逼急了,她會無聲地碎掉。

  我把橘子皮扒得一小塊一小塊的,又一點點收集起來,像掃起一個碎裂的心。

  我知道鄧老師是一個很好的人。我從心里敬佩他尊敬他,我也知道他幾乎是崇南在黑暗里時唯一的光亮。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我憤怒,我從未跟任何人說起他們,他們癡迷于彼此之后這么久我一直在他們身后默默地凝望。可是為什么,她的檢查單子上,會有那個,還小得幾乎看不見的雛形……

  橘子水滴在手上,留下似乎永遠擦不干的粘膩。

  我把橘子遞給她,她沒接。

  “他喝醉了。”

  “有多醉?”

  “忘記了我們的身份。”

  我苦笑,“反正你已經不是他學生了。”

  雨大了,把我拽回現實。暴怒的黑云將清澈無瑕的雨丟進充斥著污泥的塵世。無憂有些困了,閉著眼睛緩慢地呼吸。

  無憂是崇南給起的名字,寄托著她太多太多的希望。有他的時候,崇南一直不敢再吃抗抑郁的藥,又不敢太抑郁了影響到他,她每天逼著自己快樂。

  “我希望他一輩子都沒有什么大的憂愁。”

  當時她打定了主意要生下來,不顧任何人的勸說。她揪著我的袖子,幾乎用盡最后一口氣息,“沒有他,我現在就會死的。”

  車離墓園近了。可是他留下來了你也沒能活著。

  我偷偷翻了她母親的錢包,背下了她們家的銀行卡號。我找上老師的門。他本想一開始就站出來,卻被崇南制止了。以死相逼。我把那串數字寫在紙條上扔給憔悴的他,“她家境沒有多好,你能補償多少就多少。”

  崇南發現我總是去看她之后對我越來越刻薄。不停地諷刺,諷刺,卻又像是在罵自己。有的話真的讓我難受,但是我沒有生氣過。因為她在變著花罵完我之后總是要明里暗里地扣上讓我安心備考的中心。

  “就你這驢腦袋,考得上什么學校?你給自己定的目標是以后在最繁華的街頭,偷錢包么?”

  她順手把我的書包扒拉到地上。

  我迅速地拎起書包砸在桌子上,掏出來一堆書本練習冊,奮筆疾書。她有些懵,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是委屈極了。

  “你干嘛?”

  “奉旨復習。”

  她把臉埋在被子里,笑得頭發絲微微顫抖。

  車開進墓園,我和無憂在大廳里坐著,等到九點半再去。這時候是崇南父母在那里。這些年我們有一個默契,清晨和上午他們先來,我和無憂后去。晚上是老師去。他們不見我們。

  我等著時間差不多了,和無憂撐著兩把傘,在漸漸小下來的雨中向崇南的墓碑走去。我點上一柱香,放上一枝月季。崇南喜歡各種各樣的花,每年我都在自己種的養的花里剪下一些送來。我讓無憂磕了三個頭。

  “媽媽。”無憂慢慢地說,“今年楊叔叔終于接我回家了。”

  “媽媽,我在家里看見你以前的筆跡了。”他把那一朵月季重新擺得正正當當。

  “媽媽,同學給我講鬼故事,說思念家人的鬼會跑到家人的夢里。你不要生氣啊,我沒有說我害怕你。只是你可不可以,回來夢里看看我們啊?楊叔叔他好想你。我雖然對你沒記憶,但是我也想聽你對我說幾句話。”

  我心里有點疼,看著他還稚嫩的側臉,微笑著,“你剛出生那會你媽媽可是天天對著你在心里跟你說話,還發好久的呆。”

  無憂的名字,便已是崇南最想對他說的話了。

  無憂雙手都撫摸著沾著雨水的冰冷墓碑,像是要從上面汲取一些他十年沒得到過的溫暖。

  “現在不能燒紙了,我也沒有辦法,昨天我給你燒了幾朵桃花你收到沒有呀?”

  我想到他昨天對著煤氣灶燒一枝粉嫩的桃。

  他像是還想說什么,最后卻哽咽了下,不再說話了。我讓他回車里等我。

  我嘴上還掛著對無憂的笑,對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崇南,鄧先生走了。”

  沒有人回答我。初夏的雨忽大忽小,這會兒又變得暴戾起來。

  “你走之后,他身體就不太好了。酗酒吸煙,我怎么勸都不行。每天呆在他那陰暗的家里,念叨著一些話,我聽著像是對你說的。”

  我頓了一頓,沒有轉述他的話。都是些令人心痛的哀怨自責。

  “四個月前,他就要不行了。我去看他,看見他好像有些興奮,有些解脫。我知道他也想你。他那時可能是太想見你了吧,要不然不至于現在就走了。”

  “拖了這么久,我終于把無憂領回來了。你會不會怨我,沒有讓老師收養他?”

  崇南家境不好,她又體弱多病,她死之后她家里再沒有能力扶養無憂了。崇南臨死前都沒說出孩子是誰的,他們便只好辦了手續,把無憂送到孤兒院去了。

  鄧先生想領養。我給他打電話,我對著電話那頭惡狠狠地說你不配。他已經和崇南修得惡果了,我不想讓他再碰無憂。

  其實拋開一切,我就是想要無憂。因為他長得像崇南。因為他懂事可愛。他很小的時候我每周都去看他,我想崇南,所以緊緊抱著他。他想要媽媽,他知道我也想他媽媽,于是他也緊緊抱著我。一個男青年和一個淌鼻涕的男童緊緊抱成一團,看起來滑稽又心酸。

  那時候我就打定了注意,我一定要無憂。

  鄧先生嘆著氣跟我說,你還沒到三十。年齡不夠。你的事業剛起步,如何給他安定的生活?

  我只是冷笑。

  他不了解我。

  我愛崇南很多年,如果我沒有能讓心安穩下來的能力,我怎可能默默守著她這么久?

  于是我拼上全力,等到我三十歲生日一過,過了法定年齡,我馬上便擁有了領養無憂的權力。在別人眼里我是個瘋子。從大一到成為留校老師從來沒談過戀愛,卻在三十歲剛到便不顧壓力領養了個孩子。

  我不像他,愛上了就一定要得到,失去了就一定要跟隨著去。我只是簡簡單單的愛,就像喝水吃飯那樣成了必不可少的習慣。

  你們兩個,一個像風,一個像火,將彼此的靈魂點燃,燒起熊熊的烈焰,最后,卻各自凋零在燒焦后的荒野里。

  我,應該是水吧。細水流長。可是也有發洪水的時候。想到這里,只余苦笑。

  當時老師偷偷來看過崇南幾次,我透過門玻璃看見他沉默,看見他端茶倒水,看見他跪下了,看見崇南的淚眼,看見崇南的笑,看見他離開后崇南似乎心里充滿了希望。

  雖然我不喜言語,但是我也不是塊石頭,我也會難受啊。

  那時我已高考結束,在繁忙的大學生活里仍堅持每天都來看她,而這時無憂已出生三個月。

  她不得不去面對這些事情了。到底該如何?我勸她,復讀一年吧,之前休學辦的不是心里疾病么,沒人知道這個事情的。

  “復讀了,明年考大學,考到我的學校來,你不是想來嘛?那時候你就是我小師妹了。”

  她對撒嬌的我很無奈。

  “飛白,我想去看看海。”

  那是周末,她父母也有時間幫忙照顧無憂,于是我們在晚上九點點,搭上了前往大連的火車。那時候火車開得還比較慢,夜色下窗外快速移動的電線桿和田地,山野,給人一種前往天涯海角的錯覺。凌晨三點,我們倆啃著面包,在微冷的風里,走向空無一人的灘頭。

  “冷不冷?”

  她搖搖頭,月色下我從她的眼里看見一絲興奮。

  “為什么想來看海啊?”她不會游泳,對海也是有著敬畏和恐懼。

  “就是想來看看。想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

  “但是你害怕,所以不得已帶上了我。”

  她撓撓頭笑了笑,算是一種默認。

  我們遙遙地眺望著海上遠處燈塔的微光。

  “崇南你是不是想去別的地方?”

  “如果想去,我們都到這里了,再等幾個小時,等天亮了,我們……”

  我沒有再說下去,我突然意識到我說的話有多么瘋狂。

  崇南脫了鞋,光著腳在灘上走,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大海。

  我一下從石頭上站起,跑到她前面,擋住了她看向大海的視線。

  在夜里活動的時候會覺得像在夢里,于是身邊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包括自己的行為言語。

  鬼使神差般地,我低下頭,吻上她額前的發。

  海邊有點冷,但我身前是一片溫暖。

  你像大海上那只美麗而寂寞的海燕,我像個孤島,你偶爾偶爾才會停在我身上,安靜地聽我緩慢的繁絮。像做了個夢,美好漫長,我便義無反顧地沉浸在夢里不愿出來。

  突然地刮來一陣冷風,似乎把你吹得清醒。在我要抱住你的一剎那,你后退了一步。

  “哪能說走就走啊,還有那么多的責任。”

  “如果你孤身一人了無牽掛呢?”

  她笑得凄惻,“或許只有作為一只孤魂,才能毫無顧忌地游蕩吧?”

  我把她拽回來,把臉埋在她的頸窩。好涼啊。不知過了多久,我抬起頭看她,卻對上她憐憫同情的眼神。

  夜里的狂風吹亂了心中的花樹林,粉色的花浪滾滾滑向遠方,連帶著泥土殘枝一起翻涌彌漫。

  我松開她,徑自離開,“太晚了,我困了,我回旅店睡會兒。”

  她跟上我,向街道上走去。

  回到老舊小區旁的旅店,通宵喝酒的人們在晃眼的燈箱旁酒肉臟話,酒瓶破碎的聲音把我一次次從睡著的邊緣喚醒。

  異鄉。不熟悉的車輛,街道和海。愛得深,有時候也會很累。人們也需要時不時有那么一段時間,把自己扔進異鄉,離開那些羈絆,放任自己空想。

  回沈的車上崇南說要復讀,要考進我的大學。我覺得有點別扭,自己的愛就像極光,泛著迷蒙的彩光,遠遠地伸出去似乎沒有盡頭。如果這時她抓住了極光的那一頭,我又確實不知所措了。

  以前覺得沈陽沒有什么讓我牽掛的地方,此次看到熟悉的街道和招牌突然感覺到,再平凡的城市,有了童年,愛的人,與愛的人一起成長過的地方,就變得意義非凡了。

  似乎連歪斜的電線桿和粗黑的電纜都變得可愛起來,散發著家的氣息。我確實是不愛漂泊的,當時對她說出那種話又突然害怕她要是答應了該如何。或許她真的想過,在一個像昨晚那樣無人的夜,離開,去全世界游蕩。心里有信念,記得本心便不會彷徨。家,對她來說是一個肯定要回卻不會呆多久的悲傷地。

  沒想到現在更加悲傷了。

  高考前不知是哪個在醫院看到崇南的同學回到學校多嘴。流言四起,然后是無法防范的被打聽,最后竟有人隱約知曉了無憂的存在。因心理疾病休學的成績優異的女生居然在養孩子,著實是一件值得讓枯燥備考期間的學生猜測討論的事。對于那個“他”的猜測也是花樣百出,最大的疑犯是我,不過他們見我坦坦蕩蕩上學,坦坦蕩蕩去看她,又覺得不能。有人說是校外的,有人說是哪個喜歡她的同學,那時我壓根沒時間沒精力注意到這些。

  后來一位同學跟我描述了一個場景,幾個同學課間沒事偷偷閑聊崇南時,鄧先生進教室送了一沓卷紙。一個愛出風頭的同學定定看著鄧先生的身影,突然轉過頭笑語晏晏地說,“以前崇南沒走的時候鄧老師挺喜歡她的哈。”

  平靜的湖面被丟進一塊石頭,咚地一下激起水花,卻因為鄧先生的身份慢慢熄下去。只是很多人看見鄧先生時,眼里都有了不可言說的意味。

  其實我上了大學我和崇南還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從大連回來之后,我鼓勵崇南復讀,帶她去大學看看。我們走進她曾經無比向往的地方,微風拂面,我想讓她像個普普通通的學生一樣走在這里。

  崇南有點累了,坐在長椅上,我去買水。

  “楊飛白!”我付錢的時候聽見有人喊我,一回頭是一個也考進這所大學的同學。我微笑,敘了敘舊,他又神秘地靠近我,眼里帶著戲虐地看著我。

  “你把崇南帶來了?哎,問你個事啊,全當我八卦,當時咱們一年組的好多人都猜了好久了。她那孩子,你的?”

  我拿水的手狠狠一抖,心臟似乎要蹦出來,幾秒鐘竟已全身是汗,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什么都沒說。

  “你的還是老鄧的?哎我開個玩笑而已。”

  老鄧兩個字又讓我心絞。我剛想說我不知道反正兩個都不是而且人家現在活得好好的現在提這個做什么……

  “飛白,買完了嗎?”

  她站在我身后,語氣平靜。

  “啊!啊……崇南,好久不見啊。”同學尷尬地回應著。

  崇南只是淡淡微笑,看都沒看他一眼。

  “走吧飛白。”她接過我手里的水,拽著我的袖子離開。

  她什么時候來的?她聽見什么了?她在想什么?她真的就那么平靜嗎,在得知全年組都知道她的事情之后?你什么都不說,你什么表情都沒有,你只是發呆,沒完沒了地發呆,你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每次我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別沉默了,說句話吧。別讓我在黑夜里找不到你,告訴我你在哪里行不行?跟我說句話,跟我說句話!

  路上的紅綠燈成了迷霧里看不清的燈塔,急促的鳴笛成了催命的音鈴。被迷暈,被驚醒。崩潰至極或冷漠如冰。炸裂。我只能想到這個詞。汽車含著罵人意味的鳴笛在耳邊炸裂,炸到心里去,把心都崩得一片一片的。

  一地碎玻璃。

  崇南回到醫院休息,她似乎睡著,她似乎流淚。我掀開她悶在自己臉上的被子。被子濕了。

  “我沒有理由痛苦的吧?愛是我自己愛的。孩子是我堅持留下的。”

  我不言語。事情有時候沒那么多對與錯,只是選擇。

  “誰以后再提這個事情我就揍他,揍到沒人敢說為止。”

  崇南卻意外地冷靜地看著我。眼神像要把我剖開,把我隱藏了這些年的一點一滴都看得清清楚楚。

  “你才不是那種人。你從來不喜歡那樣子”

  “你不要變成那種人哦。你自己多好。”她拽住我的袖子,強撐微笑。

  她再次把臉埋在被子里。許久。

  “為什么?為什么你會在這里?”

  “我以為你知道。”我湊近她耳邊。“我……”我喜歡你。我卻沒勇氣說下去。后來后悔,這時候本該直說我愛你的,畢竟以后沒機會了。

  “我知道。我知道。”

  鼻子總比眼睛先知道細雨的到來,窗外傳來潮濕的泥土氣息。我竟在這時,感受到一陣真真切切的安穩。

  后來我在她的日記里看見她那天寫下,“好惡毒。自己一意孤行,讓別人不安生。自己悲傷,還要拉著別人一起。”

  人中毒會不會都有這樣一個過程。先是迷茫,然后拼命地掙扎,最后離開已經分散無法聚合的身體。

  崇南復發了,復讀的事只能先放下。

  “我是不是就這么廢了?”

  “沒事,過些天就好了。”

  我努力地每天讓她開心,結果是我越來越疲憊,她無力愉悅。有時候她會突然問我,她真的還在這個世界上嗎?

  “以前我從來都呆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的世界崩塌了,就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如果一個孤單的人把自己過去相信的一切都推翻,都摧毀,那靈魂會不會也跟著一同散去?

  崇南死在初夏里了。最后的日子我真的沒有辦法找到她。死在繁盛陰濃的枝葉里。死在人們期待假期的笑語里。死在無憂旁邊。死在被禁錮的靈魂里。死在她過去很多年累積起來的痛苦和人們的眼神里。

  事情的前幾天她突然抱著我,什么都不說。我想她最后,是不是愛我的?

  墓園里,墓碑前,我今年多陪了她一會兒。晚上鄧先生不會來看她了。

  “崇南,今年你三十歲了。我還是很想你。”

  帶著無憂去附近的公園轉了轉,吃了碗熱騰騰的面條,又在街上亂轉,到家的時候很晚了,他很快就睡著了。我卻突然聽見門外有動靜,仔細聽了一會兒打開門。是一只通體雪白的貓。我并未覺得奇怪,這小區管理好,流浪貓都有窩,有時候餓了會上門討點飯什么的。崇南生前喜歡貓,我便愛屋及烏也有了好感。

  只是之前沒見過這只。

  我回屋拿給流浪貓的糧,門半開著,卻沒想到它一下子進來了,我不知所措,想它可能是……冷了?新來的?外面貓窩不夠了?它卻環顧了屋子,然后,慢慢地,走到無憂房間門前,爪子輕輕按在門上。

  它的眼睛很黑,盯了我一會兒,輕輕地叫了一聲。

  有什么東西在心里突然坍塌了,眼淚像是決堤一般要沖下來。我為它打開了門。

  它跳上床,在無憂身邊趴下,雪白的身子在黑夜里熒熒發光。它回頭看我,一雙有靈性的眼睛,看進我心靈的最深處。

  我幾乎支撐不住。我的記憶大門被迫回到十一年前那個讓我悲傷至極的夏天,崇南離開的那一天。

  那一天我因為學校繁忙的事務忙到很晚,準備離校時,看見一個女生吃力地在走廊里搬書。

  一雙笑眼和墨發,她的背影好像崇南。我幫她搬完了書,她笑著對我說謝謝。

  我疲憊地趕到她家里,看見崇南是睡著的樣子。我坐在她旁邊也睡著了。

  因為回來得晚我錯過了她最后一次發病。

  醒來時崇南便是這樣躺在我面前:一只手伸向無憂的小床,一只手伸向我的手,身子因為努力想要靠近我躺得有些歪斜,頭只枕了一半枕頭。我慌亂地握住她冰冷的手……

  手上無法去除的涼意時隔十一年再次把我打入冰窟,房間里無憂安穩地睡著,白貓靜靜地呼吸靜靜地看著我,我看向書桌,上面還放著那個早上沒合上的綠皮本。

  崇南的那個小故事的最后一句是:我希望我們三個啊,永永遠遠在一起。

  2020.6.14 彤玉稀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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