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棧道躍下,相較而言,人顯得小了許多。剛被踢落的墳地在此堆得像山一樣,爬過去似乎得要點時間。一看,地上居然還伸出了密密麻麻的骨爪,似乎是要阻止,更可惡的是,那男人剛才還說了那么一堆廢話,占了時間還在裝無辜!不過也沒時間在追究了,就抖了抖精神,想必每走一步,都必須竭盡全力吧。
于是邁出了第一步,居然——這就被絆倒了……
且說,一個人出生,到明事理時,便知道世間有對錯,有苦樂,會由人及己深受感染,在一種環境里,培養出一種性格。它將會對周身發生的一切有所反映,會改變,但很多會終其一生。
李維明經歷過困苦,所以對在經歷苦難的人也感同身受,也知道困苦的人會沒有理想,會不敢奢望,但也不會連一個小小的愿望都沒有,可當連一個小小的愿望都難以實現后,便是真是一個無以復加的悲劇了。
悲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打破給人看。對此無所為,更甚至是無奈的人,才會在悲劇里感到悲傷,才會有一種難能可貴的感觸,便是珍惜。
時間已所剩無幾,那棺木開始石化并下沉,李維明知道已近乎無望了,即使翻過了這小山般廢墟,還有兩個劊子手也只會砍自己而已,可還是固執地跑了過去。
似乎太過匆忙,沒注意腳下,又摔了一跤,整個人飛了出去,起身時,只覺得眼前景物一閃,后背火辣辣地疼!原來,是被擊中了左后背,撞到了這石棺之上。疼痛蔓延著,整只左臂也漸漸焚化,李維明似乎是看懂了。
“雖然是這樣……”咬緊了牙,用全部力氣摳死了棺沿,爬了上去……“砍吧,我沒力氣了。”
這一次,只看到了自己的身體隨著亂石飛到了一邊,一陣天旋地轉后,一切都消失了。
記得此時的一切,卻又像過了很久……
一個散著柔光的洞口,光波流動挽著一點點靠近的思緒,只覺得特別安逸。
接近時,洞內一片光明。可在這靜謐黑暗之中,幽幽有些聲音,那似哭訴,似吟唱,似又有所警示。隨著,星光隱現,與此迫近。其中的一點,卻見陌晴跪坐在一灘血泊之中,用針線一針針連著,而她在縫著的,正是李維明的——頭顱!
許久后,她揮手撒下了一縷火焰,落在李維明身上,這火焰編織著自己關于李維明的一切回憶:自夢境形成之時,已有不計的年頭,多少人來去,多少人消亡……而多少人成了永恒?如真破盡虛空,那夢則在人間真正上演,虛構從此不再存在,難以抗拒的力量將會使所有活在世上的人感到惶恐不安,最終走向滅亡,而李維明卻真的這么做了。陌晴知道,從此后自己有兩個不同的結局。
夢境中的死而復生便是一種擊碎虛空的能力,李維明很顯然有了這個能力,可他并不會想到要使用,也許是怕在一次又一次破碎的虛空中再也無法看清真顏。所以,也作出了對路的理解:便是付出生命也不惜上去走過,也許目的只是一個更美好的假象。
燃燒至最后的灰燼,一抹紅光牽動著四塊閃耀著白光的碎片,從塵堆彈了出來。陌晴將其中的三塊往無盡的黑暗中拋去,只留一塊在手中緊緊攥著。片刻后,她只將手中紅線繞了上去。漸漸地,黑暗中顯出一條白色的路,陌晴踏了上去,緩緩地走著,也慢慢的,消失了。
金瓦琉璃,高大輝煌,便是神殿該有的樣子了。不過,這里的天空,卻冷禁如凍結了的水面,讓這里看上去更像一個失落在深海里的遺跡。一個銀甲的將軍,一個綠袍的弓手恭敬的站在殿門兩旁,陌晴跨過門檻走進了大殿,她似乎有這個特權,便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攔。
這里,里外彰顯的都是一個格調:一股似乎沒有一點雜質的冷清。
“鏡神,這是他的破空,他將您的空間打碎了兩次。”
“哼,看來,背叛者已經死了,把它放下吧……不過,他的消失你一點都不傷心嗎?”
“這跟你有什么關系!”
這里的對話,似乎才顯得這大殿之中還有一個人。他在高高的寶座之上,突然閃現在陌晴面前,用悲嘆的口吻說著,“一百年可真是漫長,但對我來說只是一瞬,因為他,才出現了你,一個恩怨糾結的東西。今后也只會在夢境里無休止地悲傷下去,倒不如,現在就死了算了,難得我鏡神可屈尊送你一程。”
“謝謝你的美意,可我的生死,似乎不在你能隨意玩弄的規則以內。”說完,陌晴只往殿外走去,“破空”便扔在了地上。
“哼,以為我看不出來嗎?真是天真!”鏡神站在大殿門口,將左手伸到了過去,“弓箭!”
“可她是司引的……”
“啪。”鏡神狠狠甩出了一巴掌,綠袍的弓手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了,“記住,別再提那個人,從此也不會再有那人的妻子,夢境中有千萬種可能,但只有死人才不會有夢!”
長長的石階,陌晴走得很慢,她咝咝笑著,伴著兩行苦淚。直到箭矢穿過她的胸膛,踉蹌著,第二支箭也從胸前冒了出來……
“維明,我都要死了,你還感覺不到我對你的思念,聽不到我的呼喚嗎?求你,快醒來吧!和你那勇敢的心一起!”
“也好,一百年的時光已經夠了,再多,我也怕,會還不起了。但這最后的夢,至少,我該陪著你吧。”
————
“哈哈哈,就你說的話,和你的言行一比較,是很難讓人信服的,不過我信你。”
“閣下才真是神人,我雖為一族領袖,卻真不能與你相論吶!跪在你面前我沒有分毫的必要覺得羞愧,反而是一種光榮!”
李維明與在鐘乳洞中遇到的頭領一起,盤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聊著。陌晴,在那片高高的田垅上告別了那對母子,走了下來,屈膝坐在李維明旁邊。聽著頭領說,他有一事相求,只有李維明才有能力辦到——
我叫阿圖藍,是逝族的領袖,雖勵精圖治,可是無法讓族人過上安心的生活。因為在鏡神下的咒中,每個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下一個運算中的元素,也包括我,所以,我也對此無能為力。直到有一天,來了兩個外族的拜訪者,他們似乎對我們很了解,話也很投機,有意無意的,我便把苦惱向他們訴說了一番。
本以為只是投緣的朋友,不料他們卻說能幫助我,只要我有膽量和他們一起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問我敢不敢!
我說“敢!”,畏事的話如何作一族領袖?但是,他們的計劃還是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惶恐與不安。見我為難,也不強求,只說參不參與全在我。
那事得從鏡神的一件寶物說起,“黃金谷粒”一種可以無限生成能量的寶物,有了它便能替換族人成為鏡神的玩物。最終,三天的考慮使我偏向了與鏡神對抗的道路。
“黃金谷粒”會藏在滿是黃金的房子里,這是唯一的線索。兩個盜賊當夜便約了我,我瞞著族人做了一次盜賊。
以我的身份,很容易就說服一個豐收了玉米的人家。我們挖了地道,偷梁換柱,用玉米替代了“黃金谷粒”,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其運了回來,兩盜賊只拿了兩成,謝過便走,事后不久,我才知道他們已將那人家屠盡,只為了最大限度的保全著自己。
之后事情敗露,為鏡神所知,調查許久之后,我便覺得族群隱隱有異象,鏡神似乎有了結論。我知道鏡神只要被擊敗便又會墮入輪回,雖然我們不是被指定的人,但比起坐以待斃,還不如抱著希望死去,畢竟我們擁有了和之前不一樣的力量。于是組織族眾發動了起義。
但舉事后不久,我們就失敗了,最后那場戰役后,族人全部變成了不堪一擊的骷髏,被送進墳墓,為噬生蟒捕捉墮入夢境的靈魂,鏡神還逼迫我每年取一個妻子。
“呃……”李維明聽后,實在不覺得這是個悲慘的故事:“有了工作,有了房,每年都有新女人!你在說這個故事時考慮到我的感受了嗎?”
阿圖藍聽后搖了搖頭,“我選中的美人,被八抬大‘棺’運來,還未來得及看幾眼,就慢慢變成了腐尸模樣,每一夜惡臭與腐爛的氣息溺沒周身,蛆蠅鉆進口鼻……”
李維明打斷了阿圖藍的話,因為實在聽不下去了,這差點沒讓人吐出來,只覺得自己在廁所里蹲一夜都沒那么惡心。
“如果不幫你,我覺得以后都不敢再想到你了,說吧,我該怎么做。”
每一位能挑戰鏡神的人,要對夢境空間有一定的干預能力,擊碎空間便是極致之一,若能再重組就真的太了不起了。
阿圖藍說,他從來不對起義失敗后還抱有希望,可是卻有一個很強烈的意識留在腦中。這個意識,也不知是從何而來,而自陌晴出現后,阿圖藍便感知到了。還來自于這個意識的,是一些很強的指引,以至于李維明也會到來。之后的一切也證明了這擊碎與重組的可能。
有時,本身的希望并不在本身,它能承載在別處。阿圖藍已經準備好要為之努力并付出一切,李維明拿出了破空,透過陌晴的眼,便看到了希望的所在。
“三個人,我和阿圖藍分別握住兩端,你握住中間,由阿圖藍作引,由你打破,由我來重組。”
——
那是起義的最后一戰,鏡神依山布陣,山頂為“虛”,山下為“心”,散射八方為援遁之路,藏匿兩邊為“蝕”,天以雨為“亂”。
和當時一樣,阿圖藍由虛進陣,指揮族眾戰斗,而與先前不同,重組空間后的陣法被一覽無余,援遁之路將先被堵上,由李維明以破空消除“亂”陣,族眾擊破隱匿之所,陌晴奇襲山下“心”陣,和當日一樣,阿圖藍在山上的樹下依靠著,不同的是這次他睡著了。
戰斗很快結束了,和上次相比,這次沒有一絲不順,因為堵了援遁之路,鏡神并不知道戰斗的情況。所有的通報者被抓了回來,阿圖藍一聲令下,他們都人頭落地。但要做到圓滿,鏡神那里也要有所交代,所以,所有分給族人的“黃金谷粒”與阿圖藍自己的人頭都要獻出來。
“自此后,族人扮成鏡神的軍隊,黃金谷粒將在夢境中永遠改變一個人的外貌,只是我知道了,不能改變的是以犯的過錯,懲罰與懺悔都難以等價地救贖。”
天地旋轉,空間重塑,此時便又回到了那條河邊,河水不知何時斷了流,真正地一去不返,只有潮濕的鵝卵石,還在蒸發著水氣,就如同李維明眼角的淚痕。
陌晴用指尖將其擦拭,阿圖藍已不在,只在李維明的手里,多了一塊結晶碎片,便是這——決斷之熒。
易得易散金銀玉,難求難舍三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