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夏東陽從夢中叫醒的是晨間刺目的光,以及突然炸響的來電鈴聲。
昨夜找到一家無需身份登記便可入住的小旅館時已是后半夜,少年揉揉眼睛從沙發上坐起,看向窗外,金烏已懸上高空數萬里。
“喂。”他的嗓音似乎有些沙啞,可能是剛睡醒的緣故,站起身走向窗邊,側眸看向小床上睜開眼的木槿,他還感覺有些恍惚。
“夏東陽,”來電的是陳白,他似乎有些焦灼,“陳玄奕不見了咳咳......”
他的嗓音聽起來似乎也不太舒服,夏東陽微微一愣,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何意,“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我無法感知到他的存在。”夏東陽的腦子里忽地出現兩個字“匿息”。
“你先別急,我們找個地方見一面,見面了再慢慢說。”夏東陽抓了抓散亂的頭發,和陳白約定好見面的地方后便轉身準備收拾。
“怎么了?”女孩光著腳丫起了床,夏東陽見狀又將她趕了回去。將拖鞋放在她的面前,抬頭問她,“怎么又光腳下地?”
“因為,地板很涼快。”夏宅的地板都是統一的木質,可這旅館中的地板卻是光滑的大理石,倒是讓木槿多了幾分新奇之感。夏東陽無奈一笑,柔聲對她說道:“還是乖乖穿鞋好不好?”
“好。”木槿應了聲,穿好拖鞋站起了身,將他拉得靠自己近了些,“你很急是嗎?”
“嗯。”夏東陽點了點頭,“陳白說陳玄奕不見了,他不會是這樣一聲不吭便獨自離開的人,很可能是氣息被其他人刻意隱藏了。”
“你覺得會是哪些人?”木槿順了順他的衣角,理了理他的頭發,嘴唇一張一合簡單的咒語念出,潔凈術生效,“走吧。”
“謝謝阿槿。”夏東陽咧嘴笑了起來,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反倒是木槿微微有些愣住,夏東陽見狀以為她是不喜他的叫法,微微垂下頭靠近她,“可以這樣叫嗎?”
“自然可以。”她點頭回答,“只是有些懷念而已。”
忽地回想起昨夜的夢境,他第一次這么叫她的時候她似乎也有片刻的呆愣,只是她隱藏得太好了,讓他差點以為對于稱呼,她并不在乎。
“那以后也便這么叫了。”得到答復的夏東陽開心地將鴨舌帽扣在她的頭上,拉起了她的手,推開門離開旅館,去往與陳白約好的地方。
“昨夜在那附近最有可能對陳玄奕下手的應該是......”木槿偏頭看著身旁的夏東陽,向他詢問他的看法,“應該不會是我家。”他回答得斬釘截鐵,“我了解他們,若他們是想通過他來抓我的話,不應該會留下陳白一人。”
“不過陳白的嗓子聽起來不是很舒服。”夏東陽陷入了思考,便撥通了姜姝琦的電話號碼,“阿琦,你今早有見過陳白嗎?”
正在復習的姜姝琦愣了愣,看了看四周正在埋頭苦背的人們,悄悄站起身走出了教室的門,“見過呀。”姜姝琦回答道:“他今天又是一大早,想讓我教他做飯,進了我家屋后發現我家里還有其他人,他可能有點不好意思吧,就又走了。”姜姝琦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他看起來好像挺不舒服的,嗓子有點啞,大概是感冒了吧。”
“是嗎。”夏東陽似乎有點不敢相信陳白會想學做飯,他不是最怕煤氣灶的火燒到它的毛了嗎?“好好復習吧,再見。”
“再見。”姜姝琦看著掛斷的電話,原本想要問夏東陽什么時候有時間來家里吃個飯的,可轉而想到陳白今早在客廳中來回踱著步,聽著房里自己父親的呼嚕聲,那欲言又止的樣子,她便問不出口了。
“有點奇怪。”夏東陽覺得陳白的舉動有些反常。
“陳白嗎?”木槿問道。
“嗯。”夏東陽說:“我們到了。”
今日的陳白似乎格外怕冷,明明是炎熱的夏日卻穿著長袖長褲,站在烈日下,吸收著陽光。
“陳白,你感冒了?”夏東陽見他這癥狀愈發地像一個感冒病人,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木槿微微往前傾了傾,忽地皺起了眉頭,“他的靈力在往外漏。”
“什么?”夏東陽一時間懵了,“漏”是個什么意思?他從未聽過。
“難怪我覺得這么冷。”陳白笑了笑,縮了縮脖子跺了跺腳,也不在意和夏東陽一同的女孩是什么人,只是快速地切入正題,向夏東陽說道:“陳玄奕的氣息是在今早十點消失的。”
“早上八點我從姜姝琦家回去的時候他才起床,收拾好自己吃完早飯他大概在八點半出了門,在十點之前,我還可以感覺到,他的靈氣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十點之后就不見了?”
“嗯。”陳白點頭,“昨晚有兩個可疑的地方。”陳白縮著脖子向夏東陽豎起了兩根手指,“第一,陳玄奕突然接到了一個銀色主題的約拍電話,說希望銀發的人越多越好。”
“銀發......”夏東陽看了看身旁的木槿,便聽見女孩說道:“昨天的信息泄露了。”
是了,可能是在網上看見他們了。
“第二,”陳白忽地皺起了眉,看著夏東陽,“昨晚有個黑衣男御靈者向我們打聽你的情況,并且監視我們。”
“黑衣。”夏東陽想不起家里有誰喜歡穿黑衣服,看情況應該是其他家族來的人吧。
“那那個黑衣人人呢?”夏東陽問,既然是沖著他來的,那么現在他應該在附近才對。
“不見了。”陳白說:“那股被監視的不適感今早跟著陳玄奕消失了。”說著陳白垂下了頭,他那無形的貓耳似乎耷拉了下來,在責怪陳玄奕的不小心,“我明明提醒過他的。”
夏東陽也是第一次見陳白這幅模樣,想要抬手安慰告訴他不要擔心卻聽木槿突然問道:“這靈力,不是你的吧?”
夏東陽偏頭一驚,說起來當時和他們相遇之初,他為了不讓寒氣擴散,幾乎就沒再用過靈力。現在因為木槿的治療,大部分靈力都可以使用了,再次閉眼細細感受,他才忽然發現,陳白身上的這股靈氣來自于——“夏茗。”
“你的靈氣來源于她。”木槿說,她的目光中并未有探究的神色,只是側眸看了一眼夏東陽后,微微嘆了口氣,轉而對他說道:“先找陳玄奕吧。”
夏東陽同意地點了頭,思索著陳白說的那兩個疑點,最終還是選擇向夏東明打了電話——這無疑是最快的方法。
在接到夏東陽電話的那一刻夏東明的心情無疑是復雜的,他既欣喜于夏東陽能主動聯系他,卻又礙于在夏家的飯桌上接通電話。
“喂——師兄啊。”夏東明顫顫巍巍地看著身旁的自家師父,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手機就被這老人家給搶了過去,又瞥瞥對面新來的李青璇,清了清嗓子嘮嗑似地問道:“打電話找我啥事兒啊?”
夏東陽明顯一愣,這小子還猜得挺準。
“昨天家里是不是來了李青璇還有一個黑色衣服的人?”既然夏東明都那么說了,那他便開門見山地問了。
“啊,”夏東明看了看垂眸吃飯,絲毫不受他影響的李青璇,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回道:“對啊,還有一個是那個趙玉恒,打架特別兇的那個,咱們小時候見過他的。”說著,夏東明又抬頭看了李青璇一眼,見她沒反應,便繼續對著夏東陽碎碎念起來,“對于抓你這件事他最積極了,你要是見著他了可得小心點啊!”
“咳——”夏銘辰清了清嗓子,提醒夏東明道:“再不吃,菜都涼了。”
夏東明訕訕笑了起來,收住了話頭,一只手拿著手機,另一只手使勁往碗里夾菜。
“好。”夏東陽回道:“那他現在和你們在一起嗎?”他明顯聽到了筷子撞擊碗壁的聲音,看看時間,該吃午飯了。
“沒有。”夏東明迅速回答了夏東陽后立馬掛斷了電話,將手機放在一旁瘋狂往嘴里扒飯。
“再多說兩句嘛。”夏銘辰開始調侃他,“這么久沒見了,你難道不想他?”
“不了不了。”夏東明搖了搖頭,埋頭吃飯。
“東明,你記住。”夏銘辰放下了碗筷,余光掃過夏靜偏頭看著他,“我們是御靈者,當界限劃清了,便只能揮劍了。”
“嗯。”夏東明悶聲回應,不再說話。
“想到辦法了。”夏東陽收起手機,心中有了想法,“那人應該和陳玄奕在一起。”
“那個黑衣人?”陳白問道。
“嗯,”夏東明回答:“他叫趙玉恒,是中州的人,我小時候和他對練過,被打得挺慘的。”說到這里,夏東陽偏頭向木槿無奈一笑,“所以過會兒如果我被打了,只能拜托阿槿你保護我了。”
“好。”木槿輕輕點頭,表示一切交給她。
“那便走吧。”深吸一口氣,夏東陽閉眼沉寂,繁復的古老咒文從他的嘴中念出,巨大的靈力法陣從他的腳底張開,眨眼間便延伸至城市邊界——循著趙玉恒的靈氣特點找他,這是最快的方法。
“找到了!”少年黑色的眼瞳中似乎閃過一絲赤色的火光,木槿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錯了眼,只見他飛速往趙玉恒所在的方向而去,木槿不由自主地叫住了準備追上去的陳白。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剛才夏東陽眼中閃過的火光便是紅蓮業火復蘇的證明,若他控制得住還好,若控制不住的話,那只能交給她來解決了。
若是那樣的話,她看著陳白說道,“現在的我還能救你。”就沒人能管陳白的性命了。
“救我?”陳白似乎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他的眼眸微微垂下,試探性地問道:“會花費很多靈力吧。”
“嗯。”
“那樣的話,你就沒有把握安全救出陳玄奕了吧。”
木槿忽地頓了頓,最終還是點了頭,“但是在趕到那里之前我還有恢復的時間,而且,還有阿東。”如果不做最壞的打算的話,她是可以做到的。
“那就等救出陳玄奕再說吧。”陳白笑了笑,貓耳的形狀漸漸在他的頭頂浮現而出,他理了理頭發將衣服后的帽子蓋在頭頂,小心擋住耳朵,轉身向前追去,“他的命比我的命重要多了。”
靈力法陣的強勁驚擾了“匿息”潛藏于角落的黑衣少年,包裹他周身的靈力屏障瞬間被法陣敲碎,原本已拔出短刀蓄勢待發的少年此刻功虧一簣——踩著高跟鞋哼著歌的女人將手中的毛筆擲出,砸進了混凝土灌成的墻壁,皺眉厲聲道:“誰!”
“完犢子了。”趙玉恒縮著脖子從裝滿貨物的紙箱堆中躥出,迎面便劈中了女人翻舞的筆,雙筆交錯,剛好卡住了他的短刀。待看清眼前女人的模樣,趙玉恒往后縱跳一步,與她拉開了距離。
“大媽,你怎么這么厲害?”趙玉恒嬉笑著甩了甩手中的短弧刀,向她挑眉道:“教教我唄。”
女人似乎被他挑釁的言論給激到了,指著自己的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向他質問:“大——媽?”
“別生氣嘛,”趙玉恒擺了擺手示意她要保持美好心情,“生氣傷肝,臉上的皺紋會變多的喲。”
猝不及防,兩柄帶有刀鋒的筆桿向他射來,貫穿了少年身后的裝水的鐵板,潺潺的水從刀口處流出,漂浮在水面的銀色發絲隨著水面緩緩落下,粘黏在水中沉睡的人臉上,脖頸處的鐵鏈漸漸顯露,少年縱身跳上水缸的邊緣,偏頭向缸內看去,不明白為什么這大媽要將這么個帥小伙放大水缸里。
“噗——”少年沒忍住,猛地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大媽,你怎么忍心哈哈哈把這個帥哥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剔成光頭啊哈哈哈哈......”
“撲通——”因為笑得太起勁了,趙玉恒一個腳下不穩,直接嘴巴張得老大,摔進了水缸中。“咕嚕咕嚕”灌了幾口水后,趙玉恒終于在水下睜開了眼睛——整齊的鱗片在波光的照耀下反射著斑斕的色彩,巨大的魚尾在缸中舒展成優美的弧度,就好像水中漂浮的上好紗裙,他忽地移不開眼了。
待到肺中的氧氣消耗殆盡,他終于回過了神,得趕快上去,不然要被淹死了。
“嘩——”腦袋剛拍開水面,女人斑駁皺紋的臉龐便在他的眼前驟然放大,嚇得他猛地吸了口氣,連連后退著:“大......呸,姐姐,我錯了。”趙玉恒訕訕地笑著,雙手合十在面前向身后浮空著數十把尖刀的女人連連認錯。
“晚了。”女人的數十把尖刀在一瞬向他刺來,少年原本合十的雙手中間忽地甩出一把短弧刀直沖女人面門,尖刀指向的方向瞬間亂了,少年的動作迅捷,僅在瞬間便將尖刀調轉了方向,刺向她的面龐。
“原來是鮫人獵手啊。”少年撐手一躍,從水缸中跳出,緩緩向她走近,把玩著手中的短刀,若有所思地說道:“聽我家老頭子說,這幾年關于鮫人啊,赤熊啊,墨獅啊之類奇珍異獸的翻舊書籍不知道怎么回事多了起來,還全都是東陸稀有之物,按理來說那樣的典藏書籍應該越來越少了才對......”
少年忽地蹲下了身,看著這個被高跟鞋崴了腳的女人。
“嘖,真可惜。”趙玉恒心里想著,“要不是這雙高跟鞋,她現在估計已經疼得做不出任何表情了。”
“看來是有人故意為之啊,”一把一把撿起地上散落的尖刀,掌心忽地燃起一股火,金屬刀片被融成液狀,最終匯集成金屬球,停留在他的手心,“你也看到那本書了吧,書上說什么鮫人肉能美容養顏,使人重回青春,還說什么鮫人發可制紗衣,柔軟貼膚不懼寒冬酷暑。”
沉甸甸的鐵球在他的掌心端著,少年將靈力匯集于掌心猛地一使力將鐵球擲向拴住陳玄奕脖頸的粗大鐵鏈,預想下一秒鐵鏈應聲而斷,那么自己就可以很帥地轉身對著地上的人懟道:“別做夢了,假的!”
可卻在鐵球與鐵鏈接觸的那一瞬間受到一股來自體內的靈力沖擊,連連后退了幾步,彎下腰,捂住胸口,震出一口血來。
“呵,毛頭小子。”女人冷哼一聲,將鞋子脫了,從地上站起身來,抬腿走到少年身旁,輕巧地一甩身,便將少年踢飛,砸在厚重的混凝土墻上,失了知覺,女人不屑地一笑,“當真以為我的符文是白畫的?”只有那雙眼睛還勉強能動著,他的眼中倒映出攥著他的短弧刀的女人的身影,他看見他的刀進入了水池里,聽見女人說道:“我跟你講啊,那些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