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都說閃婚沒什么好下場，我以為我和陳旭都有足夠的情商和智商處理好婚姻里的家長里短，躲過這一劫。

　　然而，事實證明，人往往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第二天下班后，陳旭過來看我，爸爸媽媽借故出門散步了。

　　我把兩份離婚協議書遞給他。

　　“這是什么，老婆，你要跟我離婚？”陳旭瞪大了眼睛。

　　“是的，這幾天我想清楚了，我們的家庭教育不一樣，我已經撐不下去了，我不知道今后該如何面對你，我已經累了，不想再跟你糾纏了。”

　　“不不不，我不要你離開我，我不要離婚，我們一定可以度過這個關頭的。”

　　“短短三個多月，發生了太多事，我累了，我達不到你們家的標準和要求，你夾在我和你媽中間，你也很累，求求你，我們放過彼此吧，一輩子那么長，我只想活得輕松點，不想那么壓抑?！?p>　　“有什么我們可以一起去解決，我不明白為什么要離婚這么決絕的方式呢？”陳旭把離婚協議扔在地上上。

　　我沒有生氣，蹲下去默默地一張一張撿起來，放在桌子上。

　　“我們有簽過婚前協議，沒有共同財產，那輛你給我買的車，我還給你，鑰匙也放這里了。”

　　“為什么？我們一起經歷了最難過的疫情，我們還有過一個孩子，我們還要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說過要一起看遍這世間的繁華。”

　　陳旭一時無法接受這個事情，抓著我的肩膀，“你看著我，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我看著他，就像一只受傷的困獸，卻仍想要拼命掙脫。

　　心里有一絲不忍，然而，眼睛卻堅定地看著他，“我沒有愛過你?！?p>　　對不起，我在心里說。

　　陳旭呆呆地站定了，過了好久，他說，“好，這份協議我簽字，但是，我有個條件?！?p>　　“你說，只要你簽字，什么條件我都答應?！蔽業男腦諞槐楸櫚窩?。

　　“簽完協議后，我們各自保留一年，這一年，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如果一年后，你還是執意要離婚，我們就去辦理手續。”

　　“好，你們公司剛上市，確實不適合出現這些負面消息?！逼髽I家說到底還是利益優先。

　　“你就這么看我？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么？”陳旭滿眼落寞。

　　我逼著自己無視那份落寞。

　　爸爸媽媽回來的時候，陳旭已經走了，車鑰匙給我留了下來。

　　看到桌子上的離婚協議，爸爸媽媽不淡定了。

　　“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不能跟爸媽商量商量呢，就這么決定了，你說，你去哪找陳旭這么好的男人，這件事是他媽的錯，不能怪他，你的身體都這樣了，以后哪個男人還娶你？”媽媽氣急了，忍不住開口數落我。

　　“你少說點?！卑職窒胍雎曋浦埂?p>　　“都怪你，都是你什么事都由著她，什么事我們都蒙在鼓里?！眿寢尠褮餿鱸詘職稚砩?。

　　“好好好，是我的錯，我們先聽聽冉然怎么說的?！卑職眾s緊哄媽媽說。

　　“爸，媽，當初結婚是我自己做的決定，事到如今，我不怪你們，每個人都需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我也一樣，今天的局面，是我沒有想到的，我不知道該如何繼續這段婚姻了，所以我做出現在的決定，今后無論發生什么事，就算是我孤獨終老，我也認了?！?p>　　我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完。

　　“罷了罷了，你也大了，我們管不了你一輩子，以后我兩眼一閉，什么都不知道了?！眿寢尳K于還是想通了。

　　“冉然有她自己的人生，我們要做的，就是放手。”爸爸安慰媽媽說。

　　麥子來看我時，我把這個事情告訴了她。

　　“天吶，你總是能夠讓我出乎意料?！丙溩又焙?，“一下子你說你跟趙逸初分手了，一下子你說你要結婚了，一下子你說你懷孕了，一下子你說你的孩子沒了，一下子你說你的婚姻沒了，你是我安穩的人生里的一個驚奇?！?p>　　“難道不是驚嚇才是么？我自己都感覺是驚嚇。”

　　“其實吧，孩子的事情，不是陳旭的錯，你該給他一個機會，太可惜了?！丙溩誘f。

　　“我知道不是他的錯，但是我已經沒有辦法面對他了?！蔽液戎溩詠o我從甜品屋帶過來的久違的大杯珍珠奶茶。

　　“陳旭挺受傷的，你跟我說實話，你為什么非要離婚，以我對你的了解，你不是那種傷害別人感情的人。”

　　“說說看，我是哪種人？”我一口氣喝完半杯。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丙溩羽堄信d致地看著我，似乎想要看透我的內心。

　　“好吧，我也不瞞你了，我已經沒有什么機會當媽媽了，以后應該很難再懷孕，陳旭是個成功的企業家，他應該有一個完整的家庭，應該兒孫滿堂，我不想拖累他?！?p>　　“不是說只是幾率小一點，沒有說百分百?！?p>　　“所有的醫學結論都沒有人打包票說百分百，這個說就是一種委婉的說法，而且我不想一次次地滿懷希望，最后失望都落空，難道要等到五十歲了，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么？陳旭應該有一個更好的選擇?！?p>　　“陳旭并不在乎這些啊?！丙溩誘f。

　　“可是我在乎啊，我在乎自己無法跟自己相愛的人，有自己的愛情結晶，我在乎我愛的人，看到別人小孩叫爸爸的時候，眼里的羨慕和一瞬間閃過的落寞，因為我也會這樣?！?p>　　“所以你才要離婚？”麥子問，“離婚不是件小事，你不會后悔？”

　　“不會后悔，不離婚才會后悔，現在我們感情還好，可是難保幾年后，十幾年后，二十幾年后呢？與其到時候互相指責而分開，不如現在放手?！?p>　　“你真是傻瓜。”麥子搖搖頭，表示無法理解。

　　沉默了一會，麥子問，“那你今后怎么打算，都在本市，你真的可以眼睜睜看著他，娶別的女人，跟別的女人生孩子，你能受得了？我是無法接受這種事?！?p>　　“居家辦公這么長時間之后，我已經習慣了現在這種自由職業者的工作方式，不知道我以前每天定點上班打卡是怎么過來的，我打算取消居家辦公之后，就回去把工作辭了，然后出去走走一段時間，讓自己放空放空?！?p>　　“你想好了就行，有打算去哪里么？”

　　“我一直想徒步走西北線，只是這幾年一直忙著工作，沒有那么多時間徒步，現在人生過去了一半，我該要去做點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然忙忙碌碌不知為了什么?！?p>　　“你知道么？冉然，我為什么喜歡跟你做朋友，因為你身上，讓我看到了鮮活的生命力，有一種敢闖敢為的拼勁，我記得大學時，你還玩論壇寫小說，命運無給交給你多么爛的牌，你總能打出讓人淚中帶笑，而我一直按部就班地長大，按部就班地戀愛，找了按部就班工作的楊志國，我挺羨慕你的?！?p>　　“麥子，你別這么說，我也羨慕你，溫溫和和的性情，我眼中的滿分女人，無論做什么，都有父母做強大的支持，說出國留學就出國留學，說回來創業就回來創業，就連交的男朋友都是國民英雄，而我，沒有那么強大的靠山，什么都需要自己去嘗試，我大學時候，母親生了一場大病，就連生活費都需要自己寫小說來賺。”

　　“陳旭可以當你強大的靠山的?！丙溩誘f。

　　“但是我跟他之間發生了太多事，我們的婚姻擱淺了。”我長嘆。

　　“我也可以當你的靠山，無論你做什么決定，只要是你想好的，我都會全力支持你的。”麥子認真地說。

　　“謝謝你，麥子，其實這不算什么，我做記者的時候，采訪過凌晨五點上班的地鐵司機，見過烈日下清掃大街的清潔工人，和跟隨丈夫在工地打零工的農村婦女，他們才是不向命運低頭的人。”

　　誰的人生會永遠一帆風順？跌倒不可怕，拍一拍身上的塵土，繼續朝前走，希望永遠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