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公子眼中有光火。”
“哦?”
“我聽聞肅毅侯府世代征戰(zhàn)沙場,英勇無比,公子作為侯府后裔,應該并不甘心只做一舞文弄墨的文弱書生吧。”
“我朝素來以文采仁德治理天下,世人皆知,武夫粗陋,因此武將向來不得重用。我先祖創(chuàng)下今日這份功業(yè),卻不知傷了多少人的性命。既要搏命拼殺,又不得重用,我又為何要拋卻安穩(wěn)的仕途,而去做個兵魯子呢?”
“我聽府中人時常議論,公子九歲便跟隨父兄上陣殺敵,屢次擊潰敵軍,想來若不是對運籌于帷幄之事極有興趣,是不可能如此驍勇的吧。”
顧云深聞此,眼底隱約現(xiàn)出一抹笑意。
“府中之人口口相傳,難免會有錯漏之處。殊不知我到底是被迫習練武藝,還是真心喜歡。我是侯府后人,若不承繼祖業(yè),刻苦習藝,恐遭他人非議。”
“可是我見先生講學時,常常會提及用兵之道,每當那時,公子便聽得入迷,眼中凈是向往,我......”
且慢!老天爺!她剛剛說了什么!她說了他聽講時入迷的樣子,她為什么要提及此事,為什么要在聽講時看他。
完了,他必然知道她在聽講時看他了,怎么辦?
萬一,他要問起為何要看他該如何回答?
鳳芝突然明白過來,即刻便慌亂了,一顆心怦怦直跳,懸在胸口,遲遲不下去,她頓時覺得胸悶氣短,她心中有千百個疑問,正在醞釀千百種回答。
她窘迫不已,一遍遍在心中責罵著自己。
“白風芝啊白風芝,你莫不是癡傻了,竟同他說這樣的話,你是閑自己招惹的是非還不夠多嗎?還是閑自己命太長了!真想抽你兩耳光!”
等等,他方才所言,難道是故意想將她引向此處?
怪不得他剛剛步步緊逼,步步否認自己,怪不得剛才竟然莫名偷笑,想起他那諱莫如深的笑意......
她倏地一抬頭,朝他投去憤恨的目光,便正對上他的眸子。
他眼底的笑意漸漸舒展,直到完全綻開,如絢麗的煙火,如璀璨的明珠,又如燦爛的星河。即便是如此昏暗的情況下,她還是能夠看見他眼中的笑意,也能感知到他深藏于心的喜悅。
“你知道嗎,我喜歡你關注我!”四下已無人,他突然走近她,俯身低頭,在她耳邊輕語道。
她此生從未有過如此窘迫羞赧的時刻,她感到隱隱有一股熱流涌動,并漸漸灼熱起來,終于直竄上臉頰。灼燒的感覺令她屏住了呼吸,只感到臉上火辣辣的,雖然有些刺痛,但也是足夠酥癢撩人的。
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形容那感受,胸口快要被這感受脹滿了,它一直流走,一直尋覓,不斷徘徊,但卻總是找不到出口。她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她驚嘆于這樣迅疾的速度,這感覺讓她沒來由的生出一絲恍惚,身子竟有些發(fā)軟無力,跪坐著的腳也有些虛浮。
她低低地垂著頭,那頭頂似乎快與地面接觸了,像是被先生叱罵而羞愧難當?shù)暮⒆櫻桓以傯ь^。
但聞顧云深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回去好好習字,便是沒有辜負我!”
說罷,便轉身離開。
鳳芝低垂的眼眸,僅能看見一襲燙金邊銀袍袍角,翩然而去,富麗的錦緞泛起亮光,如明月般皓潔,流彩逼人。下踏一雙錦繡墨履,上用褐色絲線繡著玲瓏雙獸頭,英氣威武,配著穩(wěn)健的步伐,正漸行漸遠,逐漸消失在自己的視野中。
原來,他知道她關注著他,剛才只是在引誘自己承認這個事實。
她為什么總是有意無意地關注他呢?不是一直要避開嗎,為何總是去在意。
似千根亂麻糾纏在一起,她的心燥亂極了。
強逼自己不要再回想剛才的場景,她忙收拾好書卷紙筆,匆匆離開。
她所處的院落本就偏僻,此刻,夜色已彌漫,這個時辰,主人們大都已要更衣梳洗準備就寢安歇了,下人們需要侍候主人的此刻都在主人近旁,無需侍候的,便坐在榻上仰觀宇宙,閑話家常。四周更是沒有人的半分蹤影。
她疾步往自己的住處去,突然,她察覺到后背,似乎粘著一束目光,有人在跟蹤她!
她沒有作聲,還是往前走著,但卻漸漸放慢了腳步。
“誰!”突然,她轉身一聲驚呼。
卻見那身影一閃而過。
須臾之間,那影便沒有了蹤跡。
她有些害怕,加速用更疾的步子往住所走去。
暄霽堂中。
“公子,這么夜了,怎么還不歇息?”伏壽從外頭回來準備侍候顧云深歇息。
聽到伏壽的聲音,顧云深忙用書卷將剛剛罰寫的紙張掩住,并佯裝認真翻閱著。
顧云深動作雖快,但還是讓伏壽捕捉到了。
伏壽近前來,瞥見了下面壓著的紙張有一角露了出來,而一向謹慎細致的顧云深卻沒有察覺到。
能讓公子如此的,便也就只有那一人了。
伏壽壞笑著,眼中溢滿了已看穿一切的得意神采。
“你小子偷笑什么呢?快去給我打水,我要洗漱了!”顧云深一聲呵斥,但卻并不嚴厲。
“是,公子!”伏壽恭敬退下,這個“是”字,比往日咬得更重。
“明明就是想把我支開,裝模作樣。”伏壽小聲嘀咕著,老大的不情愿,但深知自家公子的心思,便也無可奈何地向自己的廂房走去。
“先打個小盹,過半個時辰再去伺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