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而息,夜色初上,十里長街燈火闌珊。
正值京都上元節慶,街頭巷尾好不熱鬧,萬家燈火長明,亭臺樓閣喧嚷,錯落有致的攤位上叫賣聲不斷,戲院、酒肆、教坊門口一片鼓樂笙歌,更有幾所百年老鋪展出彩燈近千盞,引的不少百姓紛紛圍觀許愿猜謎,呼出的熱氣在朦朧淡光間化成白煙四散。
亥時三刻,左府壽席還未結束,院里小廝們來來回回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人注意竹林墻外的狗叫聲。
“嗷嗚——汪汪汪——”
“噓,好狗狗,這個給你吃,你別叫了好不好?!背貗O靠墻佯裝淡定,想著剛才從左府偷帶出來的桂花糕還有一些,便試著扔過去。
果然,橫行在路中央的大黃狗不再叫喊,對著桂花糕探鼻欲舔,當即她大步溜進后巷,恍若重生。
“嚇死我了,還好跑得快,不然被發現就慘了?!背貗O邊拍胸口邊喘氣,小聲嘀咕著。
緩了一會后,她習慣性的摸向腰間,確認圖紙還在,微微松了一口氣,這要是丟了她可沒法向主上交差。
雖然這回的任務只是偷一張兵器圖,但它卻關乎兩國交戰,若樓蘭能先一步推出大型兵器,便還有取勝的轉機,池婳作為墨煞閣死士,必須完成任務。
據她前一段時間觀察,左淵所有的機密信件還有圖稿都會鎖在暗格里,并且鑰匙不離手,要想拿到圖紙只能近身,而今日壽宴便是絕佳契機。
傍晚她事先混入賓客人群,頂替原先獻給左淵的舞姬,趁其不備將人迷暈,再拿上鑰匙盜圖離開,一切都進行的順風順水,但萬萬沒想到最后竟會被只阿黃殺的措手不及。
池婳收起思緒,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現下當務之急應該趕緊按計劃出城,適時再把圖紙上交,還能得幾天休息空檔,想想都美。
深夜,長街依舊熱鬧,陣陣鑼鼓聲由遠及近,最后一場薈萃舞龍游行正在上演,民眾情緒高漲,仿佛能融了樹上積雪。
還沒走幾步,北風勁吹,池婳冷不丁的打起寒顫,搓著胳膊吶吶自語,“這舞姬衣服也太薄了吧。”說著她又打了幾個噴嚏,不由開始加快腳步出城。
“——慕哥哥,我不同意,你不能悔婚?!?p> “——不做數的婚事有什么悔不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不能違背!”
“——他們訂下的親事,讓他們去結!”
“——你!”女孩兒語塞,哭的那叫一個梨花帶雨。
池婳前腳剛拐進巷子,后腳就看到兩人爭執不休的畫面,一時間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
等等,她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漠視走過去就好啦,可...這種情況好像還蠻尷尬的,要不退吧?
猶豫間對面兩人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側頭看向她。
“那什么,二位對不住,是我走錯了,你們繼續?!背貗O被盯的不自在,訕訕一笑,手忙腳亂的攏了攏衣服就準備離開。
但在轉身的一瞬間,她那凍的快要失去知覺的手突然被一個熱源握住,池婳蹙眉抬頭,這不是那個悔婚男嗎?
還沒等她有所反應就已經被那人拉著與另一個女子對峙。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么退婚嗎?”男子悠悠開口,沒有一點愧疚之色。
“?”
你退你的婚,拉我干什么?難不成還想找個見證人?池婳暗暗腓腹。
“為什么?”對面女子帶著哭腔發問。
“因為她。”男子回答的極短,但震懾力十足。
他骨節分明的大手附在池婳腰身上用力收緊,溫熱的指腹觸摸她裸露在外的肌膚,姿勢極其曖昧,實打實像位嫖.客。
“......?!”
什么情況?
池婳驚愕的回看他,下意識要掙開束縛,可惜無果,這人這么沒有眼力見的?真把她當舞姬了?他們好像才第一次見吧?
剛剛還在嗚咽著的女子頓時安靜,仔仔細細的打量起池婳。
來人螓首蛾眉,朱唇媚眼,三千青絲松松挽髻,紫衣蔽體,開叉羅裙,一雙勻稱修長的秀腿若隱若現,瑩瑩似雪的肌膚在燈光下現粉,魅惑至極,的確能讓任何一個男人為她神魂顛倒。
“不可能!這些年我從未見過你身旁有其他姑娘。”
池婳無奈,姑娘你是真誤會了。
男子似乎猜到她要解釋,搶先接話,“你現在不是見到了?”
池婳:“......”
“慕哥哥,這個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姑娘,你不能被她騙了呀!”女子明顯急躁起來,不聽她辯解。
“都是你情我愿,哪里談得上騙不騙的?!彼f的面不改色,眼神繾綣,不知道的真以為兩人早已私定終身。
“......”
完了,這下子解釋不清楚了。
“姑娘,你先聽我——”
池婳好不容易說上話,但還沒說完,就被對面女子潑了滿滿三瓢冰水,本來就沒穿多厚她,這下倒好,渾身濕了個透。
京都每個臨街巷口都有安置水缸,主要是為了防止走水,到了冬天還會有專門的吏使溫缸,所以水是不會上凍的,巧的是,三人正好站在一處大缸前,今兒個沒成想這水還能另作他用。
池婳人傻了三秒,來不及生氣,伸手就摸向腰間的圖紙,當她小心翼翼拿出來的時候,發現圖紙還在滴水,剎那間,小臉委屈的皺在一起。
頁面粘連根本撕不開,上面的字跡隨著紙面紋理一點點暈染,看不出原先的模樣。
“你!人呢?”
等她回過神想找人算賬時,卻發現潑水女子早已跑的沒影。
“萬分抱歉,是在下連累姑娘至此,我替她給你賠不是?!蹦凶诱f著雙手遞上錢袋,彬彬有禮,全無剛才浪蕩模樣。
她撇了一眼,錢袋是品級織錦做成,又以金絲圖騰為飾,想來比里面的現銀還值錢,但這么重要的圖紙毀在她手里,回去可不是幾兩銀子就能解決的。
池婳心中怒火中燒,反手推他個踉蹌。
“姑娘若想讓我用其他法子補償,盡管開口,在下定當竭盡全力。”那人后撤一步站定,也不生氣,好脾氣的詢問。
“你知道什么!”左淵還未將兵器圖送至軍器監,意味著就這獨一份,毀了讓她往哪找補。
“姑娘但說無妨?!?p> “......”
說她是細作?偷的兵器圖還被你毀了?這怎么可能說得出口嘛!
要是讓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說不定明日她就在東祿的斷頭臺上了。
不行不行,池婳想來想去還是把到嘴邊的話又咽回去,急得跺腳。
“姑娘不想說便不說,今日之事的確是在下的錯?!蹦凶右娝袷怯惺裁措y言之隱,也不再追問,禮貌的脫下披風給她系上。
池婳沒有拒絕,兩人距離拉進,她安靜的等待男子手里動作結束,突然蓄力摟住他的脖子,對著耳垂就是一頓啃咬。
男子感受到她力度,本能的嘶了一聲推開她,等抬手一摸,就發現耳垂已現血,“你在做什么!”
“要債啊。”池婳擦了擦唇上的殘余血跡,白了他一眼。
......
建明二十二年五月初十,臨安城仙品居。
“哇——”頂樓雅間傳出一聲驚嘆。
“師姐你也太便宜他了?!痹粕颜Z氣中透著遺憾。
“不然怎么做?把他殺了?”池婳抿一口茶水,不在意的聳聳肩。
“師姐,你至少也要揍他個鼻青臉腫,認不著家啊。”顧文凜在空中揮舞著拳頭。
池婳垂眼笑笑,看那人的穿著打扮不像是普通人,萬一人家帶了護衛,就她那三腳貓功夫早被抓了。
不過她也不遺憾,因為按她那個咬法,肯定會留疤,保準那人一輩子忘不掉。
“師姐,那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云裳好奇的湊上去。
“后來啊...”池婳故作懸念,笑的沒心沒肺,“搶了錢就跑啊?!?p> 她都把人家都咬出血了,不跑等著挨打嗎。
當然,錢還是要拿的,不能浪費他的好意啊。
“再后來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是莫司使的極力保薦,我才免于責罰,他讓我來臨安經營茶樓,給師門供給白銀,也算是將功補過吧。”她磕著瓜子繼續補充道。
云裳意味深長感嘆,“原來如此?!?p> 池婳哼哼幾聲,不在意的擺擺手,“行了,不說這個,司使讓你們過來是?”
顧文凜悄聲,“有新任務?!?p> “嗯?”
她快三個多月沒有任務了,還以為主上忘了臨安有個小可憐呢。
云裳點頭說:“師姐,莫司使跟我們說明年東祿皇帝會來臨安視察,到時候——”說著她用手在脖子上橫著比劃了一個動作。
“——讓他有來無回?!?p> 暗殺皇帝?這可比以前的任務有意思多了。
“那我們現在干什么?等?”池婳睜大眼睛,含著一絲期待。
顧文凜:“當然不是,在此之前主上欲意讓仙品居成為墨煞閣的下一個據點,洗白他們的身份,方便到時候行動。”
“這好像有點難度?!迸R安衙役貪的很,要是哪天來個搜查,不得全暴露嗎。
云裳明白她的擔憂,安慰道:“你放心,來之前我們都打聽過了,近日臨安府會來一個新通判,知府都要敬他三分,只要你搞定他,讓他護著便沒事,也方便借他打掩護?!?p> “我?”池婳不可思議的指指自己,表示質疑。
“對,其實當初莫司使留你在臨安,就是在等這個計劃,他讓我把這個交給你,說你看了這個自然就明白了,還說什么攻心為佳?!鳖櫸膭C給云裳使了一個眼色。
云裳會意,從懷里摸出一個形似發釵的物件交于她,“就是這個?!?p> 池婳接過物品,右眼皮不自覺的跳了一下。
此物名叫美人餌,是墨煞閣的秘密羽印,只有主上還有幾位司使明白其奧秘,她自小在主上身邊長大,得他親傳,自然也十分清楚這東西的用法,看來主上他們是要志在必得啊。
“師姐,這是什么意思?”云裳看來看去也沒明白這東西有什么用,做發釵也太小了點。
“沒問題?!?p> 云裳沒聽明白,愣愣的問:“???”
“安排據點這事沒問題?!币驗樵陔y她也不會通敵叛國。
“嗯對了,司使讓我們全聽你安排,以后要是有什么苦差你盡管交給我?!鳖櫸膭C看出來她并不想解釋,拍拍胸脯岔開話題。
“好啊,不過你們一定要把身份給我藏好嘍?!背貗O也沒跟他們客氣,斂起笑容囑咐的認真,“還有,在外不要喊我師姐,直接叫名字就好?!?p> “是!”
兩道聲音齊刷刷響起,三人相視一笑。
屋內聊的火熱,陡然間,一陣急促敲門聲打斷她們談話。
“進來?!背貗O清了清嗓子道。
“老板娘,不好了,李崇興又來鬧著收稅了,您快下去瞧瞧?!边M來的是一名店小二,神色慌張。
“什么!”
她皺眉不悅,撂下瓜子就往樓下走。
后面的云裳和顧文凜一臉茫然,也趕緊跟著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