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塵埃的掩蓋下,真相早已模糊不清。
那從廢墟中走出的第一任帝王,到底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暴君,還是悲天憫人的圣人,早已不可考證。
但,其之所以從那個混亂的年底脫穎而出,對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掌握了通往新世紀大門的鑰匙:可控重聚變技術。
這一將巖石變化為能源的光明之匙,如今卻成了帝國宏大金字塔的基石。
從此,便是帝國的黎明以及科學的嚴冬。
但即使是這一近乎于無盡能源的技術,在時間的利刃面前,亦是如同云煙。
不知多少歲月流逝,重聚變如同古埃及神話吞噬時間的沙蟲,將山川巖石通通拋進它的大嘴。整個地球被啃食幾圈之后,體積竟縮至火星大小,不復往昔。
直到一場空前的太陽風席卷地球,帶走無數生命后,人類才恍然發覺:在地球縮小的同時,地磁場也日趨微弱,在失去這一保護傘后,普照萬物的太陽亦會成為焚盡一切的熔爐。
但倘若失去重聚變,人類將會退回到極為落后的年代,甚至在當時的環境下,會更加不堪……
于是,帝國高層推行了有史以來最瘋狂,最宏大,最壯觀,最不可思議,也是最具有上帝氣質的計劃:挖空地球
低吼般的轟鳴聲如同退潮般緩緩散去,結束了表演的劇院透出一種可怖的寧靜。
不過“觀眾”似乎并不滿意。
我攀著“水雷”的觸角,看見演出的觀眾——那一小小的鋼珠分毫未動。
又失敗了。
“第1024次實驗…失敗,目標未發生位移。”我有些沮喪,抓著頭發:“是哪兒的問題?能源不足?扭矩比?”
薇拉也是無言,愣愣地關掉錄像,盯著半球發呆。
良久,我深吸一口氣:“幫我把錄像與書局日志調出來。”
薇拉聞言,嘆了口氣,轉頭去操作儀表。
我盯著鋼珠。
為什么?
為什么你就不肯動一下?
為什么?
這表演還不能打動你嗎?這華麗的舞臺專為你打造,這宏大的樂團專為你演奏,這世界都圍繞你旋轉……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桌面上的小小鋼珠反著亮光,似乎正咧著牙,對我不屑地哂笑。
等等…反光?
忽然間,一道雷霆在我腦海中炸響。
旋轉!
它轉了!
我顧不上儀器的損傷,在“水雷觸角”奮力一蹬,直接竄到了儀表前,把薇拉擠到一邊。
“你瘋了?!”
薇拉詫異地看著我,但很快,她順著我的目光,看見了錄像中小小鋼珠那一下突兀的反光。
在實驗室光線恒定的情況下,鋼珠絕不會反光,除非……
“它轉了!?”薇拉臉上的驚詫剎那間化為驚喜。
好一會兒,我才能努力用因過于激動而顫抖的嗓音給出回應“…是的!”
“重力呢?”
“這里是完全失重!”我喊道:“我們剛剛實現了曲率驅動!”
在帝國可怕的執行力下,無數隊伍夜以繼日地掘進,在十幾代人的努力之下,竟然真的掏空了地球,將掘出的土石金屬通通化為了燃料。
在原本地核的位置,現在懸浮著一個巨大的人造核——這是一個磁場發生器,為了保護孱弱的人類,它每天要吃掉無數能源來撐起地磁場。
地殼倒是除了幾個大型出入口外基本完好,現在,這薄薄的一層便可以被稱為地球,在地殼內側,是所有人的居住地。
外側,則是幾乎覆滿了太陽能電場,使地球看上去像一個圣誕樹彩燈。
地球仍然在自轉,不過意義已經大不相同:在100%依靠人造光源的情況下,自轉已然不能給內側的人們帶來晝夜。
它給地球重力。
在離心力的作用下,原赤道的位置的重力約等于原來的重力,這里是皇室的局所。據說,這里甚至有著傳說中的食物:蔬菜,而皇帝陛下每天都可以吃得到……
重力向兩極遞減,在極點為零。
在我們的實驗室,為了最好的實驗環境,正設在北極點。
曾經的冰原。
看著狂喜中的薇拉,我用力掐了下她。
“好疼,你干什么!?”
“看來不是夢”,我喃喃自語。
“深井冰!”
曲率推動,這個詞語是科幻的常客,在科學界,被認為是上帝的活計。
使引擎后方的空間擴張,從而推動飛船前行的技術。
換句話說,要在飛船后方不停地造出新的空間,需要打破常量規律。這甚至可以看成是對宇宙大爆炸力量的應用。
神一樣的力量。
同其他動力方式相比,曲率驅動最大的優點在于其可怕的加速度。
與正常的設想不同,常規飛船的加速度局限并不是引擎功率的問題,而是其中的乘員。
坐在汽車里的人都有體會,在劇烈加速的時候,會有一股力量將你按在座椅上。
而在坐過山車的時候,這種體驗會更加明顯。
而在航天領域,這種過山車式的加速度仿佛是小孩子過家家一樣,連脫離地球引力都做不到……
哪怕是在21世紀的工質火箭,航天員也要承受相當于自身重量五倍以上的重量。
這就是為什么航天員要從飛行員中選拔的原因。
而飛行員,是身體素質好,工作中也常常因空中變速,空中機動而承受很大的加速度,無疑是選拔航天員的好苗子。
恒星飛船功率高得可怕,但根本無用武之地。全功率下的可怕加速度,甚至連鋼鐵都經受不住,在承受自身幾萬倍的重力之后,飛船也會變成金屬餅……
這就是飛船速度慢的原因。
而曲率推動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
曲率推動,沒有加速度。
而在它本身功率就極為巨大的情況下,甚至可以在短時間內加速到……
……光速
我不由得手舞足蹈,可笑的姿勢讓薇拉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知道嗎”我激動道:“因為這項發明,我們甚至可以成為牛頓,愛因斯坦式的偉人!不!比他們更偉大!我們是人類的希望!帝國的功臣!”
“帝國的…功臣?”
薇拉的臉上突然褪去了喜悅,質問道:“你忘了金了嗎?”
我愣住了。
興奮猛然褪去,如同清晨用冷水潑洗面孔。
我怎么會忘。
我怎么可能會忘。
金也是個混血兒,有趣的是,他的黃種人父親姓金,母親則姓king。
于是我們叫他金。
金是個天才,是我和薇拉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在學校時,金總是占據著第一位的寶座,我和薇拉只能去爭奪第二名的位置。
他是個完美的人。
甚至…這項成果,也很可能會是他的…如果他還在。
他是個完美的人,完美到打太空游戲時也是第一名。無論我怎么操作我的飛船,最后還是會被打爆。每當我氣到摔全息頭盔的時候,他總會得意的拍拍我的肩膀。
直到有一天,他被突然到來的軍官帶走了。
后來,我們才知道,在這個娛樂匱乏的年代,這款操作真實到過分的游戲大作,其實是帝國選拔飛行員的工具。
——為了供應能源,需要飛船從太空捕獲隕石作為燃料,飛行員是極為危險的工作。
雖然不能經常見面,我們還是幾乎每天都會用音視頻聊天,看他臭美的向我展示他的軍裝。
…直到畢業那天,我和薇拉在與同學慶祝后,來到了軍隊找他報喜。
找到的,只有一枚獎章。
“他所在的運輸船被隕石擊中了,相對速度有幾千公里/秒,整個飛船在1秒鐘內被氣化”告知我們這個消息的軍官紅著眼眶:“我保證…沒有一點痛苦。”
“知道現在的情況嗎?”
“隕石越來越少了…太陽能根本支撐不了磁能發生器,在伽馬射線下,所有人都會死!”
“你覺得帝國能造出多少曲率飛船?幾十個?幾百個?”
“能送多少人走?一萬人?十萬人?”
“他們只會自己逃命!丟下所有人等死!”
“到時候…我們都是千古罪人!”
薇拉在歇斯底里地喊出這些后,喘了好一會兒,才平復呼吸。
覺察到我越來越陰沉的臉色,她慌忙說:“對不起,我…”
“沒事兒。”我擺擺手:“今天先到這里吧…我先回去了。”
待在狹小的艙室里,空靈的失重感絲毫抵消不了四壁的壓迫感,反而讓人感覺失去了環境的依靠。
我在睡袋中不停扭動著身體,試圖強迫自己進入夢鄉,但腦中的思考使我一次又一次睜開雙眼。
在曲率驅動之下,新家園已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
但只有亞當和夏娃能吃到智慧果之時,誰又不會被逐出伊甸園?
誰走誰留涉及了人類的基本價值觀,這種人人平等的價值觀在過去的時代促進了人類的進步,甚至在帝國的時代也仍然康健,但在全人類的生死存亡面前,它就是一個陷阱,沒人知道這個陷阱有多深,又有多少人能跳出去。
我不由得聯想到我已淪為空殼的家園,整個地球就好像《八十天環游地球》中的蒸汽飛艇,燒完了煤就開始燒家具,燒扶手與衣物,最后淪為一個鐵皮空殼。
而在這個陷阱面前,人類就是這個毀滅熔爐最后的燃料,在火焰中化為烏有……
我閉上眼,睡意突然間像是寒潮般涌來,將思維漸漸凍結。
恍惚間,我又看見了那密實的星空。
假如星星可以離我們近一些,這一切,就會不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