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我在她的身邊，看見了一把露出一截的辟邪寶劍。那寶劍是有名的邪劍，世間僅此一把，曾斬殺魔族八千子弟，讓整個魔族聞風喪膽。她果然是恨我，不知從哪里借來這樣的邪物，就等著我送上門來。”

　　鬼厲自嘲一般笑了笑，大雨斜斜地從窗外吹入，打在了他的披風上，我想提醒他不要站在風口，可是看著他撫摸著伸入屋子的桃枝，我還是選擇默不作聲。

　　“你能明白那種希望過后突然絕望的痛苦嗎？我就像是一直處于黑暗的人，好不容易看見了一絲光亮，可等那光亮靠近一些，我才發(fā)現(xiàn)，那不是救我于危難的上天恩賜，而是置我于死地的烈火。我的心在滴血，可還是忍不住一步步靠近，桃裳的笑容也越來越清晰，那笑容天真爛漫，像個孩子，她的笑，和嗜血的錚錚作響的辟邪寶劍，形成了鮮明對比。那一刻，我仿佛大夢初醒，再不報任何幻想。”

　　“可她殺不了你。”我刻意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想讓他從狂風驟雨中回過神來，他還是站在窗前，迎著風雨，保持著驕傲又柔情的姿態(tài)，豆大的雨珠打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色愈發(fā)蒼白。雨水劃過他臉上的傷疤，像是不經(jīng)意去提起那不堪往事。

　　“她，殺不了我，可我當時已經(jīng)有了殺心，我在心里給了她最后一個機會，如果她能按耐住，我就饒她一命，姑且不和她拔劍相向。如果她急不可耐地拔劍，我就不惜讓整個譚府血流成河，可她迎了上來，沒有和我反目的意思，還是笑盈盈的，看著我，只說了一句話。

　　‘長白，師姐和你打個賭吧。’

　　我當時只想冷笑，她葫蘆里又想賣什么藥，她見我不作聲，便回身拿起辟邪寶劍，我攥緊拳頭，可她卻把寶劍遞給了我。

　　‘長白，我知道你恨我無端懷疑你，沒有考證，就認定你偷走了昆山玉，害得你被江湖追殺，無奈入了魔道，如果我是你，也會委屈怨恨。既是如此，你就殺了我吧，咱們做個了結。此劍乃是辟邪寶劍，又名斬魂，這是我從遼東郡國公那里求來的好寶貝，師弟用她送我上路吧。’

　　我心尖一顫，她就站在我面前，可是那話卻仿佛在千里之外，飄渺而又虛空。我一遍一遍告誡自己，決不能再相信這個女人的話，此**險狡詐，就是她父女二人串通一氣栽贓陷害，才讓我變成這般模樣，沒等我說話，她又莞爾一笑，

　　‘長白師弟不愿親自動手，那師姐給你想個好辦法，從今往后，我每年都會從遼東前往江南，這一路上，平川，大江，高山，雪海，加之山匪占山為王，少不了危機四伏，無論橫死街頭，還是葬身山野，就當作師姐以命賠罪了。’

　　‘若是師弟還是覺得不夠解氣，那就不妨派魔族的八萬弟子親手斬殺我，刀山火海我都受著，師姐但凡上路就只為求死，刀光劍影，我絕不擋，明槍暗箭，我絕不防。’

　　我沉默良久，這個女人已經(jīng)再也不是當年昆侖山下救我一命的小丫頭，也不是半年前那個哭得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姑娘。她的每句話，都那么果敢又冷靜，帶著老成。我在魔族那里已經(jīng)待了半年有余，看過太多血雨腥風，可是在她面前，我卻忍不住地震驚，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過那把沉甸甸的辟邪寶劍。

　　我恨極了我自己，為何要因為一介女流而左右搖擺，但我又不愿就此罷休，承認她對我有絲毫影響，我拔出辟邪寶劍，試了試劍刃鋒芒，果然是珍品，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敲打著。

　　‘你可想好了，我說過，你要是敢死，就要整個譚家陪葬。’

　　‘譚家已經(jīng)沒人了，就剩下我們孤兒寡母，師弟若是愿意大發(fā)善心送我們上路，讓我們夫妻團聚，我倒是感激不盡。’

　　我看著她依舊掛在臉上的燦爛笑臉，只覺得那是一種輕蔑，一種挑釁，我恨不得立刻拔劍殺了她全家，她也感覺到了我身上的殺氣，仰起頭，緩緩閉上眼睛，可她嘴角的笑意，是我從未領教過的美，她仿佛是在期盼，是在虔誠地許愿。

　　我就是下了再大的決心，也難敵她的有備而來，我舉起劍比劃了一下，不需要費多大力氣，她就可以魂飛魄散，我和昆侖的債也就算兩清，但我卻不由自主一般，頹然地扔下了劍，劍鞘落地，咣當一聲，驚得她睜開了眼睛，可是那企盼的笑容，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黯然失神。

　　迄今為止，我還從未像那天一樣，在一個人面前節(jié)節(jié)敗退。”

　　窗外的大雨傾瀉下來，我突然后悔沒有在風雨來臨之前關好窗子，雖然鬼厲站在窗前，替這個屋子擋住了傾盆大雨，但是我還是感覺到這個小酒館的搖搖欲墜，就像是長白和桃裳的命運一樣，深不可測，遙不可及，又那樣動蕩不安。

　　“是她讓我變成了人人畏懼的鬼厲，可也是她，讓我時不時記起，自己還是那個叫長白的少年。”

　　“她果真開始在遼東和江南之間往返，江湖，要比我想象得還要亂，加上之前魔族傳出的昆侖掌門未死的流言，更是對她不利。這一路千里，騎上快馬不休不眠，需要五天可以從遼東抵達江南，但是她習慣了慢慢走，走得很慢，不知是為了享受路上搖搖晃晃的愜意，還是故意給別人制造機會殺了她。”

　　“但好在，有你暗中保護。”我將算盤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一針見血地指出

　　“江湖是非恩怨這樣多，難保不會有人認出她的真實身份，掌門之女并沒有被殺，昆侖滅門的謠言定然是不攻自破，而昆山玉的去向也會存疑，江湖為爭奪昆山玉大亂不說，就連你的魔族靠山也會對你產(chǎn)生懷疑。畢竟，魔族收留你，絕不會是因為看你走火入魔心生憐憫，昆山玉，才是他們的真正目的。哪怕是之前桃裳未死的謠言，都對你的地位產(chǎn)生撼動，更別說是桃裳真的沒死。桃裳鋌而走險拋頭露面，這對你，對桃裳，都不是什么好事。”

　　“保護她，不被別人認出她的真實身份，是你唯一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