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斗笠客卻沒有要死的意思,一點都沒有。
所以,他對這句話感到很可笑,非常可笑。
他雖覺可笑,可并沒有笑出聲來,但寬大低垂的斗笠客卻已有些微微顫動。
這種情況就表示——他雖沒笑出口,情緒卻顯已有點激動。
可他依舊能很好地壓制住并掩飾了下去。
這的確像一位首腦的樣子,沉得氣能干大事的首腦。
雪止淚仿佛也并不覺奇怪——也許是他生平已歷經太多風霜坎坷,對此早已見怪不怪……
有人死,就會有人活,斗笠客既已死定,那活下來的難道就是雪止淚么?
所以他已譏諷著說道:“你說我既已死定了,難道你卻還能活著,活得好好的?”
無論誰聽到已落入絕境的獵物還能說這么一番言辭,誰都會有這種反應的。
雪止淚的目光終于從地上的冷月棲落到他身上,眼中有著決絕,一字字道:“誰說我會活著?”
不錯,只要有復仇,就必然免不了犧牲,手刃仇人時的愉悅滿足,不一定就代表了復仇者還能活下去。
同歸于盡絕不是種很好的解決方法,可往往卻絕對有效。
“你也許不怕死,可你覺得還有贏的資本?”
臉孔雖隱藏在笠下陰影里,雪止淚卻仍能感到刀鋒般的目光在臉上劃動。
可他卻再也沒開口,卻蹲了下去,蹲在冷月棲身旁,凝視著他。
冷月棲已醒了,早已醒了,事實上他根本就沒有昏迷。
夜郎君迫在眉睫的劍氣的確森寒透骨,懾人心魄,可他并沒有因此就被嚇住。
可他全身的脈絡卻好像已被寒意侵襲,竟已無法動彈。
這種無形的森冷壓迫,竟似乎比他身上那天賦異稟的陰柔真氣更為猛烈,竟令他完全無法適應。
“這是劍意,真正殺人的劍意,劍雖沒有要了你的命,劍意卻已足能令你感受痛苦。”
這是他倒下時夜郎君所說的話。
這話絕不是在騙他!
無處不在的痛苦,死前和死時的痛苦和恐懼。
有那么一剎那,冷月棲心中的確掠過那么一刻空洞甚至恐懼——我就真的死了,就這么死了?
不過這念頭只一閃而逝,他堅決不讓自己再想下去。
這時他的目光也正瞧著雪止淚,久已僵硬的嘴角艱難地勾起了一絲笑意。
雪止淚看著他,忽已問道:“你后悔過了?”
冷月棲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緩緩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卻又搖了搖頭。
他雖沒有說話,雪止淚卻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斗笠客突然冷冷道:“命只有一條,誰會不后悔,可是……”
他的語氣已漸漸沉了下去,帶著不可置疑的命令緩緩道:“不論你們有沒有后悔,誰已后悔得要死,今日都已是有來無回的結局,誰也休想走掉!”
對這番志在必得的豪言壯語,兩人都完全沒有反應。
既已決心要抱著一起死,哪還會讓言語給嚇倒?
雪止淚只淡淡說了句:“像你這么有潔癖的人,卻躺在了臟兮兮的地上,心里必已很不痛快了。”
冷月棲本已臉白如紙,聽到這話卻驟然想起了什么,慘白的臉上更已沒有半分血色。
這句話顯已無意中刺激到了他某條神經,他的手竟已突然動了,卻還不能抬起,他也顯然想說什么,可干澀的喉嚨卻只是發出一絲絲嘶啞而模糊的聲音,仿佛野獸覺察到了滅頂的危險。
“很好。”
雪止淚臉上沒有表情,忽已抬頭盯著斗笠客:“你既已等不著,為什么不過來動手?”
南云雀已很久沒有說話,此刻忽然道:“將死之客哪用得著主人動手?”
斗笠客仿佛也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斬釘截鐵道:“我既已比他們強,又何必借他人之手!”
南云雀目光中已有異色,只問了一句:“真不必?”
“不錯!”
“好……”
雪止淚已伸手向冷月棲身邊,對方的人雖已倒下,劍卻還在。
這也許并非別人好心,而是已根本將冷月棲當作一個毫無威脅的廢物,連他的劍也已不屑一顧。
又也許這把劍本就連碰也碰不得的……
冷月棲見雪止淚要拿他的劍,`額上已沁滿汗珠,他的手竟突然用力抓住了對方的手,用力向他搖頭。
雪止淚雖覺詫異,臉上卻沒有表示,只問:“你想說什么?”
冷月棲剛想再開口,雪止淚突已搶過劍來,鞘身斜拍,只聽“叮叮”兩聲,兩杖尖刺已飛了出去。
兩根細而鋒銳的尖刺簡直比毒蜂的針還毒還利。
尖刺是從窗外射進來的,南云雀的人也到了窗外。
他冷冷盯著他們,緩緩道:“主人既已要動手,無關緊要的客人就不必再多加阻攔了,否則就是不給主人面子。”
老人沒有逃,也沒有死。
可這位含辛忍辱的老獵人顯是已抱定必死之心,所以雖見到了琴龍鱗猙獰可怖的臉孔,仍全無懼色。
他只是緊緊攥住了雙拳,把已佝僂的腰板挺直,惡狠狠瞪著對方。
他縱打不過他們,也絕不能在他們跟前低頭彎腰。
荊獨岳對這突然出現的老人似頗為驚奇,他身子一閃間,人已到了對方背后。
老人只覺肩胛上一陣劇痛,不免低哼半聲,可人卻仍站得筆直。
“你能出現在無痕穴,算你本事,只要你說出你是誰,也許我會饒你不死。”
聲音陰森而低沉,老人肩上疼痛卻有增無減。
可老人的倔犟卻使他寧死也不愿發出呼聲。
“好硬的骨頭,好臭的脾氣!”
琴龍鱗用手捏著老人的下巴,仔仔細細打量了片刻,突然得意地咧嘴一笑:“大哥快來瞧,我已認出了這老頭是誰了。”
“哦?是誰?”
琴龍鱗用力捏緊了老人的下巴,眼中的惡毒之色突已一現:“就是他的女兒,把我弟弟的喉嚨給咬斷的!”
荊獨岳恍然大悟,掌上的力量不覺微松,對于這種人,他本就不需用力就能捏死。
老人在聽到這話后,全身血管如被突然抽空,雙目厲色暴射,趁著肩上力度減退,口中突硬擠出一口唾沫。
紅色的唾沫!
那不是唾沫,是血,鮮血!
琴龍鱗忽就覺一股腥氣撲面而來,然后雙眼就已被蒙住,下腹跟著一痛,竟已被老人已拼盡全力的一腳踢中,他的人已不由向后踉蹌退去。
與此同時,表人只覺雙肩一松,絲毫沒有痛苦,可兩只手竟已被人活活掰斷,無力地垂了下來。
然后他的人也突已飛了出去,猶如斷線風箏。
“你應該已活夠了,所以想來找死!”荊獨岳雙目赤紅,已一步竄前。
“大哥別動手……”
荊獨岳回頭一看,琴龍鱗已緩緩站起,臉上血潰猶未干。
鮮血爬滿他的臉頰,臉上肌肉已因狂怒一塊塊蠕動抽搐,這副模樣讓琴龍鱗本已可怕的臉更加毛骨悚然。
他殘忍地一笑,道:“我既是傷在他手里,就應該讓我好好伺候他才是,大哥你說對么?”
荊獨岳冷冷道:“對,對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