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黃以琛初到漢城，大街小巷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水泥坑，黃以琛看著破破爛爛像個大縣城的城市，驚訝會有什么高新技術能讓他學習？
他剛從大學畢業進入一家科技企業做技術助理，被派到漢城一家正在合作的企業進行技術交流。接待并和他一起跟進項目的姑娘叫葉鶯，初次見面就讓他印象深刻，濃密的長發齊腰，一雙眼珠深黑如點漆，眼尾微微上翹揚起，配上一對清甜的酒窩，不笑時質樸清新，笑起來又靈動純凈，五官并不算多精致，但給人感覺很舒服自在。
黃以琛對她印象頗好，覺得她一定很好相處。相處下來讓他大出所料，葉鶯是典型的漢城姑娘，身上一股爽朗潑辣勁兒讓人有點犯怵。他想不到這樣外表柔弱的女孩，談到工作時非常強勢，甚至有些強硬。
黃以琛骨子里是柔軟的臺灣男人，懂得心疼人又聰明、上進，和葉鶯打交道在工作上碰撞了幾次，兩人剛開始互不對眼，幾個月后互相見識了對方的人品、實力，居然悄悄戀愛了。和葉鶯住一個公司宿舍的周離，一開始她也留心過一表人才的黃以琛，慢慢發現葉鶯的轉變，她很識趣的退回了朋友的位置，周離是個特別拎得清的人，跟有些執拗的葉鶯相比，她活得率性灑脫很多。
黃以琛在臺灣、漢城往來了兩年多，第3年時，公司給他升職了，工作重心更多的轉移到了臺灣，葉鶯跟他吵過幾次，為這段暫時看不到未來的戀情不安心而折騰兩人。
黃以琛深知葉鶯的性格，他當然是愛她的，可是他們多年輕啊，年輕到以為感情是可以收放自如的，隨著工作越來越忙，去漢城的時間越來越少，原本想要留在漢城發展定居的心思也被擱淺下來。
葉鶯看著日漸冷淡的黃以琛，她哭過好多次，周離在一旁看著也心疼，甚至給黃以琛打電話發郵件痛罵過，罵他辜負了葉鶯的一片深情。
黃以琛并不想和葉鶯分手，他也試過拋下一切前往漢城，但出生在臺灣小漁村苦讀多年好不容易在大城市站穩腳跟，他手里的籌碼實在太少，到漢城后又能給葉鶯什么生活保證呢？他一直讓葉鶯等等他，等他更有能力了，有更多資本了，他一定不顧一切的到漢城來找她，或者葉鶯去臺灣定居，但作為家中獨生女的葉鶯也繞不開父母這層枷鎖。
一年多后，在很突然的情況下，黃以琛收到了周離轉遞給他的結婚請柬，葉鶯在父母的安排下，突然就嫁給了一個本地有房有車的男人。說不清是誰辜負了誰，黃以琛為此失落心痛了好久，他原以為自己才是給葉鶯披上婚紗的那個人。
葉鶯的人生卻似中了蠱，丈夫有家暴，在她懷孕期間就開始對她施暴，孩子不到兩歲她終于離了婚，一個人帶著孩子辛苦生活，卻還要遭受前夫的騷擾，人性格中執拗的那部分變得越發乖戾、暴躁，好幾次在公司與人起沖突情緒失控，她被調離了核心技術崗，被安排在了一個閑職。
不幸一件連著另一件，孩子十歲時，和同學在長江里游泳，又溺水身亡，喪子之痛徹底擊垮了她，她也患上了精神分裂癥，時不時的要進出精神病院。沒幾年父母也去世了，她瘋的更厲害，家里遠房親戚怕麻煩湊了一筆錢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周離剛開始幾年偶爾會去看看她，可葉鶯似乎已經認不出她是誰了。
黃以琛的人生則完全走向了另一個方向，一直埋頭苦干成為了公司的核心骨干，機緣巧合下他得到了一位業內大佬的青睞，還把女兒嫁給了他。時機成熟后，他開始創業成立自己的科技公司，發展勢頭越來越好，一路順風順水，十幾年后上市，成為科技行業的財富新貴。家庭溫馨和睦，太太性格溫柔，一雙兒女也是玲瓏可愛，妥妥的人生贏家，電視劇都不帶這么寫劇本。
若干年后當他得知葉鶯患了精神病，心中著實難過了好一陣，他常想如果當年他決心留在漢城，或者葉鶯跟他回臺灣，兩人又會不會是一對恩愛的小夫妻，過平淡簡單的生活？
黃以琛不敢去想，想起來總會認為自己對葉鶯有虧欠。
這幾年他終于不再像過去那么忙，公司規模發展穩定，大陸市場發展的非常超出預料，他第一時間便想到在漢城開一家分公司，漢城近二十年發展迅猛，有一塊新城區成為了國家重點扶持的高新科技產業聚集地，人才、資金、政策的傾斜明顯，他有信心在漢城的投資會有豐厚的回報。
那一晚，他和周離在充滿歷史故事的老房子里聊到深夜，聽到葉鶯境況越來越差，他傷感了許久，往還漢城多次，他始終沒有勇氣去見她。他終于決定這次離開漢城之前，要去看看她。
黃以琛推掉了半天的事務，獨身在周離的陪同下，到了漢城郊區的一家精神病療養院。漢城春季多陰雨，周離開車帶他前往路經漢城最著名的城中湖，煙雨朦朧下的湖光山色適合懷舊，二十多年前葉鶯經常陪他在湖邊騎車散步，當年他們多么要好，走哪兒都被稱作般配。
療養院在湖邊，為不打擾醫院的清凈，只有醫院車輛才能進出，他們把車停在了附近的街巷，兩人下車走路過去。這一路，黃以琛又急切又希望路要再長一點，他難以想象葉鶯會是什么樣子，周離感覺到了他的忐忑，輕聲安慰道，“她看著比前幾年狀態穩定了很多，不發病的時候安安靜靜的。”
白色的墻院高高豎起，將現實與虛妄的兩個世界隔離開。黃以琛邁著沉重的步伐走進了大院，剛進去就聽到一聲尖銳的嘶叫聲，聽起來是個女人的嚎叫。他心中一顫，是葉鶯嗎？
周離在他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往醫生辦公室方向走，他這才回過神來。
一位年輕、剃著平頭的男醫生坐在里面辦公室，對著電腦正在打字。周離喊他，“韓醫生，在忙嗎？”
醫生站起來，喲！個頭還挺高，體格也似經常鍛煉過的樣子，陽光俊朗的模樣讓人一看就心生信賴感。“周姐，你來啦？這位是？”
“我給你們介紹下，這位是葉鶯的老朋友黃以琛，他們好多年前關系很好，后來他回了臺灣，兩人就失聯了，這次專門來看看她。這位是葉鶯的主治醫師韓術，這幾年葉鶯病情好轉得虧他，醫術高超又非常熱心。”
兩人互相握手，韓術大概也知道了黃以琛和葉鶯之間的關系。他帶兩人穿過一條長廊、一個小花園走進住院部，停在了最里間一間病房門口，隔著窗戶可以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正望向另一側的窗外，她好似在喃喃自語，黃以琛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他眼眶濕潤了強忍著不讓情緒泛濫。這世間，什么最苦？精神上的折磨是其中之一。
韓術轉身輕聲叮囑，“你們先等等，我先進去跟她打個招呼聊幾句，昨天周姐說要來看她我就跟她說過了，不過我不確定她看到黃先生會是什么反應，畢竟你們有二十多年沒見了。”
黃以琛深呼吸，強笑著說，“從來沒這么緊張過，會不會嚇到她？”
“不會，等會你少說話吧。”
“你們進來吧，不過黃先生你做好準備，我剛剛問她，她好像不記得你了。”韓術說道。
黃以琛尷尬著猶豫著要不要再往前走，周離已經進門了，“葉鶯，我來看你了。”她淺笑著，“還給你帶了最愛吃的水果，車厘子、圣女果……。”
“今天除了我之外，還有一個老朋友也來看你了，你看看是誰？”周離握著葉鶯微微發涼的手，在她轉頭看向黃以琛的那一刻，時間仿佛停止了，她的眼神里透著疑惑和不解，“是誰？”
她有點惶恐不安的抓緊了周離的手，“我記不起來他是誰了，我不認識他呀。”
“葉鶯，我是黃以琛，還記得嗎？”黃以琛生怕刺激她，但葉鶯完全不記得他，確實超出他意料之外。
“你是那個壞家伙。”葉鶯有點緊張起來，“周離，就是他打我的，他把我頭打壞了，沒法好好工作了，把他趕走，快趕走。”她急忙躲在周離身后。
“葉鶯，他是黃以琛，回臺灣了的那個，你以前經常跟我說，你想見見他的。”周離緊緊抓住葉鶯的胳膊，輕輕撫摸她的后背，讓她安靜了幾分。
韓術也走過去站在葉鶯身邊，“別怕，我們都在這里，你再仔細看看他，他是你的老朋友吧。”
黃以琛微笑著看著葉鶯，葉鶯躲在周離身后，像個受傷的膽怯的孩子。她神經質的開始擺頭，又像是顫抖，哆哆嗦嗦的拉著周離，“讓他先出去，走開。”
“好好好，你別怕，黃以琛你先出去吧！”
黃以琛默默退出了房間，他聽見葉鶯在里面開始痛哭，周離和韓術在不斷的輕聲安慰，黃以琛開始明白自己錯了，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錯的，他也說不清，裹成一團的暗黑情緒就把他包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