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醉蘭亭摘桂枝,欲見明月寄相思。”
近在咫尺的距離,耳邊突然響起女孩的聲音,陸毅年突然意識到自己本子上的東西被看見了,于是忙不迭地將手邊的草稿本蓋住,慌亂中還碰掉了一只筆。
他顯得異常局促,就好像被人窺探到了什么秘密。
彎下腰想去撿地上的筆,那人卻搶先蹲下將筆撿起遞到他的面前。
“謝謝。”他的耳朵還紅著,似乎仍舊在為剛才被窺見的東西而感到羞怯。
“不客氣。”他聽見女孩帶笑的聲音,聽見她好奇地詢問:“剛才那個,是你寫的?”
他悶聲點了點頭,“你是詩人嗎?”她的話語里似乎帶著一絲興奮。
“不是。”他抬了眼,看見的是女孩明亮的雙眼。
“那你寫這個是……”她的眼中還是好奇多一點,似乎在期待著他的回答。
陸毅年的嘴唇張了張,最終開口道:“我想寫劇本,所以有時候靈感來了,就會在本子上隨便亂寫,記錄下來。”
“寫劇本啊。”她好像興奮起來了,又向他湊近了些許,趴在了他的桌上,“感覺好厲害的樣子,你寫完能不能給我看看。”
“不、不不了吧—”—他突然緊張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了,“又不是什么稀奇的東西。”
“唔……”她似乎在思考他說的話的含義,“但是你不需要讀者嗎?”
“我看過很多小說,可以給你提意見的哦!”她很熱情,讓他招架不住的熱情,“那、那行吧。”
這是他與林寒星的第一次見面。
那天是高二分班后開學(xué)的第一天,他前桌的這個女孩眼眸明亮,最喜歡東瞧西看,不是望向窗外被風(fēng)吹起的樹葉,就是看著漫天的卷云發(fā)呆。不知什么時候她那雙眼睛看到了他的身上,瞅見了他的秘密,闖進了他的心房。
那寫好的劇本終究是沒有給她看的。
劇中落魄的書生遇見了知曉他才華與抱負的富家小姐,進京趕考的路上遇佳節(jié),遙望明月的相思終于有了寄托的對象。
書生不敢將寫好的詩寄送給自己心儀的姑娘。
因為啊,未能功成名就,怎能礙了人家姑娘。
所以姑娘從未知曉友人的心意,在那漫漫無期的等待里,若是能看上一眼書生的筆墨,便能明白——那字里行間,皆是她。
陸毅年也曾后悔過,在那與魏延希把酒暢談的日子里,他總是會回憶——“以前他們總說我奇怪,將我寫的東西公之于眾,然后哄堂大笑起來。所以我便將真實的自己藏起來了,不再跟別人分享我的秘密。”
“后來這秘密被林寒星發(fā)現(xiàn)了。我當(dāng)時特別慌亂,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地板縫里,可是她卻沒有笑話我,反而露出很期待的模樣。”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后來我才明白過來,我喜歡的事情,從來都不是一件丟人的東西。”
“所以我就在想啊,”杯中的瓊漿晃了晃,透過月光朦朧了他的眼光,“如果當(dāng)時能夠及時發(fā)現(xiàn)就好了。”
“那樣的話,她是不是就不會把自己埋起來了?”
魏延希輕輕嘆了口氣,垂眸看著空了的杯盞,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都一樣。”
“沒能救回她。”
沉浮的光影在昏暗的空間里交替閃現(xiàn),各樣的器具被龐大的圓形法陣包裹,陣法中央身著蜀繡旗袍的女子閉眼沉聲,繁雜的咒文牽引著地面法陣的明滅,在瞬息間吸引著物件內(nèi)蘊含的力量將其匯入女子面前漂浮的小物件中。
三個身形高大的中年男人分別站立在將法陣均分的定點處,長劍立于身前指引著靈氣向中央?yún)R集。耳邊不時傳來金屬器具共鳴的聲音,中央的女人皺皺眉,將咒術(shù)吟唱的速度加快,大量靈氣涌入中央,小物件在高速旋轉(zhuǎn)中發(fā)出白光,最終變了形狀——在咒術(shù)吟唱結(jié)束的末尾,一顆銀色的子彈緩緩浮現(xiàn)在女人面前,緩緩下降至她的掌心,還帶著溫?zé)岬臏囟取?p> “神印子彈已成,魔神可除。”夏薪火緩緩說道,沙啞的聲音帶著莊重的語氣,就好像是在宣告神明的旨意。
“瞳孔有散大趨勢。”掰開林寒星的眼睛,確認她的情況,魏延希焦急地抱起了她,“快送醫(yī)院!”
“我來吧。”木槿卡住了林寒星的手,讓魏延希微愣,偏頭看向她,僅是在下一秒眼前的場景轉(zhuǎn)換,消毒藥水味飄入鼻腔,入眼是往來的匆匆人群,木槿拉著林寒星的手徑直往一間診室走去。
“林楚生。”坐在辦公桌前看著手中資料的青年男人分明一愣,抬頭便看見魏延希懷中抱著的人。
長時間的職業(yè)素養(yǎng)讓他立刻明白了情況站起了身,指引著魏延希將林寒星放在診室的床上,抬手便為她注入火靈氣穩(wěn)住她的心神。
可這靈氣剛進入身體便被硬生生攔下,比上次他遇見的衛(wèi)騫的抵抗性還要強。
強大的反推力將他的靈氣擊回,林楚生吃痛地收回手皺起了眉,“她的排外性好強。”
見女孩的身體緩緩變涼,木槿覺得不能再等了,抓著她的手緩緩蹲下了身,“我來吧。”
一股溫和的木靈氣貼著身體漸漸滲透進她的血液,游動至她的心臟處,將她的被寒氣侵襲的心臟漸漸包裹,忽地,一股火靈氣緊隨其后,瞬間點燃木,在心臟處將寒氣逼退。
林楚生看著木槿的動作癟了癟嘴,“我好像沒用了。”
“不。”木槿偏頭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你來。”抬手將他拉到林寒星身旁,“我不能有大動作,會被發(fā)現(xiàn)的。”
雖是不明木槿話里的含義,但后續(xù)的治療還是交到了林楚生的手中。
魏延希站在一旁呆呆地不說話,口袋中的手機一直響著,是林媽媽打來的電話。
“喂,阿姨。”魏延希站在樓道上,半身依靠在冰涼的墻上,偏眸便可以看見緊閉的房門,,木槿站在他的身旁,“我們在中央醫(yī)院。”
“嗯,您別擔(dān)心,寒星會沒事的。”
“那我在這兒等著您。”
掛斷了電話,魏延希重重地嘆了口氣,便聽見木槿在他的身旁說道:“她醒不過來了。”
少年忽地頓了頓,偏頭看著她,眼中帶著疑惑和微怒,“為什么這么說?”
“她的排外性很強,換句話說。她將自己封閉起來了。”木槿抬腿往診室走去,推開門想要查看林寒星的狀況,“如果她不能夠放過自己,那么就算是我,也只能讓她長眠下去。”
連接身體的儀器在有條不紊地運行,電子屏幕上監(jiān)控著心臟的跳動頻率,火靈石被放入圓形的靈導(dǎo)儀器中源源不斷地匯入她的心脈,抵抗著寒氣的侵擾。女孩的胸口微微浮動著,昭示著她尚有氣息。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林楚生站在林寒星的床邊,看著屏幕上記錄著林寒星身體數(shù)據(jù)的表盤,跳動的數(shù)據(jù)沿著下緊的趨勢漸漸衰退,他沉了聲思索著,偏頭看著身旁的兩人,“她在發(fā)作之前經(jīng)歷了什么?”
“和她母親吵了一架。”木槿率先開口,但又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但是那并不是造成現(xiàn)在這個局面的直接原因。”
“她的情緒原本都已經(jīng)漸漸平緩了。”
三人忽地陷入了沉默,林楚生看著緩緩下降的身體數(shù)值似乎想起了什么,猛然一驚看向木槿,“直接問她吧。”
木槿有點不明他的意思,但在看到打開電腦運行起地面的法陣時忽然明白了他的想法。
“這是什么?”突然亮起的光芒讓魏延希有點無所適從,他從未見過哪個醫(yī)生給病人看病弄過這么稀奇古怪的東西。
“這是一種探魂術(shù)法。”木槿站在他的身旁為他解答,“能夠探尋到人的靈魂深處連她自己也沒有感知到的意識。”
她似乎是在喃喃自語,“沒想到塵世還會有這東西。”
將電極芯片連接在頭頂,林楚生順勢躺在了另一間病床上,向木槿囑咐道:“外邊就拜托你了。”
“好。”木槿點了點頭,看著林楚生緩緩閉上眼睛,沉默的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當(dāng)初東君被發(fā)現(xiàn)是墮神,也許也是因為它吧。
黑夜中的巨鷹張開雙翼在寬廣的地面落下,機場的候機廳早已充滿了人群。
身著黑色勁裝的三個中年男人從通道順著人流走出,跟在女人身后,為首的女人穿著青花紋樣的旗袍,雖年過甲子卻依舊風(fēng)韻猶存,行走間帶著從容的氣質(zhì)。
夏薪火遠遠地便看見了前來接機的夏茗,女孩黑色的絲發(fā)綰成一個髻用一根簪子固定,輕輕合眼閉目養(yǎng)神。身旁戴著鴨舌帽的女孩子還拿著風(fēng)油精往臉上涂,驅(qū)散夜里的困意,身旁的少年人捏著鼻子向她扇著手意圖將那濃烈的氣息散去——以往這個時候,總是會有一個端正的少年人站在他們身旁,偏頭看看他們吵鬧的樣子然后溫柔地笑著看向前方,在所有人還未察覺到對方存在時,一眼便從人海中將他們認出,叫醒同伴,向他們招手。
可是這次沒有了。
“好久不見。”走到夏茗跟前,這個女孩才終于睜開了眼睛,被擁入一個還帶著熱氣的懷抱中。夏薪火貼在她的耳邊責(zé)備道:“怎么把自己餓瘦了?”
夏茗聞聲微微一笑,“這不是想您了嘛。”
“師爺歡迎回來。”兩個小崽子乖乖地站在一旁向四位師爺問好,夏振林見夏銘辰不見蹤影便開口向夏東明問道:“你師父呢?”
“師父他,最近外出得勤,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夏東明撓了撓頭,只得這么回答著——也許是去抓師兄了吧。
夏振林聞聲點了點頭,往前走著,“家里的兩位小客人還好吧。”
“趙玉恒受傷了,李青璇在家里照顧他。”夏振林聞聲頓了頓,聽說趙家的那小子挺能打的啊,怎么才來幾天就受傷了?
“路上跟我好好講講吧。”
“好的師爺。”夏東明跟在夏振林身后回答著。
雖已立了秋,但明晟的時節(jié)還帶著陣陣暑熱,薄衫精壯的男子手持長劍奔走于阡陌街頭,持咒緝拿游魂,毫不停歇。
“那是為了,自由啊。”
夏銘辰一直在思考著那個金發(fā)女孩的話。
雖然記憶中早已沒有了她的身影,但他卻在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便覺得心中空缺的地方得到了添補——她是他人生中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想要尋回——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記憶。
以及,追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