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陰靈,鬼唳聲戚,引兵過道,黃泉無依。
鬼界的鬼兵站在黃泉道邊,每一個都身著黑袍,帶著猙獰的鬼臉面具,不發一言,姿態冷漠地牽引著一個個亡靈,渡過黃泉,跨越生死道,進入轉世輪回,獲得再次步入人間的機會。
這些鬼兵像是沒有任何感情,來來往往,傀儡似的無處可依,日復一日地做著同樣一件事,不知疲倦,不知停息。
而在,黃泉河底,葉逢與的身體依舊漂浮在其中,沒有停留與依靠,如同隨風零落的殘葉一般,被拖進這片漩渦中,沉淪,沉沒,沉寂。
不知他又陷入了怎樣的夢境,神情沒有了之前的平靜,皺著眉眼,雙手垂落在身旁緊握,似在痛苦地隱忍著什么。
之前所見到的仙尊和紅衣小孩,瞬間消失在他的夢中。他的夢境似是在一瞬間之內分崩離析,被濃濃白霧遮擋住一大片,看不真切。
畫面切換得太快,只見蒼牙山的青云門中的誅妖臺上,用寒冰鐵索捆綁住了,一個身量看似十四五歲的紅衣少年。墨發飛揚凌亂,他低垂著頭,遮擋住了大半面容,看不清楚。
而他的周圍,皆是身著青云門服飾的弟子,冷眼旁觀著他凄慘的模樣,眼神冰冷厭惡,沒有絲毫同門之情。
他嘴角帶血,露出的半邊側顏蒼白無比,一身紅衣浴血,不知到底是衣太紅,還是他流出的血太紅。那抹紅印在人的眼底,讓人心驚。
“師尊呢,我的……師尊呢?”那紅衣少年的聲音,越發地有氣無力,絕望中帶著一絲期盼和希望,尤其是在喚師尊二字的時候,繞在唇齒間的是散不開的溫柔。
“你也配喚你的師尊!”有一個身著掌門服飾的男子,模樣看著才過而立之年。走到他的面前,神色狠厲,一雙眼陰沉無比地看著他,舉起衣袖一揮,一個巴掌打在少年的臉上。
少年的頭向一側偏去,嘴角滲出血跡,凌亂的頭發垂落在臉前,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突然,他唇角微彎,泛著淡淡的笑意,隨后這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深。他抬起頭仰天大笑,像是沒有半分懼怕之意。
“師尊,我只要見師尊一面,難道都不可以嗎?”聲聲泣血,似是真的絕望了一般,沒有了之前半分的虛弱,言辭劇烈,像是要發泄出心中滿腔怨氣一般。
他的發絲染了血跡結痂冰在額前,遮住了眉間的紅色朱砂印記,一雙眼眸中盡是血紅一片,泛著冷芒,唇色如血般妖冶,那近乎絕望凄戾的笑聲,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
“啊,對了,我想起來了,我的師尊早就已經拋棄我了?!彼t唇上下掀動,噙著的笑意更深,語氣漫不經心,帶著看透一切的悲傷和凄涼。
“你知道就好!你也不看看你是個什么東西!”那看似像掌門的人,根本不顧那少年的反應,看著他像發瘋了般的模樣,嗤之以鼻地訓斥道。
“是,我早就應該知道,在云霞山他開始懷疑我,防備我的時候,我就應該知道了?!?p> “哈哈……哈哈……像他這種自詡為正義之輩,心中只有天下蒼生,恪守除魔衛道為己任的修仙之人,眼里怎么容得下我這種邪魔外道?!?p> 他沒有了之前的張狂大笑,一張臉沉寂下來,面無表情,一雙紅眸緊緊地注視著攸離峰的方向,不肯挪動半分,像是還在期盼著什么,最終還是垂下眸子,化作無痕。
“師尊,也許,從一開始遇見你,纏上你,就是一個錯誤。”
“師尊,以前,你總是會問我,悔不悔,入青云?!?p> “每次我都會回答說,從未悔,絕不悔?!?p> “可這一次,師尊,我想說,我,悔了。”
“師尊,我,悔入青云,更悔遇上你?!?p> 那紅衣少年自顧自地,喃喃地說著,紅唇上揚,勾勒著一個姣好的弧度,神色間充滿了無奈和自嘲,他收回視線,不再看攸離峰的方向。
那個人,是真的不會來了。
“來人,祭出誅邪劍?!敝灰娨幻茏哟虬缒拥娜耍峙踔槐褐跉獾拈L劍,接給了青云門的掌門。
那把誅邪劍通體泛著黑氣,劍柄處不知為何,要用白帶纏繞住,劍身光滑,流光閃現,除卻那些黑氣,看著倒是一把好劍,若有了那些黑氣,卻是平添了一股子邪氣,看起來更像是一把兇劍。
那青云掌門手握誅邪劍,一身的正義凜然,義正辭嚴,“你知道這把劍名為什么嗎?”他劍指少年,風刃陣陣,黑氣彌漫,“此劍名為誅邪,誅的就是你這種邪魔外道?!?p> 那少年冷冷地看著他,眼神落在劍尖上,沒有絲毫懼意,“掌門,師叔,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不喜歡我?!鄙倌曷暰€冰冷,沒有任何感情。
“或者說,你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半分,一直以來都很厭惡我?!?p> “到底是因為什么呢?掌門,師叔。”
青云掌門將劍往前刺了刺,一下子,劍尖離少年的喉嚨處,不過半寸的距離,生生逼得那少年住了嘴。
他先是一愣,隨后喉嚨里發出了一種了然一切,洞察所有的笑聲,那掌門看著他那種模樣,沉靜的臉上終于,閃過一絲慌亂,想阻止他接下來要說出口的話,已經來不及。
“你說我是邪魔外道,那你又好到哪里去!”
“身為青云掌門,卻懷了那樣齷齪的心思?!?p> “你的同門師兄弟,也就是我的師尊,知道你對他……”
少年的話還沒有說完,那誅邪劍突然刺入了他心臟的位置,他低頭看著胸前從劍尖處滲出的血跡,嘴角勾勒著悲涼的笑容。
他抬眼看向那個掌門,察覺到他握住劍柄的手在顫抖,眼神中隱藏著慌亂擔憂,少年的笑容更深了。
“你身為一大門派的掌門,卻對自己的師弟,也就是我的師尊,心存覬覦。”
“你敢說,你夜夜抱著入眠的那副畫卷上的所繪之人是誰嗎!”
“那是你的師弟,攸離峰師尊,霜白?!?p> 那掌門一臉震驚地看著他,他怎么會知道?一旁的弟子們都在竊竊私語,指指點點,他們不相信一直以來受人尊敬的掌門仙尊是這樣的人。
他平復好自己的心情,抽出刺入他身體里的劍,劍尖滴著少年的血,抵在他的鼻尖處,厲聲道,“休要胡言亂語!”
“霜落流年驚風雨,白玉佩扣結相思?!?p> “那樣風光霽月落無間,朗月入懷閔玧其的人,身為多年處在黑暗深淵中的你,怎么不會心神向往。”
“所以,當你看到師尊對我極好,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時候,你嫉妒了,生氣了,懷著那樣心思的你,怎么會對我和顏悅色,自然是厭惡我都不及。”
“珩樾,你說,是也不是?”
少年沒有在意,那柄冒著黑氣的誅邪就在他的面前,他的一雙眼里乘著笑意,目光如炬地看著眼前珩樾變化莫測的臉色,正等著他氣急敗壞。
可是那珩樾,突然放下手中的誅邪,慢慢走近他,靠在他的一旁,僅用兩個人能夠聽清的聲音說,“是啊,明明我才是對霜白最好的那個人,可是為什么,他的心里只有你?!?p> “不管我如何設計,你都已經入魔了,成為眾人眼中的邪魔外道,可他還是選擇相信你,不是一個十惡不赦的人?!?p> “你看,霜白對你始終那么有情,而對我總是無情更多。”
那少年聽到他的話里的意思,心里升起一股疑惑,師尊,是相信他的嗎?
如果是真的相信他,為什么要聯合這個虛偽至極的人,要在這誅妖臺上,當著所有人的面置他于死地,如果是不相信他,那珩樾話中所透露出來的意思又是什么。
師尊,你到底是為何?
珩樾向一旁倪了他一眼,滿意地看著他心生疑惑的模樣,又道,“是不是不愿相信,你一直敬愛的師尊,為何會對你如此無情,可惜,你再也不會知道真相了?!?p> 說完,他向后退了一大步,言辭鑿鑿,“你,還要如此執迷不悟嗎?”
“那今日,便留你不得了?!?p> 珩樾祭出誅邪,施法舉在半空的位置,頓時天光大暗,斑影綽綽,黑氣環繞,四周風涌,誅邪劍直指那個少年,一時間本來僅有一把的誅邪劍,瞬間幻化成千道劍氣,風刃呼嘯,劍氣橫行,風卷殘云,天地華宇。頃刻之間,千道劍氣破空而過,無一不落地打在少年身上。
他一下子吐出一口血,面容更加蒼白虛弱,仿佛只剩下最后一口氣息。身上紅衣瀲滟,妖冶緋紅,比之前更甚,像是由他的鮮血淋漓盡致所染。紅衣垂落的衣擺處,一下一下滴落著血,越聚越多,越來越紅,在地上凝結出類似于絕望的漩渦,拖他入地獄。
身上本來就帶著傷,遭受這一重創之后,很快就沒有了意識,陷入昏迷當中。在閉上眼的前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那位師尊,一身白衣,溫潤雅正。
一如當年初見,驚鴻照影翩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