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

　　原來，露露越過萬家區院領導，直接找到了三江醫院院部辦公室，作為志愿者前來投入到城南新院ICU病區做醫護工作。

　　院部沒同意，病區也沒接收。但露露把小月寄養在社區后，還是來了。用她的話說，她是護師，主任護師，沒有她做不了的！自己的公公婆婆感染后沒搶救過來，十幾天的時間相繼離世，自己的丈夫在抗疫前線又倒下了，需要人照顧，自己就是最合適的護師！

　　領導沉默了，沒有人同意也沒有人反對，露露就這樣來了。志強作為病區負責人之一，實在拗不過田露露，既然上面不反對，病區也只好默認。

　　英少躺在床上，已經沒有力氣動了，動一下就喘，氧飽和一直徘徊在一個比較低的范圍里。閆家麗和志強過來看了英少的情況，決定提前上有創，無創呼吸已經起不到作用了，如果氧飽和再低下去，血壓，心率都會隨之下降，呼吸就會衰竭。

　　有創插管，就意味著防護屏障大開，各種細菌感染的機會更大。英少不希望被這么早插管，他感覺自己還算清醒，還能挺過去。如果能挺過去這兩天，就會像很多幸運的患者那樣，很快的恢復過來。

　　露露一直守在英少的身邊，每天照顧英少成了她生命的全部。自從她進入病房的那一天，她的眼睛一直都是紅的，紅得讓人心疼！英少想安慰她，卻舉不起來胳膊，只能在心里一遍一遍的祈禱自己快點好起來！

　　閆家麗不管英少同意不同意，已經決定給英少上有創了。再拖下去只會對英少更不利，不然病情一旦惡化，搶救都來不及。許多本該搶救回來的患者，就是白白浪費了搶救的最佳時機，遺憾走掉的。

　　英少已經沒有了拒絕的力氣。志強也表示同意，看起來上有創是必須要進行的下一步。

　　上有創的時候，露露一直抓著英少的手，身體繃得緊緊的，抓得英少出了一手的汗。英少看著眼前晃來晃去的人影，幾乎無力到睜眼的地步了，呼吸困難，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清醒的時候就窒息一般的呻吟著。

　　英少的癥狀比想象中的嚴重，插完管后，醫療組專門安排醫護專家日夜守護英少，爭取搶救時間。

　　康復血漿也提取過來了，在有創插管后的第二天，閆家麗給英少并用了血漿療法。這是一種傳統療法，一直有著良好的治療效果。醫療組希望在英少身上也能得到驗證，哪怕只是穩住癥狀，堅持下去，就會有奇跡！

　　也許真的有了效果，英少感覺身上有了一些力氣。盡管不能說話，但能做一些簡單的動作，比如小便，或者哪兒不舒服。

　　露露看著自已，那眼睛里充滿焦急和期待。

　　英少想仔細看看露露，哪怕只能看見那防護面屏里一雙模糊的眼睛?？墑巧磣釉趺匆矂硬渙耍路鸞壴諏舜采稀Ｓ⑸賳鑶璧慕兄?，一著急，尿了一床。

　　露露突然有些崩潰，趴在英少的身邊，嚶嚶嗚嗚的哭了起來。

　　英少想摸摸露露的頭，就像當年熱戀的時候，可怎么也舉不起來手，只能任由眼淚從眼角滑落。

　　二

　　癥狀似乎越來越好，監護儀上各項數據也都回來了，一切有了向好的跡象。

　　露露每天給英少讀新聞看新聞，當讀到每天的疫情感染確診病例越來越少，英少眼泛淚光。當看到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譚塞德以及國際上有關組織和領導人認可稱贊中國的抗疫成績時，英少更是淚流滿面。太不容易了，多少人的付出，多少人的犧牲，才鑄就了這場偉大的抗疫！

　　接下來的幾天，一天比一天好，從身體感覺，癥狀體現，監護儀數據等等完全具備了拔管的條件，所有的人都松下了一口氣，仿佛看到了好起來的希望。

　　朱志強帶著閆家麗來看英少的時候，羨慕的說，你這一好起來，露露和家麗一個比一個高興。有人惦記這才是真幸福??！放心吧，我們都等著你重新站起來，和我們一起繼續戰斗！

　　當然說這話的時候，露露并不在場。

　　英少點了點頭，憧憬著站起來的那一天，想象著重新進入病房的那一天。

　　但拔管后，并沒有想象中的平穩恢復，而是監護儀上的各項數據不住的往下掉，身體情況一陣不如一陣。

　　專家醫療組會診后，重新制定搶救方案，要求不惜一切代價把英少搶回來。

　　很快，有創插管又插上了，醫療組決定必要時提前上ECMO。CRT，血濾機等醫療搶救設備隨時備用。

　　英少拒絕再插管，因為他知道反復惡化的病例搶救過來的太少了。多少患者都是眼看著快好了，一個假性癥狀能騙過設備，騙過醫生，騙過搶救的時間，然后就突然不行了！

　　醫生有醫生的搶救原則，不到最后一步不可能放棄，就是到了最后一步也會想盡辦法堅持搶救。閆家麗會，朱志強會，英少搶救病人的時候一樣會！不肯放棄是醫學精神，也是人的生命本能。

　　插管后，監護儀上的數據還是毫無起色。英少意識到自己可能不行了，如果能活過來，那也是一個很小的幾率。

　　英少讓露露拿來紙和筆，想趁還勉強算作清醒的時候再交代幾個事。英少強打精神，在紙上歪歪扭扭艱難的寫著——

　　如果我不在，就把遺體捐了

　　代我給父母立墓，還有小月，我欠她一個生日

　　孩子一定要生，不管男女，名字叫英雄，因為武漢需要英雄，國家需要英雄

　　英少累了，艱難的睜開眼，仿佛下一秒就睜不開了似的?？粗〈才贓厙梢蝗樽砸鴨佑偷尼t護人員，還有流著淚早已控制不住的露露，歇了好一會兒，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紙的最上面又摸索著寫著——

　　我愛你，別哭……

　　放下筆，英少安靜的躺在床上，床周圍的各種醫療機器聲淹沒了整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