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恒本來以為牟鋼就算建在深山總也不會離牟州的主城太遠，

　　可上路之后他才發現自己低估了當年備戰備荒的決心，

　　牟鋼離牟州的主城區雖然不遠，但一路都是顛簸的山路，破舊的公交車在山路上緩緩龜爬，晃得好多年沒有暈車的程子恒頭暈目眩，終于忍耐不住拉開車窗大吐特吐。

　　看著兩邊連成一片的各種農作物，見慣了大城市繁華的程子恒心中惴惴，忍不住沖梳著馬尾辮的售票員道：

　　“這邊沒山賊吧？”

　　售票員小妹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叫她，她不滿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哼道：

　　“山賊不來牟鋼這片鬼地方，滿載出城的時候才容易遇賊。”

　　“呃，你怎么這么了解？”

　　售票員小妹得意地一撩自己的秀發，哼道：

　　“那個大名鼎鼎的王壯飛兩個月之前還跟本姑娘一起并肩殺敵制服了好幾個搶匪，對這些人的秉性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哦，這樣啊。”

　　程子恒自動屏蔽了售票員的自吹自擂，和顏悅色地道：

　　“美女，給我講講王壯飛的事情可好？”

　　要致富先修路，這是至理名言。

　　牟鋼建廠十多年都在虧損，后來進入微利時代，一直沒什么太大起色，也只能寄希望于上面大發慈悲給修修路。

　　但現在機械廠先拔頭籌給牟鋼打開了局面，國內最先進的冷軋線也落戶山中，

　　這讓牟鋼人終于下定決心，跟上面商量一下，一起出資，勒緊褲腰帶也得把路修好修利索。

　　九十年代的褲腰帶可不是想勒就能勒，

　　幾十年前，大多數人從建國前那段黑暗日子走過來，再勒褲腰帶都不會比當年更糟；

　　可現在資訊漸漸通暢，大家對比的對象也開始變成了米國、東瀛、加麻大等電視上常見的國家，

　　有錢人都吃上老爺爺炸雞了，你再讓大家重新開始勒腰帶，是個人都難以接受。

　　但這次，牟鋼的要求還是得到了上面的首肯。

　　因為王壯飛的操作確實引起了更上面的重視，準備將其作為國企改革的標桿及對外友好的見證，

　　之后會有不少國外的專家和企業家來參觀，連王壯飛和門田智慧子大戰搶匪的地方都豎起了紀念碑，自然不能被修路這種事情絆住了手腳。

　　現在，二百多個青年男女正抓緊施工，準備在冬日到來之前先把牟鋼正北連接牟州主城區和贏城縣的路修的稍微像樣一點。

　　也是因為這個，本來就行駛緩慢的公交車更是宛如考拉散步，有一陣程子恒幾乎想從車上跳下去走著去牟州。

　　終于，在天邊最后一道晚霞消失之前，程子恒終于來到牟鋼這片陌生的土地。

　　這個年代的牟鋼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掛出幾盞霓虹燈，

　　入了夜，大街小巷里只有昏黃的燈光點點，

　　兩邊人家都在緊鑼密鼓地做飯，街頭只有零星的孩童在微冷的秋風中游戲，

　　這讓背著行李包的程子恒倍感孤獨。

　　“同……呃，小朋友，這附近最近的酒店在哪？”

　　程子恒討好地問一個正趴在路燈下和小伙伴一起斗蛐蛐的胖小孩，

　　胖小孩緊緊抓住手上百戰百勝的蛐蛐，隨手指了指路邊，道：

　　“那！”

　　程子恒順著他手指看過去，只見那是一家賣點小菜的路邊攤，

　　路燈下，一對小兩口正熟練而忙碌的操作著煤氣灶，快速完成一道道炒菜，裝盤送到食客的面前。

　　那一張張破舊的木桌邊坐著的大多是剛下班的單身工人，他們三三兩兩湊在一張桌上小酌，倒是也別有一番情調。

　　這顯然不是程子恒要問的酒店，但是也無所謂。

　　程子恒從背包里掏出一塊大白兔送給那個小胖子，疲憊地走到一張木桌前坐下，故意操著熟練的粵普道：

　　“好餓啊，都有什么好吃的。”

　　炒菜的女人聽見程子恒的聲音，回頭抱歉地道：

　　“大兄弟，我們這都是家常小菜，沒有菜單，你看好我這就給你炒。”

　　她的丈夫聽出程子恒的外地口音，知道他是外來的客商，大步過去從一個紙盒中拎出一瓶酒，道：

　　“大兄弟，喝酒不，有咱們牟州的好酒，外面可買不到呢！”

　　這酒的標簽以翠綠為底色，上面淡金描邊，勾勒出一朵朵細小的迎春花，正中間則用瘦金體寫著兩個黑色的大字“春曉”，正是牟鋼的拳頭產品，現在名聲大噪的春曉酒。

　　“一百二十一瓶，大兄弟要是喜歡喝酒，不如嘗嘗。”

　　“這么貴……”程子恒脫口而出。

　　這年頭白酒行業的老大五糧液也不過比它稍微貴個幾十塊，這玩意真有人喝嗎……

　　好在程子恒的消費能力還不至于被這點錢當住，

　　他微笑著接過酒瓶，隨便摸出一百五十塊錢，道：

　　“別找了，再給我炒幾個好菜。”

　　哎呦，碰上有錢人了！

　　夫婦二人都是大喜，趕緊手腳麻利地使勁放肉，準備用妻子拿手的鍋包肉招待這位有錢的客人。

　　程子恒并沒有開酒的想法。

　　這種酒買來肯定是要當奢侈品來割韭菜，自己喝是真的有點浪費。

　　他趁熱騰騰的鍋包肉上桌，虛心地問道：

　　“勞駕問一下，咱們這的招待所在哪？”

　　“哦，您還沒落腳啊？

　　招待所就在南邊，一會兒您吃完了，我帶您過去。”

　　“多謝，我還想問問，王壯飛現在在做什么？”

　　一提起王壯飛，程子恒頓時感覺到小吃攤上的氣氛有點怪異。

　　甚至剛才還對自己頗為熱絡的夫妻兩人表情也變得有點不自然。

　　怎么著，這名字在這還不能提起了？

　　“你問飛哥做什么？”

　　另一張桌子上，有個一身工裝的年輕工人粗聲粗氣地道。

　　程子恒滿臉堆笑，道：

　　“我從電視上看到了王壯飛先生的報道，對他非常敬佩，所以才抓緊來到寶地，希望能跟王先生見上一面，向他學習些生意經。”

　　那個年輕工人拍拍腦袋，堆笑道：

　　“也是，你是個外地人。”

　　“外地人怎么了？”

　　“嗨，沒什么！”那個年輕工人撓撓頭，微笑道，

　　“全靠飛哥，我們才能吃上飯，

　　可偏偏有些人故意挑飛哥的毛病想整他，所以有陌生人打聽，我們都不敢多說，抱歉啦！”

　　機械廠的效益現在越來越好，工人們也看到了曙光，自然知道這一切的獲得都跟王壯飛有關。

　　上次的群架事件已經讓不少人心生警惕，知道有些人正在打王壯飛的主意，有人問起自然不敢吱聲。

　　連小吃攤的攤主夫妻也不敢多說。

　　一方面是擔心得罪了這些工人，一方面他們也知道這些工人有錢來消費都是因為王壯飛的經營。

　　程子恒從這些人的臉上都看到了一股發自內心的尊敬。

　　這讓他有點嫉妒。

　　不過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

　　“哈哈，你們的表情已經證明王壯飛是個值得結交的人，

　　自我介紹一下，我姓程，是羊城的鋼鐵販子，專門做進出口生意，想跟貴廠好好合作。

　　以后我的訂單，還請各位兄弟們稍微費點心思保證質量——

　　今天所有人的飯我都請了，老板，盡管做好的就行。”

　　當天夜里，依舊住在單身樓的王壯飛就就聽下班回來的工人七嘴八舌地說起了有個外來客商打聽自己的故事。

　　聽說他居然主動請來小吃攤的工人吃飯，王壯飛緩緩點了點頭，道：

　　“出手挺大氣，這是個能人啊。”

　　張巍在一邊好奇的道：

　　“飛哥，這人挺有錢啊，還是羊城的大商人，咱們廠是不是要發財了。”

　　王壯飛呵呵一笑，道：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