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回來以后,便又回到了初中時居住的出租屋生活,租金很便宜,不過,也沒了兒時那般富有生機的感覺,以前的鄰居也搬得差不多了,門外雜草重生。
櫻花樹上掛滿了枯老的葉子,風一吹便簇簇落了許多,才使李維明發現,此時已是深秋。母親說,中秋節的時候來了很多親戚,雖然都不是什么有錢人,但都多少湊了點醫藥費,讓她覺得很欣慰,只是那圓圓的月餅只留下了一角。
李維明并不喜歡欠人情,所以心中也暗自下了決心,不說以后將錢還回去,但總得有些出息,自己已休學了一年,在這段時間里,就多看看書吧。
回到原來的家三天了,想得最多的還是陌晴,不過那游戲帳號卻怎么也記不起來,這還倒有些奇怪。是不是陌晴真的只是自己幻想的一個人,幻想過的愛情,卻又是那么強烈的存在。
很久,離開了很久的地方總是充滿了回憶,可現在只能在腦海中重演。
就像對陌晴的夢已經斷了,這里的一切也變了,本想找個地方看書,但也沒有找到。以前的球場,不知被什么人租去了,蓋起敞亮的房子,用來養豬。大樹多被砍走,李維明知道,這片土地是被人賣了錢,連同這里的一切,不能帶走的是都太脆弱,比如腳下這一挖就爛的水泥路。
兩旁的灌木把大路掩得很窄,其中走著,回憶著童年在此與玩伴們一起無憂無慮的時光……然而都已杳無音訊,他們走了,沒有聯系。兒時的情感似乎經歷陳釀后才會顯得濃烈,年齡增長后的一絲沉穩,也使自己不會沉溺在過去,而較多的考慮未來,也有一點點的狂妄,讓自己有時會覺得不是那么地腳踏實地……
期待的人永遠回不來,而自己也將走向遠方,這似乎更真實些,也會另有感懷,偶爾的幻想便是其中最快樂的事情了吧。李維明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有這種精神,苦中作樂,而后苦笑自己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笨蛋。
在路旁,踢開路上的葉子,左邊踢過去,右邊踢過來。不知為何,心中總有一種有所等待的感覺。都說日有所思,夜……似乎才剛從噩夢中醒來,然而現實卻又愈發使人迷茫了。
“滴——滴!”
“嗯?”李維明有些驚訝,這里如此心景荒涼,怎么會有人開車來?扭頭一看,還是閃一邊算了。
終于,還是有人想要改變這個地方了,畢竟小人的回憶在別人眼里真的不值幾個錢。
只是這車此時此地倒還成了一道別樣的風景,李維明只是看著,心里感受著那一絲絲的“生機”,看著它放慢了速度。稍有些詫異,自己是不是站在了路中央?便又往后移了幾步,車開了過去,但又退了回來。
車窗搖了下來,低頭一看里面的人,西裝革履,頭發很光亮,梳了倒奔,呵!風塵仆仆,一臉毫氣,也許是迷路了,跑到這地方來,可能是要問路吧。李維明也不介意幫這忙,畢竟這里怎么走自己再熟悉不過了。
但是他們并沒有問路,只是拿出了一張照片問道:“你在這看到過她嗎?”
李維明一皺眉,心想自己還會在這認識什么人,但接過照片一看,這人自己還真的認識,而且就在不久前……拿著照片,整個人瞬間石化了。
“嗯?小子,放手!靠!”
前排的司機聞聲開門翻身下車,一腳將李維明踹倒在地,李維明搶到了照片,起身便想跑,但被司機逮住了??茨恰耙荒樅罋狻鋇娜艘蠶鋁塑?,心中一急,也不知從哪來的力量,三拳兩腳便將那司機打翻在地,久久站不起身。
李維明瞪著眼,手指向那“一臉豪氣”的人,示意他不要靠近,見他止步,才轉身欲走。
卻聽身后那人喊道:“她是我女兒,你們不會認識吧?”
女兒……
“我叫柳翔,她是我女兒,她叫寧筱,你也別奇怪,我是入贅過去才有了今天的,所以女兒也隨寧姓,可就在三個月前,她過了十九歲生日后,卻又給自己起了個名字,說自己不叫寧筱,叫做——陌晴,你說奇怪不?”
李維明和柳翔坐到了路基上,在說著這件事。
“說來也奇怪,生日后的第二天,她生病了,一連昏迷了十多天。我很著急,醫生竟然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只說她像是睡著了,你說扯不扯?就那么在醫院里折騰了好久,后來她又毫無預兆地醒了,但像是丟了魂似的,從來沒動過針線的她,開始喜歡把布娃娃的頭剪斷,再縫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像是誰的名字?!?p> 李維明一怔,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好像自己的脖頸被一針針縫過一樣,不禁打了個冷戰。
“前段時間,一位朋友帶我來到這里,他說這里有一股工業藝術的氣息,想要開發這里,我當時看女兒閑著沒事,就帶她也來轉轉,見她眼里又多了那一絲絲靈動的感覺,回去便決定買下這里,不料她竟離家出走了,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她,你說我傷不傷心?不過,我雇來的工人卻在這里撿到了那個布娃娃,這算得上是最有用的線索了,所以我覺得她應該……”
柳翔眨了眨眼,轉頭看像李維明:“說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我叫李維……”李維明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又改口說道:“我其實叫黃曉明,同學總是那名字來取笑我,你女兒我也見過,但真的不是太熟。”
“嗯?”柳翔剛剛鄒了一下眉,但現在又搖了搖頭,說道:“你和她一樣,有些怪怪的,但不管怎么樣,如果見到了她,幫我勸勸,讓她早些回來。過幾天,就是她母親的祭日了,謝謝!”
“祭……”李維明愣了一下,“見到的話,我一定會盡力的。”
“謝謝,這是我的名片,有消息一定通知我?!?p> “我會的。”
“嗯?!繃樅粲興?,但還是上車走了,車很快在飛散著落葉的路上消失了。
李維明很快打開了那張已被捏成一團的相片,仔細端詳著這女孩,心里一直在想著,為什么夢境會成為現實,陌晴怎么會出現在這個世界,雖然那個在夢里的自己曾說過,會有機會和陌晴相逢,那也是在夢里才能實現的啊,難道現在自己還在做夢嗎?
不,這里是那么真實!風,也那么的涼……
“照片!”還沒來得及反應,一陣大風吹來,手中的照片被吹走了,吹到了天空中。
呼呼的風聲,如同沉睡時的喘息,地上的落葉唰唰響動,還有書頁被風翻動的三重奏,而李維明卻什么都不在意了,疲軟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心里在恨,恨自己怎么就讓風把照片吹走了,那一點點來之不易的念想與希望,也被風給吹淡了。
風的味道,怎么會是咸的?一時間,那一縷縷的思念如汲滿了養分的菌絲般密密麻麻長了出來,占據了整個腦袋,一閉眼,眼前便全是陌晴的音容。
“哈哈哈哈,哈哈……”
不知為何,李維明竟笑了出來……
只謂是——
葉生春風曳生秋,同生卻在背方馳,徒有南轅北轍夢,非向炎灼便向冬。
秋風瑟瑟,讓過去的一切都隨風而逝,似一曲靜謐婉轉的搖籃曲在頭頂的天空回響,似一名愛花者收集的春泥,也似一個懷揣著小小愿望的孩子,在憧憬新年的禮物,與一切新的想象,新的可能……
不再想任何事了,現在的任何想象都太累了,只躺在路中間,任落葉覆蓋在身上。一點點的寧靜都變得無比安逸,讓身心可以在這漫無邊際的感傷中,可以稍稍緩解。
書似乎也被風吹走了,沒了剛才的躁動……可是,風中卻飄蕩起了上面的字眼,一字一句,悠揚清脆——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p>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歸時,月滿西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p>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p> 那曾是一種無法期待的聲音,也讓李維明覺得難以相信。此時此刻,只覺得命運為何會如此垂青自己的?還是這一切都是幻覺?不想再有多余的想法了,即使一切都是幻象,站起身,也要走過去,去擁抱那無法期待的人——
陌晴。
許久之后,耳畔響起了一個人鼓掌的聲音。
李維明在這突如其來的掌聲中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只見楓葉從一邊的階梯上走了下來,她身后的楓樹到很合她的名字,她也依舊是一身紅色,也恰似李維明現在的心情。
楓葉笑眼看李維明,從袖中抽出了一封信,遞給了他,“我看你一切都很好,其實也沒必要覺得奇怪,這是鏡神最后的愿望,讓所有迷茫的靈魂一個重生的機會,所以,你該懂的。”
“哈哈哈哈,我怎么能不懂呢?”
陌晴抬頭看這李維明,也笑了。
三人笑著,在這秋葉的舞蹈中。此時,卻也覺得,這里的秋,便是人生至此,最開懷的景色了。
……
“哎,等等,你爸來找過你誒!”
“爸?我可不認為你見到我爸了,因為……”
“難道,難不成我剛在地上睡著了?楓葉!”
笑而不語……
“是夢。”
“什!么!”
路行三里未必明,陌上花開卻是晴。
蜂勤蝶游可一笑,不謂此生只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