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們沒有關系。”
宇文椽笑他嘴硬:“這么多年來,想必蘭太醫對那些人一直是心存感激的,感激當年幫過你的良廣,還有保你周全的薦寄錫......”
他話鋒一轉,“可你有沒有細想過,良廣為什么要幫你?”
“......”
“當年薦寄錫讓良廣來幫助你逃過宗府院的調查,他是怎么做的,你應該很清楚。”宇文椽耐心十足,談起當年——
“那時候良大人應該是在調查另一樁案子,隱兵一信,牽扯出陶奠和尹持,兩人皆沒落得好下場,沒記錯的話,最后良廣接手整個宗府院,相當于薦家接手宗府院......”
蘭穆青不搭一腔,始終保持著沉默,而繃直的身子卻出賣了他此刻的心慌。
“蘭太醫有沒有想過,薦家一直想要掌管宗府院,因為里面有他們想要的秘密,而讓你殺害太子,只是他們達到目的的其中一環?他們的目的,就是弄掉宗府院最頂頭的兩位大人,而你,對他們來說只是其中一步,隨時可能把你拋棄?!?p> 蘭穆青的身體微微向宇文椽的這方斜,似乎稍微被他說動了。
宇文椽繼續道:“好巧,當年的結局,恰好是良廣成了宗府院的主事。”
他說完這一段,見蘭穆青還是一臉木然,便覺得可以暫時停一下,于是轉身離開了。
他最是擅長控制節奏,第一次當然不能事事都說完了,得給人留一段自行衡量的時間,等過了這段時間,故事說不定會有一個意想不到的結果。
宇文椽第二次來已經是三天以后,蘭穆青還是那副樣子,稍微有點不同的就是整個人看起來更加臟亂了。
這一次,獄中只有宇文椽和蘭穆青兩個人,宇文椽呆在里面整個下午,直到天黑才出來,沒人知道兩人在里面到底說了什么。
月川惴惴,心里疑惑他用了什么法子讓蘭穆青把所有事都交代,派人去查,結果宇文椽防得嚴,竟半點風聲都沒漏出。
宇文椽的調查有新的進展,牽扯出不少身兼重權的大人,特別是薦家的不少人。
讓人意外的是,連那宗府院的良廣大人都被抓入獄。
隔天皇上的旨令就送到了薦家:“......薦家大公子因謀害太子,現撤除其三軍主帥軍職,即刻關押入獄。”
薦大夫人身子向來不好,一時間無法接受,竟就昏死過去,隨行的一小眾下人急忙將人攙回屋。
御前的老公公一通將旨令念完,合上圣箋,目光在跪得黑壓壓的一大家人中掃,卻遲遲找不著薦息的身影:“薦將軍人呢?”
薦府里管事的人跪地道:“回公公,我家大公子暫不在家,前些天跟著大將軍出門辦事去了,府里的人已經很多天沒見著他人了。”
......
皇城要變天,而攪事者宇文椽卻好過得很,就在薦大夫人昏倒的同一天,竟又跑到月川的小殿去了。
和以往自己來不同,這次是月川請他去的。
宇文椽受寵若驚,在皇城晃悠了大半天,把城街上能買到的所有皇宮里沒有的好東西都買了送月川,他自己坐的車子放了大半車,折騰過正午才進了宮門。
“哥哥我費心費力,專門給月川帶了好多好吃的?!庇钗拇舷麓蛄吭麓ㄉ戆?,嘖嘖嘆氣:“瞧瞧,這才幾天不見,咋們月川竟又瘦了一圈?!?p> 月川白他一眼:“你這話說的,好像宮里的伙食不好?!?p> 說著差人將東西都搬到庫房里,這么多她也吃不完,暫且存起來吧。
“所以,月川叫我進宮究竟是為了什么?”
月川道:“聽說宇文公子最近的調查有很大的進展?”
宇文椽看她一臉欣然笑意,徒然間后背陣陣發涼,據他和月川相處多年的經驗,每每她這樣,就是他該倒霉的時候了。
所以他戒備地開口:“你有事?”
“沒事,想聽你說說具體的事?!?p> 宇文椽嘿嘿笑,對她說:“哥哥我倒是想聽聽月川是怎么想的。”
月川也不扭扭捏捏,直言說道:“要我看啊,宇文公子真是好算計!”
宇文椽不意外,淡然道:“月川這話說的,倒似哥哥我是個壞人?!?p> “入朝首選宗府院,在宗府院做事便是為劉相做事,這樣一來就能取得劉家的信任,和薦家的敵視?!?p> “被薦家敵視可不是好玩的?!?p> 月川又道:“再以在宗府院做事為由故意牽扯出太子一案……這樣一通下來,表面上看劉家是贏了,實則宇文公子才是最大的贏家?!?p> 宇文椽對她這個說法一副興致勃勃樣:“怎么說?”
“你一查太子的案件,薦家心懷芥蒂,他們為了讓你隱瞞真相,肯定會給你好處,這樣你就可以提條件了,比如一點兵權。”
“如今朝堂不太平,為了宇文家,我是要考慮家族安危的事,手握一些武力是要讓人安心些。”
“不過是表面說辭?!痹麓ɡ浜?,“總是口口聲聲宇文家,虧得是我,不然會旁人都得信了你的話。”
“看來月川不這么認為?!?p> “宇文家的財富多不可測,隨便用錢收攬一些人力充兵完全不是問題,而你卻大費周章,冒著生命危險招惹薦寄錫,顯然另有目的......”月川說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滿懷深意看著宇文椽,轉了話頭正色道:“你想讓他當皇帝?”
宇文椽被她問得一愣,旋即釋然,他早該清楚,什么事都瞞不過她。
目光飄向遠處,仿佛回憶起某些事情,幾年前的那一晚,他拗不過心內多年來的愧意,作了這個致命的決定。
他說是好笑,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多是無奈:“說來好笑,他求我時,明明很荒唐,可我卻拒絕不了?!?p> 月川也嘆:“換作是我,興許也不比你好到哪去,甚至更沒有分寸。”
……
離開時月川突發善心送他出宮,弄得宇文椽戰戰兢兢的,坐在車上腰桿筆直,一直揣度她的用意。
月川此番對他倒沒什么壞心,只在臨走的時候才說了一句:“不管你要在這朝堂上攪動出什么風雨,我還是希望你們不要傷害薦息,就當是我的一個請求吧。”
月川鮮少會求宇文椽什么,但多少知道點實情,也多少會在意,宇文椽清楚這點,只道:“我倒是希望能做到月川的請求,只能說盡力,卻不能保證,畢竟我不是能左右大勢的人?!?p> 此后兩人便沒再多話,月川將宇文椽送到宮門口往回走,只是歸途中卻發生了一段小插曲……
連她自己都覺得離譜,沒想到自己在皇宮中,在自己家里,竟然會被人綁了,腦后一痛,忽的失了意識。
山上一間小屋位置極為隱蔽,周圍沒有一點人煙,屋門口還站著幾個人守著。
這幾人守了大半日,總算迎來了自家正主——
薦息輕輕推開門,走到小床邊,床上月川還在昏迷中,從被送到這里來她就一直這樣安靜地躺著。
薦息坐在床邊為她把擱臉上的一縷細發撩開,這樣的時刻對他來說彌足珍貴,多少年,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安心地待在他身邊了。
明明很多年前不是這樣的,可能是那時他們都還年少吧,年少那會兒,他孑然一身,那時月川在宮里總是獨自一人,那時錦嶸殿下也還在人世。
......
薦息一直不明白錦嶸殿下為什么要選他跟在自己身邊,明明處處都在提防著他,卻還是容許他跟在自己身邊。
以前他斗膽向錦嶸殿下提了這個問題:“為什么是我?”
當時錦嶸正在池邊打水漂,撿了地上的小石子向水面劃去,點點線線,難得一次能扔得這么成功,錦嶸得意地笑起來,對他說:“你們姓薦的就是事多,以前那假貨還問我自已為什么是臟東西呢,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殿下所說的“假貨”,不用明說薦息也清楚是宮里的那位。
意料之中,殿下這次也如同以往的每一次,試探了他的想法,“你應該不會介意我這樣說她吧?”
“薦息從沒見過那位,談不上介意。”
錦嶸了然一笑,對他的這次答案稍微有點滿意:“你明白就好?!?p> 薦息冷然,并不十分欣喜,殿下疑心很重,在他身邊,試探總是時刻都在發生的。
……
“從今天起,你就跟在太子殿下身邊陪他一同讀書?!?p> 很多年前父親如是說,父親說話時語氣總是淡默的,仿佛并不是什么值得掛心的事,仿佛一切從一開始就已注定。
“是。”薦息是個認命的人。
生在這樣一個的薦家,生來就要當太子身邊的侍讀,注定要浴血疆場當大狄掌管千軍萬馬的將軍,他都認。
他總是認命,所以長久以來他一直以為自己能永遠這樣認命。
時間久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
人人都以為是榮耀的事,人人都在他耳邊諂媚地夸贊,他施之以笑,權當默認。
如果能肆意當一回自己該多好!
以前天真,他也曾如此奢望過。
“這是薦家人生來必須要面對的,無論你愿不愿意?!毙r候父親總是這樣對薦息說,所以他一直知道,父親一輩子都沒如愿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問父親:“父親總是不開心嗎?因為總是不如愿嗎?”
父親抬手撫在薦息頭上,他的手掌讓薦息覺得很暖很踏實,另一只手撫弄著從不離身的小瓷瓶,仍舊是那種輕易展顏卻從不動容的笑:“父親此生早已如愿。”
“如果真是這樣,小息會替父親感到高興。”薦息坦言,他很高興,難得能見到父親真正的笑。
“父親,小息其實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事?”
“太子很討厭薦家,為什么會讓我,這個薦家的少爺待在身邊。”
“你做太子殿下的侍讀,這是他特地要求的,你以后有很多機會可以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