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怎么著，”皇帝的語氣甚至有點玩味，“查問一圈，竟然無人能說得出舅父墜亡的詳情。”
穆淳從片刻的猝不及防中反應(yīng)過來后道：“陛下可要親自問他？”
皇帝輕笑一聲，搖動食指道：“沒有那個必要，事到如今，還有什么管他的必要呢？”
穆淳低著頭，只怕稍微有點動作便會走漏他滿臉的驚恐。
“舅父當初能容他挾制，為的也是用他找溫氏遺藏，既然已經(jīng)諸事已了，自然用不著他了。”皇帝道。
穆淳那句習(xí)慣使然的“陛下圣明”始終沒說出口。
“對了，自從你們回來，京中多了不少生面孔，那些所謂的‘江湖中人’該不會在打詔獄的主意吧？”
穆淳不由得一抖，抬起頭時正好對上了皇帝的目光。該說不說，先前聞南曜來找他的時候，他確實隱隱發(fā)覺聞南曜有這個念頭。
“你覺得呢？”皇帝問。
穆淳心思靈活，“詔獄里又沒有稀世珍寶……”他迎著皇帝的視線佯作思索，“陛下的意思是他們要劫獄？古往今來，聞所未聞。”
皇帝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道：“累壞了吧？回去歇著吧。”
穆淳心中猶豫再三，終于還是老實告退。行至大殿門口，他忽然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地面上有塊莫名其妙的影子在靠近，詫異抬頭之時，一支利箭歘的一下從他耳邊飛過，長驅(qū)直入奔向他身后而去。他還未反應(yīng)過來是怎么回事，殿外戍衛(wèi)的羽林軍已經(jīng)沖進殿中。
“有刺客！護駕！”
皇帝疾目而視，竭力側(cè)身驚險地躲開，那支飛箭一路前行直至釘進了殿中的承柱。
羽林軍還未在皇帝身邊形成合圍防衛(wèi)之勢，殿外又傳來爆裂聲，隨后又是一串墜地的動靜。
皇帝冷著臉指了兩個侍衛(wèi)去看護穆淳，穆淳卻指著殿外地上的幾團正在著火的東西讓他們?nèi)缁稹?p> 侍衛(wèi)們手搭刀柄上前查看，確認沒有危險之后迅速把火撲滅，稟報道：“陛下，侯爺，似乎是些碎木，已經(jīng)辨不清是何物件了。”
僵持許久，再無危險跡象，皇帝撥開侍衛(wèi)行至穆淳近旁，殿外根本沒有什么刺客的身影。
“陛下，事有蹊蹺。”穆淳低聲道。他正面看著箭射進大殿，卻并從未看到有什么可疑人影。
皇帝比他看得更清楚些，扭頭看向了承柱上入木三分的箭。侍衛(wèi)用短刀將箭撬下呈上來，皇帝捻著箭桿看了一圈竟笑出了聲。
箭桿上刻著五個蠅頭小字：逆賊溫涼上。
穆淳也看清了上面的字：“真是個瘋子！”
殿外有人匆匆來報：“陛下，方才撤宴的宮人稟報，在一張席面上發(fā)現(xiàn)了逆賊溫涼留的字跡。”
皇帝吸了口氣，下半張臉令人望而生畏的笑意持久不散。
常思易偷揣著酒壺回來時已是黃昏，好不容易塞進牢中，楊臻只接了酒卻并不喝，不是嫌酒差，也不是怕被投毒，只因他深知自己受心痹折磨，根本不能沾酒。常思易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問題，只顧著講述在典禮上的見聞。畢竟此處光晦影重，他從未看得清楊臻具體的樣子。
外頭有人呼喊，常思易原本沒聽清，應(yīng)了一聲后才知道是詔獄中庭走水了。
常思易趕過去救火之時，楊臻所在的地方已可以聞到煙味。遠處叫喊喧嚷，顯得此處有些寂寥。
有腳步聲靠近，打扮成獄卒的溫涼站在欄外看著背靠柵欄的楊臻說：“你應(yīng)該是唯一一個被關(guān)進詔獄的溫家人。”
楊臻扇了扇眼前隱約可見的煙霧問：“你該不會是要用毀了這里的方式弄我出去吧？”他知道溫涼一路跟來肯定不會放著他不管，但這種法子實在太溫涼了。
溫涼嘆了口氣：“狗皇帝想殺你，從這里救你不容易，那就先把你挪出去，接下來的事你那幫弟兄總能解決得了吧。那是酒么？給我吧。”他把自帶的火油潑到連廊角落，又扔過去一管吹燃的火折子，眼看火勢起來之后直接把酒壺砸了進去，火焰爆裂濺射，瞬間兇猛起來。溫涼扔下一句保重后，喊著“快來救火”跑了出去。
楊臻注視著角落里越燒越旺的火，這架勢，若不是有方才的囑咐，他真會以為溫涼只是想燒死他。
消息很快傳入宮中，那時皇帝正在觀摩一張紫檀桌底下一張桌底刻著“溫涼到此一游”，筆跡與箭矢上的別無二致。何況這張桌子看材質(zhì)看位次，原本應(yīng)該坐在此處的人甚至算得上位高權(quán)重，溫涼怎么可能在這里留字？多半是有同謀藏在宮中……
陶侃匆匆來報：詔獄走水，受損嚴重。
“楊臻呢？”穆淳率先發(fā)問，也因過分緊張而未能發(fā)現(xiàn)皇帝斜了他一眼。
陶侃看了皇帝一眼，答道：“所看押的犯人并無折損，只是牢獄損壞嚴重恐怕暫時不能容納這些罪犯。”
“去告訴臧老大人盡快幫忙收容。”皇帝道，“可知火事起因嗎？”
“尚不明確，臣等正在全力調(diào)查。”
皇帝點頭稱好，陶侃應(yīng)聲要退，卻又被喚住。
“且慢，楊臻是吧，”皇帝不動聲色地看了穆淳一眼道，“把他帶上來，朕要見見他。”
陶侃揖身聽差的動作突然變得僵硬，支支吾吾道：“稟萬歲，楊臻……被救出來之后便昏倒了，一時……”他的話越說越低，穆淳也沒能等他耗下去，著急問：“是不是他心痹癥犯了？”
皇帝又瞄了他一眼。
陶侃被問懵了，結(jié)舌道：“下官不知……”
“帶來，有什么病讓太醫(yī)去治。”皇帝道。
證物留存，人群差散，皇帝有意讓穆淳也退下，但穆淳沉默許久之后終于下定決心道：“臣有一物要承于陛下！”
詔獄走水的事在京中一石激起千層浪，臧覺非忙著給無處安放的詔獄罪人分門別類，其他諸多官員一波接一波地請求面圣闡述利害，說到底也不過是關(guān)在詔獄里的人個個不同凡響，他們都是利益相關(guān)者罷了。不過到底他們也沒能見到皇帝，包括心急如焚、火燒火燎的聞南曜等人。
聞南曜不情不愿地被聞訓(xùn)古派人拖回家之后才知道潘嶠和花千樹找了過來。
說來可憐，花千樹襲爵之后始終未與太師府有多少親近，畢竟聞訓(xùn)古和楊熹面上再和藹，起碼年輕一代之間的隔閡實在難以拉近距離。相較之下，潘嶠這種浪蕩公子哥在花千樹面前反倒更吃得開，他們二人走得也更近。
“光潛，我才聽我爹說若佟回來了？還被關(guān)在了詔獄？”潘嶠省去寒暄，直奔主題。
聞南曜愁得頭痛欲裂。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說他在找尋溫氏府庫的事上立了大功嗎？”潘嶠追問。
花千樹一路旁觀半天，過于平淡地說：“功是功過是過，功過相挾難以論說，何況他身份尷尬，萬歲怎么會輕輕放下。”
聞南曜看向這個冷靜理智的明眼人，花千樹說的正是連日之間他不愿也不敢面對的。
這樣的話早在見到聞南曜之前花千樹就對潘嶠說過，但潘嶠總有其他遐想：“不會吧？萬歲爺不會真殺了他吧？”
聞南曜自掐眉心道：“不知道，自打回來圣上就讓我休沐，這幾日接連求見都不得應(yīng)許，實在不知圣上是何心思。”
潘嶠看見柴心柔和太師夫人楊熹往這邊過來，又問聞南曜：“你們?yōu)槭裁匆獛貋恚孔屗诮锎恍袉幔俊?p> 這樣的話聽多了，聞南曜也會自我懷疑，如果從一開始就讓楊臻直接逃走呢？以朝廷的本事應(yīng)該也抓不住他，何況還有自己能在朝廷這邊暗中幫他，怎么不比現(xiàn)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