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洪霞的單位來電話,讓她去辦公室領一張福利卡,洪霞讓林春祥去。電話里的話兒挺急,林春祥打出租車過去。
他以前聽王繁星說過,打車也有學問,也有省錢之道。起步是六元錢,超過二點二公里,每增加五百米增加一元。例如二點二公里時六元,二點七公里時就是七元,三點二公里時就是八元。那時候林春祥是當笑話聽的,心里邊嘲笑王繁星,打個車也算到骨子里,現在他理解王繁星了。
開車以后,林春祥動不動看一眼計程表,還要裝成無意,不能被司機看破。出租車開到半路,司機突然停車,把腦袋伸出去,問站在路邊的一男一女兩個人去哪兒?倆人回答去站前,司機說你們上來吧。
倆人上來坐在后面,到站前下車了。林春祥也很快到了地方,他看了一眼計程表上顯示的數字,是十一塊,說:“沒有零錢了,就給你十元吧。”
司機說:“你沒有我有,我給你破。”
“你剛才捎客了,繞出來也有一塊錢了吧?”
“就多走了幾步遠。”
話說到這兒,擱往常林春祥就把整錢給他讓他找零,可是今天有一股火沖上了頭,他生氣說:“你剛才經過誰同意了另拉客人?就這些,你愛要不要。”他把錢扔給司機,下車就走。
司機側棱身子把頭伸出車窗嗷嗷地喊了幾句:“你挺大個老爺們一塊錢掏不起?沒錢你坐線路車,線路車坐不起你拿步量,像你這樣的窮鬼,以后不要打出租!”
林春祥怒火中燒,踅回來躬著腰沖車里面的司機說:“來來來,你不準走,我打電話找人過來評評理······”
沒等林春祥把話說完,司機一大腳油門穿箭兒似的跑了。
林春祥憋一肚子氣。等到冷靜下來,才想到為一塊錢生氣真是不值得。他從自身找起原因:現在自己變了,變得斤斤計較,變得小家子氣,人就不能讓自己受窮,人窮志短哪!
到洪霞單位領過福利卡,林春祥準備坐線路車回家,在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一個人從身后撲過來,一把將他緊緊抱住,把他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原來是杜廣海。
此時杜廣海將他摟進懷里,又推開他細細端詳,像看一個陌生人,好一會兒才滿臉興奮地說:“春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不告訴我呀?”
林春祥郁郁地:“回來有些天了。”
“電話號怎么還換了,一打就是空號。你現在怎么樣?還回去嗎?”
林春祥支支吾吾:“我沒去扶貧,是唬你的。我出了點事兒······你呢,還好嗎?”
“哎——一言難盡。走走走,找個地方,咱倆慢慢聊。”
杜廣海把林春祥拽進附近一家飯店,要了一提拉啤酒,兩個炒菜,倆人慢慢敘談起來。
林春祥先把自己的事情說完,杜廣海大吃一驚;杜廣海也把自己這些天的經歷講了一遍,說他今天才從療養院回來,林春祥更是差一點兒驚掉了下巴。他說:“哪知道你攤上這么大的事兒!你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吉人自有天相。”
“于倩華在醫院連續護理了我八個晚上,我現在能坐這里和你一起喝酒吃飯,多虧她一顆誠心感動了天地,閻王才把我放了回來。”
“真的想不到,咱們兩個都經歷了這么大的事情。”
“你回來馬芳杰知道不,告訴她了嗎?”
“我沒告訴她。”
“你自己有什么打算,下一步怎么走?”
“我也不知道。”
杜廣海安慰他說:“不就是跌一個跟頭嗎,爬起來撲拉撲拉繼續往前走。人世間,除了生死,剩下的都是小事兒。”
“話是這么說,你是老板,體會不到生活會有哪些難處。”
“有困難為什么不找我呢?”
“我不想給你添麻煩。”
倆人一直喝到很晚才分開。回到鐵廠以后,杜廣海知道林春祥現在是最難的時候,心里邊想出了一個“幫扶計劃”,為他走出困境做幾件事情。
頭一件,他先用兩個手機的微信轉賬,滿額給林春祥轉過去兩筆錢,囑咐他務必務必收下。第二天滿二十四小時,兩筆錢都退回來了。
他知道林春祥自尊心極強,輕易不會接受別人的饋贈,就是送他手里也絕不會接受,便開始執行第二條計劃。他給林春祥打電話說:“那樣吧,你暫時沒有事兒干,先上我這里,干點雜七雜八的活兒,閑時跑跑外,聯系聯系客戶。”
“你那里我不去。”林春祥怕別人說閑話,說他公職沒了,混在同學那里,吃人家的碗邊子飯。
“那你就等一等,過后我幫你找個差事,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放下身段,能不能受得了屈?”
“找個差事兒我干。飯碗都打了,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只要有個地方,讓我混口飯吃就行。”
和杜廣海見面后的第二天,林春祥接到了馬芳杰的電話,她一上來就是一通責問:“林春祥,我不管你去了哪里,犯了什么錯誤,既然回來了,能不能給我打個電話,我們兩個這二年的交情,難道順著衍水飄走了嗎?”
林春祥猜到是杜廣海告訴馬芳杰自己回來了,自知理虧,一連串好言好語進行解釋。馬芳杰怒氣難消:“我從廣海嘴里聽說了你的電話號,依你的意思,永遠也不告訴我,以后就不聯系了唄?”
“不是那個意思,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狼狽。”
馬芳杰的態度柔軟下來:“你也不知道我這些天怎么過來的。杜廣海說你去貧困地區扶貧,扶貧就扶貧唄,怎么連個電話也打不了?你是個大活人,冷丁沒有了,我能不惦記嗎?我為你擔了多少心,晚上睡覺做了多少惡夢,你知道嗎?”電話那邊馬芳杰抽泣起來。
“等以后我當面和你說清楚。”
“我現在就要見你。”
倆人在一家茶館見了面,點了一壺鐵觀音,慢慢敘談起來。林春祥跟馬芳杰談過自己的處境之后,說起了自己的兒子林爽:“他現在外邊有很多外債,具體多少我也說不準,問他他也不說實話,洪霞說好像還有十來萬。以我現在的經濟狀況,根本還不起。”
“你別著急別上火,著急上火也沒用,我家里還有幾萬塊錢,現在也不用,明天給你拿過來,你什么時候有了還我不遲。”
“不用不用,謝謝你。我和你說這個事兒,是想讓你理解我,如今我手里像抱著一團亂麻,捋不出個頭緒來,所以沒顧上你。”
“我理解啦。”
倆人從飯店里出來時,已是傍晚,馬芳杰問林春祥:“你去哪里,回家嗎?出來時洪霞給你規定時間了嗎?”
“洪霞出門做佛事去了。”
“那我們去哪里轉一轉吧。”
“聽你的,你說了算。”
倆人轉回了馬芳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