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月邊際,夜色淺淡,灰云壓頂。
遙遙望去,萬里長空,赤霞,紫霞深淺不一,絢爛似錦,仿佛暈染在一起的畫卷,然而,冷風(fēng)吹來幾層灰云,將空中緋色隱沒,與神月的漆黑凄清融為一體。
這曾是殷氏那受子民拜奉的神殿之上,所能看到的景象,然而,如今已無人敢看,怕一看,便會想起那詭異的一幕。
“唉……你看,那是戰(zhàn)……”
“你胡說什么呢!”
男子瞪一眼身邊的少女,看向赫然坐立的神殿,偌大的殿檐鋪在漫天如血的丹霞中,偏偏那平整的過分的頂端,竟有一個影子跪在什么,蕭瑟偉岸。
“戰(zhàn)……戰(zhàn)之昭!”
首座殷鐸驚呼起來,再看一眼,那影子還是在,恐怕,整個殷氏都看見了這一幕。
天澤邊界,喬氏殿閣。
阿漾看著雙眼緊閉的少年,秀眉緊鎖,心下一慌,左手施符印將他從幻境中喚回來。
“我的棋盤呢?”
阿漾焦急不已,身邊卻只有罰抄中的戰(zhàn)亦炔,橫眼相看著自己。
“快去,找我的棋盤!”
“少殿還沒醒,你玩什么棋?”
他放下筆,一邊去找,一邊止不住回頭懷疑看著阿漾,后者被氣的不輕,但要穩(wěn)住戰(zhàn)澤西的幻境,他必定得平靜下來,好,為了老仙官他外甥,他忍了!
戰(zhàn)亦炔將信將疑地拿過棋盤,阿漾瞪他一眼,雙手在棋盤上畫著什么符,漸漸連成一個奇怪的形狀,在空中跳動著,發(fā)著淡淡的紫光。
忽然之間,面前的少年睜開眼睛,眸光只有凜人的殺意,如嗜血之獸。
旁邊兩人當(dāng)下失聲,驚恐地相對一眼。
“可是看見什么了?”阿漾試探道。
戰(zhàn)澤西低下頭去,回想起來,赤霞萬里,繚繞浮沉,如畫似錦,那偉岸的影子一直站著,突然,他跪了下來,永遠的高傲也垂落下來,再也沒有起來。
那是,他的父親,那跪著的樣子,不久便一點點消散,如塵土,似水霧,就那樣消散。
原來,一旦成神,死后,神識灰飛煙滅,什么也不會留下。
不知這次幻境是何用意,難道是在告訴他,是時候去殷氏看看了?
“少殿下?”
蘭羨爾和那只鹿的身影出現(xiàn)在殿外,這只慫包,和夜偃對峙的時候跑了,現(xiàn)在卻粘著自己不放。
與它僵持好一會,她總算順利甩了鹿,進到殿中。
“殷氏派仙侍傳話,說他們首座,有急事找你。”
“我料到了。”
戰(zhàn)澤西起身,蘭羨爾這才發(fā)現(xiàn)他只穿了一層白色里衣,本想著應(yīng)該沒什么,又不是沒見過里衣,但一想,天澤一向守禮數(shù),這樣恐怕不好,便悄悄低下頭去,再抬頭,他已經(jīng)是銀袍加身。
“這也能料到?”
戰(zhàn)亦炔坐著罰抄時,不禁訝異起來,難道卜族之神的后代,連預(yù)感也這么準(zhǔn)嗎?
阿漾思索一二,這殷氏雖身在神月,卻不顧一切的向天澤稱臣,究竟是為什么,等等,殷……殷宇恒,曾經(jīng)和戰(zhàn)之昭情同手足的兄弟?
“明日,我與羨爾便動身去神月,喬氏這里,便有勞二位了。”
這句話把阿漾嚇得從思考中驚醒,兩人不可思議瞪對方一眼。
“澤西呀,我一個卜術(shù)仙官,能幫上他什么忙?”
“少殿呀,我堂堂天澤戰(zhàn)將,要他,能幫上什么忙?”
戰(zhàn)澤西微微一笑,一雙墨灰的眸子,像是泛著星星亮光,好看極了。
“幫我盯著他罰抄。”
“……”
“……”
天色綻明,薄云游蕩。
蘭羨爾與那只鹿一起出發(fā),聽說,這是神月少殿丟掉許久的靈獸。
若沒記錯,便是那個在眾神宴上給自己金項圈的小少年。
說來也怪,戰(zhàn)澤西也不怎么喜歡這鹿,此行帶著它,是要把它還給主人,原因據(jù)阿漾說,是因為這鹿太有靈性,到一定時間會變成人形……
不知戰(zhàn)澤西帶自己飛了多久,再停下之時,只覺得周圍詭異卻美麗。
背后,丹霞千里,流光絢爛,眼前,仙霞映照與漆黑的夜幕在一處被隔開。
那是座高大雄偉的殿宇,殿頂一端,霞光萬丈,如夢似幻,而另一端漆夜永駐,不見邊際……
“你確定,不會被兄長發(fā)現(xiàn)?”
北翊廷將信將疑地跟著。
這條小路越走越黑,從星洲直通神月,是兄長北夜垠管不到的地方,但盡管如此,他們被抓回去的可能還是百分之百,北翊軒聞言,嘆了口氣,看向北翊廷,那個除了氣質(zhì)以外跟自己簡直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你是第一次被抓回去么?竟然問我這么簡單的問題!”
“不是,是第四百八十次。”
“你竟然還在數(shù),枉我們生死共度那么多次……”
北翊軒還未說完,面前的人竟無視他,走向身后,難道他聽膩了?
北翊軒追了上去,兩人看見了什么,齊齊揮手。
“戰(zhàn)——澤——西!”
陰暗的云層上,霞光流淌,卻絲毫未照亮神月一角的黯淡,暮色依舊沉。
隱隱約約,蘭羨爾聽到有人喚著戰(zhàn)澤西的名字,望向遠處,兩個少年歡快的跑過來。
神殿之端,高大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只留下平整的黑色神殿輪廓,影子雖只停片刻,殷氏一眾卻人心惶惶,噩夢不止,神隕鐘的響聲仍如鬼魅一般縈繞耳畔,久久不絕。
殿臺之上,灰云慘淡,霞光黯然,四下曠然。
“你是說,父親的神識重現(xiàn)?”
“是。”殷鐸篤定道。
“可,神隕鐘不會說謊。”殷鐸聽罷也猶疑起來。
神隕鐘?蘭羨爾突然想起,那日明波煙翠上的震天一響,隨后,大淵便接到眾神宴的諫書。
若大宴是由天澤辦起,也就是說,在面前這個沉著孤傲的少年,剛剛失去父親后,天澤,便被迫答應(yīng)舉辦眾仙齊聚一堂,盡情作樂的眾神宴?
將之前一切聯(lián)系起來,蘭羨爾竟有些……不是滋味。
“還有一事,父親去斬荒,現(xiàn)在都沒有回來,臨走前他讓我接了首座的位置,說是不用擔(dān)心他,也不要去找他。”
“為何突然去斬荒?”
蘭羨爾疑惑道,現(xiàn)在的天家之地,都是各個天家一點一點開拓出來的,然而,神月以北,那一片古境,在古書上都是出了名的難開拓,如今,已沒有天家打那里的主意了,更別提什么斬荒了。
“不知。”
“不知?”
戰(zhàn)澤西看向殷鐸,眸色微寒。
“少殿,您有所不知,在父親去斬荒之前,脾性兇暴異常,甚至還……誤殺過……幾個身邊的仙侍,我們著實不敢多問。”
戰(zhàn)澤西垂眸凝思,拇指下意識摩挲食指指間,許久,開口道:
“看來,免不了去古荒境一趟。”
高殿之下,霞光隱去,神月邊際漫夜?jié)u濃。
“這鹿角,白的竟沒有一絲瑕疵,還發(fā)光!”
北翊軒驚喜地擺弄著白玉似的鹿角,不顧那被琉璃絲困著的鹿竭力抵抗,依舊不依不饒地研究著它。
驀夜中,突有一絲金光劃過,越來越亮,疾如踏星,直奔糾纏鹿的北翊軒,身旁的北翊廷月眉一皺,當(dāng)下將其攔在半空。
兩擊相撞,綻出月白的光輝,如星子般瞬間散落。
“神月少殿?”
北翊軒被那光一晃,乍然轉(zhuǎn)頭,看著遠處那少年的輪廓,精致如玉的臉在黯淡天色也能分辨出來。
戚璃匆匆走來,只身一人,沒人為他指路,他竟有些踉蹌,順著那鹿叫的幾聲,摸索過來,白皙纖細的手撫上鹿腦袋,輕輕撫摸著。
“解開它。”戚璃冷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