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下定決心的阿柔在走出地鐵站后，涌身在人群中，存身在高樓大廈環(huán)(huán)內(nèi)(nèi)。
人從四面八方來(lái)(lái)。人，有的在等紅綠燈，有的在過(guò)(guò)馬路，有的在人行道上走，有的坐在寫(xiě)(xiě)字樓里，有的在站街派傳單，有的坐在車上，有的在等地鐵，有的在上下樓梯。
有好多好多的人?？蛇@些人跟阿柔都沒(méi)(méi)什么關(guān)(guān)系。這些人甚至跟絕大部分的人也沒(méi)(méi)什么關(guān)(guān)系。大家各走各的，都在前進(jìn)(jìn)。
只是不知道目標(biāo)(biāo)是否一致。
阿柔有點(diǎn)(diǎn)慌。她不知道自己的歸宿在哪里。哪都有人。哪都不怎么需要她。
阿柔走向第一家招人的餐廳。招聘上寫(xiě)(xiě)著只要本地人。阿柔只得轉(zhuǎn)(zhuǎn)身走人。
阿柔走向第二家招鐘點(diǎn)(diǎn)工的餐館。招聘沒(méi)(méi)什么特別要求。但阿柔沒(méi)(méi)被用上。因?yàn)檳莻€(gè)(gè)位置已經(jīng)(jīng)有人應(yīng)(yīng)聘了。
阿柔走向第三家面包店，聘單上寫(xiě)(xiě)著招學(xué)(xué)徒工。包吃住。阿柔懷著希望走進(jìn)(jìn)去，再絕望地出來(lái)(lái)。
理由是他們嫌阿柔不夠衛(wèi)(wèi)生。
阿柔沒(méi)(méi)有辦法只得找下一家。眼見(jiàn)(jiàn)天要黑了。阿柔捂住餓得咕咕叫的肚子，隨便在一家便宜的飯店里吃了碗飯。
時(shí)(shí)隔多天，阿柔又一次吃上了白米飯。那飯香得呀。簡(jiǎn)(jiǎn)直是不可用言語(yǔ)(yǔ)描述。每一粒米都好像是大白彈的軟糖包。
牙齒一切，它里面的甜味就爆炸了出來(lái)(lái)。
阿柔細(xì)(xì)嚼慢咽地心懷敬意地吃完那碗飯。然后，她帶著滿懷的希望走出飯店，再次投入到找工作的迷惘中。
一家又一家。
阿柔不知道這里是哪了。這里已經(jīng)(jīng)離地鐵站太遠(yuǎn)(yuǎn)了。
晚上的這里沒(méi)(méi)有一點(diǎn)(diǎn)亮光。路燈在12點(diǎn)(diǎn)后就關(guān)(guān)上了。次日凌晨，路燈也沒(méi)(méi)有開(kāi)(kāi)。
在黑暗中度過(guò)(guò)一晚的阿柔再次見(jiàn)(jiàn)到黎明的晨光，昨夜的露粘在她的發(fā)(fā)上。她一把抹去臉頰上的淚，又去找工作。
其實(shí)(shí)這里有很多招聘單，只是其中的絕大部分上面都要求有初中學(xué)(xué)歷，而另一些招聘單又是稀奇古怪的要求。
阿柔就這樣尋來(lái)(lái)找去都找不到一份工作。這也可能跟她那格格不入的性格有關(guān)(guān)吧！
第三天，正當(dāng)(dāng)阿柔的生理鐘隨天而動(dòng)(dòng)時(shí)(shí)。阿柔失去了黎明的光。她看不見(jiàn)(jiàn)那些美麗的露珠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突然。阿柔很害怕。她不敢動(dòng)(dòng)了，就窩在巷子角落里，靜靜地聽(tīng)(tīng)巷外的風(fēng)(fēng)火。
她很勇敢很沉靜地接受這個(gè)(gè)現(xiàn)(xiàn)實(shí)(shí)。她已經(jīng)(jīng)從死神手中搶回兩個(gè)(gè)月，畫(huà)(huà)了那十幅畫(huà)(huà)。失明這個(gè)(gè)代價(jià)(jià)她也知道是必將付出的。
阿柔就這樣在巷子里站站走走，餓了一天?。終于等到天黑。巷外的風(fēng)(fēng)火又漸漸熄了。
阿柔摸著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出了小巷。巷子外頭，有點(diǎn)(diǎn)冷。阿柔忍著不能感光的害怕，就這樣憑著一雙手一雙腳，在黑暗中行走，走向未知。
次日的清晨到了。阿柔坐在墻邊。她不知道自己坐在哪面墻的下面，但周遭越來(lái)(lái)越多的人聲告訴她。
她不應(yīng)(yīng)該坐在這里?？墑撬桓覄?dòng)。她不愿被別人知道——現(xiàn)(xiàn)在的她是個(gè)(gè)瞎子！
她好害怕。
“吶，你看看這就是不認(rèn)(rèn)真讀書(shū)(shū)的下場(chǎng)(chǎng)了！看到?jīng)]？以后你想像她那樣？”阿柔身邊路過(guò)(guò)一對(duì)(duì)母女。
母親看向阿柔一點(diǎn)(diǎn)也不含蓄地給女兒說(shuō)(shuō)教。
女兒看著眼前的阿柔，兩只大眼睛里既有同情，又有害怕，但更多的是不在意。
畢竟她又不是阿柔。
中午，阿柔還坐在那。她能感受到周圍越來(lái)(lái)越熱了，街上的人越來(lái)(lái)越少了，討論她的聲音也越來(lái)(lái)越少了。
阿柔一手抱緊懷里的畫(huà)(huà)，一手摸著墻，隨便挑了一個(gè)(gè)方向走。
本來(lái)(lái)她是坐在公園對(duì)(duì)面的一條人行道上的。現(xiàn)(xiàn)在，她正往商業(yè)(yè)區(qū)(qū)的人行道前進(jìn)(jìn)。在一條馬路前，她停下了。
雙腳的凹觸感，隱約告訴她，再邁一步就要走下人行道了。這條道的外面是什么阿柔不知道。于是，阿柔決定折返。
也不知道是有心人的特意幫助，還是一場(chǎng)(chǎng)意外。
下午三四點(diǎn)(diǎn)的時(shí)(shí)候，阿柔被一個(gè)(gè)人拉住了。那個(gè)(gè)人有很大的力氣。阿柔很快就不敢動(dòng)(dòng)了。
她閉著眼睛，雙臂緊箍畫(huà)(huà)袋，背向那人貼著墻站著。背微駝。
來(lái)(lái)人毫不客氣地問(wèn)(wèn)道：“這位姑娘，你待在這里，是因?yàn)樵饈蓯裁幢┝κ錄幔窟€是私自地離家出走呢？可以回答我嗎？”
阿柔第一次遇到這種場(chǎng)(chǎng)面。她根本不知道應(yīng)(yīng)該怎么辦。
阿柔只是不斷地遠(yuǎn)(yuǎn)離那人，只是阿柔要摸著墻走，走得慢。
來(lái)(lái)人沒(méi)(méi)有再敢大力拉扯阿柔，而是快步追上，追問(wèn)(wèn)道：“姑娘，請(qǐng)(qǐng)問(wèn)(wèn)你的眼睛怎么了？為什么你不睜開(kāi)(kāi)眼走路。難道你做了什么壞事，不敢直面鏡頭嗎？”
原來(lái)(lái)，阿柔在人行道上，被一群新聞?dòng)浾噠業(yè)攪?。記者本著揭露社?huì)問(wèn)(wèn)題，幫助弱勢(shì)(shì)群體的目的尋找阿柔，希望能通過(guò)(guò)曝光她的事跡，引起社會(huì)(huì)關(guān)(guān)注，向威脅她的惡勢(shì)(shì)力施壓，也能為她帶來(lái)(lái)幫助。
只是情況完全不像她們想的那樣，而且阿柔也不敢在大庭廣眾下說(shuō)(shuō)出那些事。
她一聽(tīng)(tīng)到“鏡頭”兩個(gè)(gè)字，就害怕得用大大方方的畫(huà)(huà)袋擋住自己的臉，不斷逃離那個(gè)(gè)人。
她們的這種救助性行為在阿柔看來(lái)(lái)是一種羞辱她的卑劣的令人憎惡的行為。阿柔對(duì)(duì)此只感到全心全意地害怕。她不斷躲閃。
面對(duì)(duì)來(lái)(lái)者的追問(wèn)(wèn)，她只有兩行濁淚，和嘴上不斷念叨的三個(gè)(gè)字。
“放過(guò)(guò)我?！?p> “放過(guò)(guò)我?！?p> “放過(guò)(guò)我！”
阿柔由原本的害怕退縮，到埋怨到憎恨。
她在心里不斷斥責(zé)(zé)上天：為什么我要承受這一切??？我做錯(cuò)(cuò)了什么？！我只是想在大城市活下去！我只是想實(shí)(shí)現(xiàn)(xiàn)夢(mèng)(mèng)想而已！為什么！？我已經(jīng)(jīng)努力地不去干擾人們的正常生活！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還要找到我?。?p> 難道！我就不配擁有一個(gè)(gè)人基本的尊嚴(yán)(yán)嗎？！我就不能夠在最后的余地做出僅有的選擇嗎??？
阿柔越想越激動(dòng)(dòng)。她猛地推開(kāi)(kāi)來(lái)(lái)人，將畫(huà)(huà)袋砸向擋在前路的人。
她哭著，沖出了群眾的包圍圈，沖向了寬敞的車道。
從未有過(guò)(guò)的勇敢！
阿柔聽(tīng)(tīng)著大卡車急促的長(zhǎng)(zhǎng)鳴，不顧一切地奔跑。
在車燈的打光下，阿柔仿佛再次擁抱了光明。在空中旋轉(zhuǎn)(zhuǎn)的那一刻，阿柔好像看見(jiàn)(jiàn)姐姐。姐姐正在溫柔地輕聲歌唱著。耳邊盡是那兒時(shí)(shí)的樂(lè)(lè)曲。
“我的云兒，輕輕飄。
我的鷹兒，高高飛。
水流長(zhǎng)(zhǎng)空，天寄你。
風(fēng)(fēng)中山谷，愛(ài)(ài)永存。
啦啦啦，啦啦啦。
我的云兒，輕輕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