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莉按住羅故淵，示意他不要亂動。

　　“你怎么不說話？”

　　老人又追問了好幾句，但他們都沒有回答。很快，他就像電池用盡的玩偶，再次躺回去了。就在這時，醫(yī)(yī)護人員推開門，迅速為他裝好輸氧管道。這個過程中，娜塔莉和羅故淵一直靜坐在角落里，沒有被任何人發(fā)(fā)現(xiàn)(xiàn)。

　　又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醒來，這次倒沒有取下輸氧管道。

　　一只白貓，不知何時出現(xiàn)(xiàn)在床上，正用舌頭舔舐老人粗糙的臉。

　　“是你啊...”

　　剛剛的舉動，像是回光返照，老人這次醒來顯然沒有上一次那么精神了。

　　“他認識這只貓。我的猜想沒錯，他就是貓臉的主人。”

　　娜塔莉小聲在羅故淵旁邊耳語。

　　接著，少女起身，從口袋中取出一枚漆黑的針狀物體。

　　“簡化的深眠裝置，只能使用一次。”

　　她稍微解釋了一下，然后扎入白皙的胳膊。等待藥液經(jīng)(jīng)體內(nèi)循環(huán)(huán)抵達心臟時，娜塔莉又取出兩枚剛剛的針狀物體，分別為老人和羅故淵注射。

　　“你要做什么？”

　　羅故淵疑惑地看著她。

　　“查看他的潛意識，有關(guān)貓臉的。”

　　娜塔莉坐了回去，等待困意的降臨。羅故淵忽地感到身體在發(fā)(fā)寒。面前的領(lǐng)事，并不在意任務(wù)結(jié)果以外的東西。

　　如果自己也是目標的一部分，他大概也會被娜塔莉?列茲尼克毫不留情的調(diào)查或處決。雖然他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起就隱約明白這個道理，但這個道理被肯定之后，他仍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明白自己不該多說什么，羅故淵沉默地進入了夢境。

　　...

　　一個少年，站在熱浪滾滾的夏天里。

　　沙地，附近是茂密的樹林。在那樹林里，有著泊泊的小溪，有著涼爽的巖石，也有更多夏日氣息的事物。

　　少年和朋友們在玩。小孩子們的快樂總是如此，并不需要太多實質(zhì)性的東西，總之他們光是聚在一起就很開心了。一陣玩鬧過后，他大概累了，吆喝同伴們一起回人們的聚居地。

　　在經(jīng)(jīng)過商店時，少年很義氣地請了同伴們喝汽水。那時候的汽水也是稀罕物件，大部分孩子都很少有零花錢購買。就在他想要擰開瓶蓋時，忽然瞅見了店主家里正向外偷瞄的女兒。

　　他們對視了起來。緊接著，女孩的視線迅速偏移，他仿佛瞅見了女孩紅彤彤的臉。這時，同伴們好像也察覺到了什么，于是他們大聲喊起女孩的名字。

　　店主和顏悅色地看著他們玩鬧，并好奇自己的女兒會對此做出什么反應(yīng)。

　　女孩，走了出來，懷里抱著一只雪白的貓，放在臉上，好像在掩飾自己害羞的窘態(tài)(tài)。在同伴們的嬉鬧下，她放下貓，站在少年面前，眉眼里的情感并不掩飾。

　　“秋兒，我喜歡你！”

　　同伴們發(fā)(fā)出或起哄或興奮的叫聲，最終這些聲音全部匯聚成一句話:

　　“答應(yīng)他，答應(yīng)他，答應(yīng)他...”

　　這夏天里，梅子味的汽水與臉紅的溫度都被少年永遠銘記。

　　...

　　“羅？該醒醒了。”

　　娜塔莉推醒正在夢境中的羅故淵。

　　“噢...對不起...”

　　羅故淵迷迷糊糊的回應(yīng)了一句，算是打了招呼。

　　“普秋，她是江孝義的過世的妻子。”

　　娜塔莉沖羅故淵晃了晃手機上的資料，羅故淵稍微回想了一下，江孝義就是這老人的名字。

　　“所以...”

　　“普秋把貓遮在臉上的動作，讓江孝義記憶深刻。在妻子去世后，他思念成疾，卻因為患有阿茲海默癥遺忘了妻子的面容，導(dǎo)致幻想實體貓臉的出現(xiàn)(xiàn)。”

　　娜塔莉繼續(xù)(xù)翻閱資料，如定下結(jié)論般解釋給羅故淵聽。

　　在阿茲海默癥患者的眼里，人們的臉只是有形狀的肉塊。在江孝義的認識里，千千萬萬張臉都只是一個模樣。這使他痛苦。在快過時間的思念下，他憶起了妻子的面容:那是年少時梅子味的珍貴記憶。

　　隨病情的惡化，這份珍貴記憶也逐漸消失，他只能在孤苦伶仃的獨居里，回憶那個只有“妻子”稱謂的無面人。

　　幻想實體因此誕生。

　　“我去問問隊長那邊怎么樣。”

　　羅故淵掏出手機，想要詢問那邊的情況。

　　“不必了。”

　　娜塔莉伸手阻止了他。沒等羅故淵詢問理由，她便指向那只白貓。

　　“他快死了。”

　　說出這句話時，娜塔莉?列茲尼克用的是，如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一般的冰冷目光。

　　老人正在打量四周，像是沒有發(fā)(fā)覺娜塔莉與羅故淵。像是明白自己的狀況一般，他又沉沉地閉上眼睛，仿佛發(fā)(fā)出了無聲的嘆息。

　　“我來找你了...”

　　這句話，幾乎用盡他體內(nèi)所剩無幾的生息。江孝義，這個老人露出了會心的微笑。他的手撫向白貓，五指溫和地撫摸著。白貓，似乎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么，不吵不鬧，靜靜等待時間的流逝。

　　故事，生命，記憶。心電圖逐漸趨于平緩。

　　“我們應(yīng)該叫醫(yī)(yī)生！”

　　羅故淵站起身，想要出去提醒醫(yī)(yī)生，但娜塔莉再次阻攔了他。

　　他用絕望而悲哀的眼神看著娜塔莉。

　　“在你眼里，事情重要的只有結(jié)果么？”

　　“總有些事情，高于其他。”

　　娜塔莉沒有過多解釋什么，她扶著手杖，眼神依然冷冽。

　　心電圖的變化，醫(yī)(yī)生們剛剛注意到。他們開始急促地實施搶救，但最終無濟于事。

　　這條線最終還是平息了。

　　故事將在歷史長河中消散。

　　生命將在大千世界中消散。

　　記憶將在人間煙火中消散。

　　江孝義，一位默默無聞的老人，于不知名的夜里長眠。

　　也許會有人替他感到悲哀，為他而哭，為他難過，但最終仍然會適應(yīng)失去他的生活。也許江孝義的一生中有過隱秘的偉大和光明的卑劣，但人們已無從得知，因為生命燦爛的花火已經(jīng)(jīng)消失。

　　大家都是如此。自古以來就是如此。

　　生命的所有燦爛，最終都要用孤獨來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