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內部通道里,男人猛地推開緊閉的大門,迅速摘下口罩俯在洗手池前劇烈嘔吐,鏡面倒映出他清俊慘白的臉。
撐在兩邊的手臂青筋暴起微微發顫,額頭上細汗密布,全身雞皮疙瘩漸起,腦海里一直回蕩著剛才的景象,耳邊全是刀片割開皮肉五臟的聲音,眼前一片猩紅。
滿臉斑駁淚痕。
手術室內部的側門被打開,趙醫生走出來就看到陸柯無力癱倒到墻角,身體時不時痙攣一下。
“也許現在問有點晚,但我還是想問,你為什么對罕見病感興趣?”
趙醫生蹲下直視,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眼底的恐懼和后怕。
陸柯斂下眼睫,抬手狠狠抹了把臉,后勁上來了。
見他不回來趙醫生繼續問,“因為一個人?”
真正進過罕見病患者的手術室,陸柯才清楚認知到自己過去一年里接觸的東西有多虛無。
他沒見證過,在他記憶里,穗穗只躺過一次病床還只是最簡單的輸液抽血,他沒看過她躺在手術室的樣子。
他沒見證過,他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身上可以插那么多根管子,要連接那么多的儀器,每檢查一次都要在身體的脈絡上劃上一刀再縫合。
他沒見證過,家屬在手術室門口的徘徊心焦,在病房外瞞著病情的竊竊私語與不甘,和醫護人員拼盡全力也挽救不了的無能為力,每天每天,這里都在跟死神作斗爭。
因為他沒見證過,所以每次看向病床,看向手術臺,都會把躺上面的人恍惚看成明穗,慘白的明穗,鮮紅的明穗。
他才來多少,他才在這個除了白色藍色只剩下鮮血紅色的醫院呆了多久,卻感覺自己好像已經快不行了。
他好像病了。
“我想救她,但我救不了她,那我想救跟她一樣的人,可我也是剛剛才發現一件事。”
陸柯苦笑了下,抬眼,“我好像過不了我心里的那一關。”
“一看到那副場景,我就止不住精神恍惚,我感覺被綁在病床尖叫的不是別人,就是她。我受不了,我下不去手,我做不到。”
生與死的分界線,他跨越不了。
但當趙醫生問:“還打算繼續嗎?”
他咬咬牙又爬起來了。
卻在下一次撞見搶救場景,直接冒著冷汗暈了過去。
那是自分別以來他第一次夢見明穗。
他感覺在自己在黑暗里走了很久,耳邊終于再次響起那一句清甜的——
“陸柯,你疼不疼。”
“陸柯,你醒醒啊陸柯。”
“陸、陸柯,陸柯。”
床邊護士焦急地喊了好久,回頭對趙醫生慌道:“趙醫生,怎么辦?”
趙醫生緊皺的眉頭卻一松,示意她看回去,果然,床人的人已經睜開了眼睛,直挺挺望著天花板。
護士這才松了一口氣。
陸柯自己起來喝了一杯水,期間對答也勉強能對上,但病房內護士醫生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震驚。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
也不是奇怪,只是他平時都很冷淡,看人時眼里根本不會有什么情緒,此時卻格外專注。
就好像……他在聽另外的人講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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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醫院回來后,周法先是第一個發現陸柯不對勁的。
他之前雖然也總是獨來獨往,但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
周法先老遠就看到陸柯好像在旁邊聊些什么,眉眼溫柔,可周法先揉了揉眼睛,他身邊分明只有他自己!
他這才確定了學院里的流言。
陸柯真的病了。
天氣漸漸入冬了。
陸柯翻開一本書,里面夾著一片葉子,那就是他的書簽,像是想起什么,對著旁邊笑了一下,眼底溫柔,“這還是我那天從你頭上摘下的葉子,不過你不知道。”
笑意淡了下去,“沒你的世界,一點意思沒有。我感覺我好像活不下去了。”
“我好想你。”
旁邊的人沒有回應。
因為旁邊根本沒有人。
周法先回頭,果然從周圍人眼里看到了驚恐然后提著包落荒而逃,視陸柯為洪水猛獸。
他嘆了一口氣,摟住陸柯的肩膀示意他看向自己,“到飯點了,食堂二樓的麻辣燙去不去吃?”
陸柯:“我問問。”
周法先耐心等著,起初他還會問誰啊,到現在已經見怪不怪了,一眨眼的功夫,陸柯便再次轉過頭來。
“她說可以。”
周法先最近沉默了很多,倒是陸柯話多了起來。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對面一個人也交談甚歡的陸柯,低頭默默扒了兩口飯。
這樣面對面的時候還好,別人還會以為陸柯是在對他說話,可到了其他公共場合周法先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但他永遠不會叫醒他。
因為他知道,在陸柯眼里,他身邊真的是有個人在跟他說話,還是一個,他思念了很久的人。
他知道那個女孩的名字,叫穗穗,每天夜里陸柯睡著了都會喊的名字。
你見過做著夢還能滿臉淚水的人嗎。
還是一個白天很努力很努力拼了命的學和研究課題的人,只有在黑夜他的脆弱才會無意識暴露出來。
他一直都知道,所以開學以來陸柯任何怪異的行為他都幫著兜底,無數次他都慶幸B大宿舍是兩人寢。
這天沈初綻約他們出來吃飯。
周法先主動去拿餐具,碰上跟來的陸柯,將他往回拽,陸柯不滿:“你們少拿了一份。”
他就知道,周法先揚了揚手中的四個碗,“拿齊了的,快跟我回去。”
之前吃飯有同學不知道陸柯的情況,每次陸柯都會單獨再去拿一個。
回去后,果然就聽沈初綻道:“你拿四個碗干嘛。”
“這事兒我后面再跟你說。”
但其實不用說了,看到陸柯的樣子,沈初綻沉默了好久,還是沒忍住,“他怎么了?”
陸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瘋狂給旁邊的碗夾菜。
周法先注視著,眼神透著心疼,這些日子他沉穩不少。
語氣淡淡的,“夏教授說,這是精神分裂。”
沈初綻倒吸一口涼氣,“精神分裂?!為什么他會得精神分裂???”
周法先嘆了一口氣,看著她,“我也想問,為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