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思之如狂
皓月當(dāng)(dāng)空,望月樓上依舊是兩道身影。
節(jié)(jié)節(jié)(jié)分明修長(zhǎng)(zhǎng)似玉竹般的手指,輕輕落在縱橫交錯(cuò)(cuò)的方形棋盤上,留下一枚白色棋子。
縱觀棋盤,白棋來勢(shì)(shì)洶洶,已經(jīng)(jīng)將黑棋團(tuán)(tuán)團(tuán)(tuán)圍住。
“啟臣,小心了。若是再不收心,怕是落個(gè)(gè)滿盤皆輸,一字不剩。”
黎啟臣看了看棋盤,這一局,很難反盤了。隨后黎啟臣略略笑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微微拱手作揖,“輸給江州第一才子,倒也算不得什么丟人的事。”
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做女紅么,他記得她曾經(jīng)(jīng)說過,她不甚喜歡那些女兒家該擅長(zhǎng)(zhǎng)的東西。
韓聿清聞言,手中棋子停在空中,眸中帶著分明的笑意,“我聽說,你今日和我堂妹泛舟游湖。”
“此事,竟然已經(jīng)(jīng)傳到表兄耳朵里了。”
黎啟臣耳畔處微微發(fā)(fā)紅,自然逃不過韓聿清的眼睛。
韓聿清眸中清波微微顫動(dòng)(dòng),“如此看來,確有此事。”
韓黎聯(lián)(lián)姻,黎啟臣的目的,竟然真的如父親所說。
看著韓聿清臉色驟然變白,顯然是他也對(duì)(duì)他們二人的事情感到詫異。
不過娶個(gè)(gè)妾而已,為何這么多人都不看好他們。不過也好,除了他,沒人知道韓云兮的好,那便不會(huì)(huì)有人和他搶她了。
看著黎啟臣臉上又泛起喜色,韓聿清不由得眉頭一挑,那張似是為白玉精雕細(xì)(xì)琢而成的冷峻面孔,在昏暗的燈光下少了平日里的凌厲嚴(yán)(yán)格,格外溫和,“你對(duì)(duì)她,竟然是真心的?”
“表兄此話何意?”
“她畢竟算我半個(gè)(gè)妹妹。”韓聿清直接道。他還是無(wú)法接受父親母親的意思,居然要讓黎啟臣和韓云兮結(jié)(jié)親,黎相豈能同意。
這簡(jiǎn)(jiǎn)直不可思議。
韓聿清靈光一現(xiàn)(xiàn),眉頭皺起,“你不會(huì)(huì)是只想納她為妾吧。”
“是又如何?難不成,讓我眼睜睜看著由姨丈做主將云兮許給寒門士子。”
韓聿清有些激動(dòng)(dòng),聲音極高,“你竟然派人監(jiān)(jiān)視我父親?”
“未有之事,啟臣不過是途徑書房,偶然聽得一二。”黎啟臣面不改色。
“云兮的事情,你我其實(shí)(shí)都心知肚明。而啟臣你,久居盛京,云兮的事情,你知道的當(dāng)(dāng)比我這個(gè)(gè)有血緣之親堂兄還要多。可讓我好奇的是,看你神色,分明是滿心期待要娶她,”
“古曰,‘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啟臣以為,二者未嘗不可得兼。”
韓聿清看著眼前穿著深藍(lán)(lán)色深衣的少年郎,誰(shuí)能想象溫和儒雅的表皮之下藏著的是勃勃野心。
黎啟臣一改先前悠然閑適之態(tài)(tài),自主的挺起胸膛,端坐著,眉眼處燃起幾分寒意,“我與云兮,自是兩心相悅,她嫁我為妾,我能保護(hù)(hù)她周全,讓她一生無(wú)憂。”
“看來你是早就打算好了。”韓聿清眉頭緊擰,但是手中棋子還是不緊不慢的落在了棋盤上。
什么兩情相悅,他自幼跟隨父親在江州州府做事,雖不見盛京官場(chǎng)(chǎng)之勾心斗角,但也知道窺見權(quán)(quán)力角逐相爭(zhēng)(zhēng)之一二。
黎啟臣盯上韓云兮,無(wú)外乎看中的是他那位在盛京城中名望極高的叔父,三品諫議大夫韓守清。而韓守清背后,有的是韓太公和他們江州郡府。
黎啟臣這人,年紀(jì)(jì)尚輕,竟然有如此深的城府。韓聿清莫名覺得背后一涼。
“表兄這話說的,倒像是啟臣預(yù)(yù)謀在先,有意誆騙令妹。”說這話時(shí)(shí),黎啟臣面孔上原先溫溫的笑意突然不復(fù)(fù)。
“是與不是,你我都心知肚明。”
韓聿清將話說到這個(gè)(gè)份上,兩人哪還有什么下棋的心思。
原本熏的游人微醉的暖風(fēng)(fēng),絲絲縷縷,催動(dòng)(dòng)木案上的香爐里的死灰復(fù)(fù)燃,竟然起了明火。
這世間,大概也只有他韓聿清敢和自己這么說話。縱使是太子,礙著祖父的情面,也不至于讓他如此不堪。
“既然話都到了這個(gè)(gè)份上了,那啟臣今日便將一切都挑明了。韓云兮必是我黎啟臣的女人,還希望堂兄不要橫加干涉。”
韓聿清冷哼一聲,“云兮是被送來云夢(mèng)(mèng)的,背后緣由你可比我清楚,你瞞的了云夢(mèng)(mèng)的人,可是你能頂?shù)米∈⒕┠切┤說睦涑盁嶂S?”
案上的茶盞被忽的拿起,一掬茶水被潑在小紫金香爐里,明火被倏的撲滅。
黎啟臣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幕,方才心中的怒火也被漸漸平息。
“啟臣,你是我見過同輩之中最出色的,也并非我今日有意阿臾,若是再來二十年,你便有可能成為我們昭楚國(guó)的下一任黎相。”韓聿清不緊不慢道,神色如常。
相國(guó)之位——
果然,聿清表兄也是緊緊盯著的。
黎啟臣眸光里滿是清冷月色還有那如玉面頰,恍惚間,竟有一份孤寂在心頭升起。
“但是,我萬(wàn)萬(wàn)沒有想到,你會(huì)(huì)在這件事情上犯糊涂。”
“哦,還請(qǐng)(qǐng)表兄明示。”黎啟臣雙眼微微瞇起,只露出兩條細(xì)(xì)縫,兩條洞察了一切的細(xì)(xì)縫。
“我一開始也想不通,為何堂堂黎相之孫會(huì)(huì)心儀名滿盛京的韓家獨(dú)(dú)女。不過,就在剛才,當(dāng)(dāng)我看到那香爐里快要燃盡的香煙之時(shí)(shí),我才記起,黎相如今已有六旬,再過數(shù)(shù)年,怕是連奏章都看不動(dòng)(dòng)了,何以繼續(xù)(xù)堪任一人之下萬(wàn)人之上的相國(guó)之位呢。”
“所以?”
韓聿清眉頭輕揚(yáng)(yáng),嘴角浮上一絲輕蔑,“所以你才急著另尋靠山。而云兮,便是你獲得那靠山的最好橋梁。”
“那么,你是在擔(dān)(dān)心我過河拆橋,還是說?”黎啟臣一直都知道,韓家的人,從老到少,不分男女,一個(gè)(gè)個(gè)(gè)都比狐貍精明。
“我希望——韓黎聯(lián)(lián)姻,黎是黎相之孫,韓是江州郡府韓家庶女。”韓聿清面不改色的說出這番話。
空氣一度再次安靜下來,黎啟臣看著素有謙謙君子、溫潤(rùn)如玉之名的韓聿清,整個(gè)(gè)人木在那里。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寂靜的黑夜里,突然被兩聲高笑打破。
“云兮可知,她口中喊的大世兄實(shí)(shí)則是這樣一個(gè)(gè)人。”
“我只知道,若是云兮知道你只是利用她,并非真心喜歡她,她還會(huì)(huì)和你這般糾纏不休?”韓聿清一字一頓,“那小女子,可是曾獨(dú)(dú)自一人和兇悍匪徒搏斗過。看似文弱瘦小的一個(gè)(gè)人,骨子里,卻是烈性無(wú)比。”
這話,說的確實(shí)(shí)不錯(cuò)(cuò)。
黎啟臣陷入了少有的沉默。
他低頭看著杯中的月色,那個(gè)(gè)少女酣睡的模樣竟然浮現(xiàn)(xiàn)在杯盞之中……
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