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yàn)樘燉洌砩胖苯郵竊詵塊g里吃的。
兩人吃完之后,破天荒的紀(jì)(jì)博年沒(méi)有回書(shū)房,而是讓春申將書(shū)房里他常看的書(shū)拿到了她的房間。
她微微有些不適應(yīng)(yīng),但看人家真的認(rèn)(rèn)真的看書(shū),她只得也拿起桌案上一本文言小說(shuō)看了起來(lái)。但往日都是她一個(gè)(gè)人的房間,因?yàn)樗牡絹?lái)倒像是變小了一般,她總是不自覺(jué)的聽(tīng)到男人的呼吸聲,和書(shū)頁(yè)翻動(dòng)(dòng)的聲音。
這樣安靜的環(huán)(huán)境里,明明更容易靜下來(lái),可她卻是越來(lái)越浮躁。
“不想看書(shū)?”
白幼萱心情浮躁,免不得翻看書(shū)頁(yè)的聲響大了些,卻不想紀(jì)(jì)博年放下了書(shū),站起了身踱步到了她的身側(cè)(cè),伸頭看了一眼她看的書(shū),微微笑了笑道,“故事很新奇,就是文言晦澀難懂。”
“啊?”她反應(yīng)(yīng)了一會(huì)(huì)兒才知道說(shuō)的是書(shū),她擠出一絲微笑,“我就隨便看看。”
她平時(shí)(shí)里并不大看書(shū),也只有失眠的時(shí)(shí)候,才會(huì)(huì)翻來(lái)看一會(huì)(huì)兒。
但大多時(shí)(shí)候,看不了一頁(yè)便睡著了,真要說(shuō)內(nèi)(nèi)容,卻是一點(diǎn)(diǎn)也沒(méi)記住,就在白幼萱以為他會(huì)(huì)就著書(shū)中內(nèi)(nèi)容與她探討的時(shí)(shí)候,他卻是轉(zhuǎn)(zhuǎn)身往外走。
“喝咖啡嗎?”
他回過(guò)頭,又笑了笑道,“你的病剛剛好,還是喝點(diǎn)(diǎn)熱牛奶吧。”
說(shuō)完他便開(kāi)門(mén)去了外間。
他人走了,白幼萱先是舒了一口氣,卻又覺(jué)得兩人之間難得的好氛圍被自己破壞了去。若不是她想入非非,他大概還能繼續(xù)(xù)讀會(huì)(huì)兒書(shū)。
說(shuō)起書(shū),她想了起來(lái),往紀(jì)(jì)博年剛剛坐過(guò)的椅子上看去,這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讀的是《紅樓夢(mèng)(mèng)》。
她心道,這人果真是有耐心的。
不一會(huì)(huì)兒的功夫,紀(jì)(jì)博年便端了兩杯喝的進(jìn)(jìn)來(lái)。他遞給她的是熱牛奶,原以為他的那杯是咖啡,卻不想兩杯原是一樣。
“為何一樣?”她問(wèn)。
話一出口,她又有些失笑。
她關(guān)(guān)注的細(xì)(xì)節(jié)(jié),總是那么沒(méi)來(lái)由的。許是懶得再?zèng)_一杯咖啡罷了,哪有那么多為什么。她這么問(wèn)倒顯得有些小家子氣了些。
她尷尬的喝了一口牛奶,掩飾自己的失言。
倒是紀(jì)(jì)博年回了一句,“與你同甘。”
白幼萱聽(tīng)在耳朵里,面色一紅,輕哼了一聲,并不答話。
“同甘便可!”他喃喃的重復(fù)(fù)了一句,她抬眼望去,只見(jiàn)紀(jì)(jì)博年眼神奕奕,說(shuō)的認(rèn)(rèn)真且誠(chéng)。
她毫不懷疑其中的可信度,這人言辭簡(jiǎn)(jiǎn)約,卻輕易不作承諾。所以她能夠體會(huì)(huì)這句話的分量。夫妻本應(yīng)(yīng)同甘共苦,而他只說(shuō),‘同甘便可’。
這世間最動(dòng)(dòng)人的情話,往往是那不經(jīng)(jīng)意間提起的普通言辭。
嘴里的牛奶,讓她覺(jué)得心尖上綻放了一朵甜甜的花兒,甜到心底,又慢慢蕩漾開(kāi)來(lái),變成臉上的止不住的笑。
次日便是除夕。
府中難得的喜氣稍稍沖淡了連日來(lái)的凝重與哀傷。仆人們?yōu)叱龎m,懸掛燈籠,廚房里飄出燉肉蒸糕的濃郁香氣。
然而這份熱鬧似乎被無(wú)形隔絕在了白幼萱的門(mén)外。
她看著窗外忙碌的景象,心里想的卻是那張昨夜就被她藏在枕下、此刻正沉甸甸壓在心頭的紙條。
紀(jì)(jì)博年似乎格外忙碌,在陪白幼萱用完早膳后,便去了前院書(shū)房處理堆積的年節(jié)(jié)事宜和一應(yīng)(yīng)拜帖。
偌大的房中又只剩下她一人,以及那樁秘不可宣的任務(wù)(wù)。
趁著午后春杏去廚房幫忙蒸點(diǎn)(diǎn)心的空當(dāng)(dāng),白幼萱迅速行動(dòng)(dòng)起來(lái)。
女人衣物倒不難,她自己未上身的新旗袍有好幾件,特意挑了件不顯眼的天青色素緞舊式旗袍,又將一套嶄新的洗漱用品——潔牙粉、香肥皂、檀木梳、毛巾,細(xì)(xì)細(xì)(xì)包好。
最后,目光落在那把匕首上。
這并非尋常閨中之物。
她記得紀(jì)(jì)博年書(shū)房案頭有一把裝飾精巧的波斯匕首,開(kāi)了鋒,卻主要用于裁紙、鎮(zhèn)(zhèn)紙。
紀(jì)(jì)博年見(jiàn)她多看了兩眼,曾笑著說(shuō)過(guò)她若喜歡便拿去玩賞。
此刻,成了唯一的選擇。白幼萱快步去書(shū)房取來(lái),冰冷的銀鞘握在掌心,那分量讓她指尖微顫。他若發(fā)(fā)現(xiàn)(xiàn)不見(jiàn),該如何解釋?
心頭掠過(guò)一絲慌亂,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壓下去:紀(jì)(jì)博文深夜冒險(xiǎn)(xiǎn)潛入,所求之物透著亡命奔逃的意味,此刻顧不了太多。
三樣?xùn)|西被仔細(xì)(xì)放入一個(gè)(gè)不起眼的藤編手提箱底層,上面用幾件她的舊衣物和常用零碎物件嚴(yán)(yán)嚴(yán)(yán)實(shí)(shí)實(shí)(shí)地蓋住。
做完這一切,她才長(zhǎng)(zhǎng)吁一口氣,后背已沁出一層薄汗。剛合上箱蓋,春杏的聲音已在門(mén)外響起:“小姐,廚房新蒸了棗泥酥,給您嘗嘗?”
“哎,好。”白幼萱穩(wěn)(wěn)住心跳,走到門(mén)邊應(yīng)(yīng)道,順手將箱子推至床榻深處。
下午的陽(yáng)光慵懶地穿過(guò)窗欞,卻難以驅(qū)(qū)散白幼萱心頭的陰霾。
她端坐著看春杏擺放點(diǎn)(diǎn)心,味同嚼蠟。
紙條上“三日之后”的字眼反復(fù)(fù)浮現(xiàn)(xiàn)——就在明日。紀(jì)(jì)博年說(shuō)后日一早就啟程南下,她必須在今夜找到機(jī)(jī)會(huì)(huì)將東西送去云來(lái)客棧。
日影西斜,府中漸漸安靜下來(lái)。
年夜飯?jiān)O(shè)在主廳,因守孝,菜肴比往年清淡豐盛,席間眾人低聲交談,努力維持著表面的和睦。白幼萱坐在紀(jì)(jì)博年身側(cè)(cè),強(qiáng)(qiáng)顏歡笑,總覺(jué)得身旁這個(gè)(gè)男人洞察一切的目光時(shí)(shí)不時(shí)(shí)會(huì)(huì)掃過(guò)自己。
每當(dāng)(dāng)這時(shí)(shí),她便不自覺(jué)地夾起眼前的菜,卻食不知味。
“臉色還是不好,”紀(jì)(jì)博年輕聲對(duì)(duì)她道,溫?zé)岬惱菩母采w在她微涼的手背上,“多吃些,養(yǎng)(yǎng)足精神,路上辛苦。”
那關(guān)(guān)切熨帖著她的心,卻也讓她胸口的愧疚與隱瞞愈發(fā)(fā)沉重。
她垂眼,低低“嗯”了一聲,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年夜飯終于在一種微妙的氛圍中結(jié)(jié)束。
紀(jì)(jì)博年被幾位管事請(qǐng)(qǐng)去處理些緊急信件,臨走前叮囑她早些休息。
白幼萱如蒙大赦,回到自己房中,立刻掩上房門(mén)。
窗外爆竹聲零星響起,宣告著新歲的來(lái)臨,但在她聽(tīng)來(lái),都像是催促的鼓點(diǎn)(diǎn)。
她屏息聽(tīng)著門(mén)外的動(dòng)(dòng)靜。
當(dāng)(dāng)庭院深處紀(jì)(jì)博年書(shū)房的門(mén)被推開(kāi)又合上的聲音清晰傳來(lái),她像兔子般迅速跳起。
沒(méi)有絲毫猶豫,白幼萱穿上厚實(shí)(shí)的狐裘,戴上遮掩面容的寬沿帽和圍巾,提起那只沉甸甸的藤箱。她沒(méi)有走正門(mén),而是悄悄推開(kāi)側(cè)(cè)窗,寒風(fēng)(fēng)猛地灌進(jìn)(jìn)來(lái),刺得臉頰生疼。
她咬咬牙,撐著窗欞,利落地翻了出去,落地時(shí)(shí)一個(gè)(gè)踉蹌,差點(diǎn)(diǎn)摔在冰冷的積雪上。
依舊是從紀(jì)(jì)府祠堂的那棵大樹(shù)旁翻墻出了府。
深夜的街道空無(wú)一人,清冽的空氣里彌漫著鞭炮過(guò)后的硝磺味和寒風(fēng)(fēng)刮過(guò)枯枝的嗚咽。
白幼萱拉緊圍巾,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積雪前行,每一次踩踏冰雪的咯吱聲,在她緊繃的神經(jīng)(jīng)里都被無(wú)限放大。
她不住地回望身后,黑暗濃稠如墨,仿佛隨時(shí)(shí)會(huì)(huì)吞噬什么。
云來(lái)客棧的招牌在風(fēng)(fēng)雪中顯得有些黯淡。
這客棧位置偏僻,此刻更是門(mén)窗緊閉,一片冷清。
白幼萱的心臟咚咚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她繞到客棧側(cè)(cè)后方不起眼的窄弄里,一處標(biāo)(biāo)著“貨棧入口”的小門(mén)前停下。
她深吸了幾口冰冷的空氣,定了定神,按照心中默念了無(wú)數(shù)(shù)遍的指令,伸手在那扇小門(mén)上急促而規(guī)(guī)律地敲了三短兩長(zhǎng)(zhǎng),然后靜靜等待。
門(mén)內(nèi)(nèi)一片死寂,只有風(fēng)(fēng)卷過(guò)屋檐的呼嘯。
寒意,更深了。
白幼萱的心一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沉下去。
紀(jì)(jì)博文是否已經(jīng)(jīng)不在?或是出了別的變故?
她提著箱子的手凍得有些麻木,巨大的不安和深夜孤身在外的恐懼開(kāi)始攫住她。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準(zhǔn)(zhǔn)備轉(zhuǎn)(zhuǎn)身離去時(shí)(shí)——
“吱呀……”
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銹澀的門(mén)軸轉(zhuǎn)(zhuǎn)動(dòng)(dòng)聲響起。
那扇逼仄的小門(mén),打開(kāi)了一條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