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
冷冽的聲音將程盈盈從思緒中生拽出來，戚硯澤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她的身后。她下意識地將筆盒塞回帆布包里，遮掩地笑道，“……我剛剛在想，那個女學生受了如此重的傷，怎么還能跑得那么快？連我們三個行動敏捷的人都追不上。”
“確實是個疑點，”戚硯澤盯著帆布包上的斑斑血跡，說道，“前有學生，后有老師，這個山莊里的情況遠比我們想象中復雜。我建議，咱們明早就下山。”
程盈盈捏著布包的手一緊，“這么快嗎？”
“你不想走？”戚硯澤疑惑道，“鄭初琪多留在這兒一天，那個女學生就多一天危險。趁她還沒醒來，我們應當早做打算。”
“你說的道理我都懂，我當然也不希望那個女孩出事，只是……”程盈盈低著頭，腦袋飛快運轉著，“我從來沒有來過溫泉山莊，想多玩幾天……或許，你可以先安排高家的人上山來把鄭初琪帶走，這樣我們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待在這里了。”
戚硯澤靜靜地聽著眼前人的安排，“呵，你倒是都計劃好了。”
程盈盈扯住他的衣角，再抬眸時，一雙眼睛水汪汪地巴望著對方，“可以嗎？”
這個女人真是……
戚硯澤揉了揉眉心，把她的手打掉，背過身去，“最多兩天。”
程盈盈又伸出手指，“三天！”
“一天，”戚硯澤的聲音逐漸變冷，“程小姐，別忘了，你還有正事要做。”
說罷他，又道，“熱水已經放好了，不過，我先洗。”言辭頗有些報復的意味。
“我現在就是在做我的正事嘛……”程盈盈嘟囔著，又仰面躺在床上。
趁著戚硯澤去浴室，她才把那個鉛筆盒重新掏出來。
她還不能完全相信戚硯澤。盡管戚硯澤跟她說了許多血煞神教的事情，可她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血煞神教之所以能夠成功蠱惑程亭亭，無非是利用他們兄妹經濟困難這一點，又或是欺騙哥哥只要入教便能幫他找回失蹤的父母。
可換個角度想，這兩件事同樣也可以用來引誘她，為什么她沒有成為邪教的目標呢？戚硯澤在敘述高穎的經歷時，用了“看上”這個詞，血煞神教究竟是以什么為標準挑選人？
再者，就算程亭亭害怕被血煞神教的人追殺，也不至于就真要完成他們安排的任務吧？那可不是普通的任務，是殺人啊……如果真被威脅了，為何不尋求監察署的幫助？哥哥又不是傻子。
目前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便是，哥哥和鄭初琪都受到了藥物的影響，變得狂躁暴虐。監察署的人把哥哥抓走的那天，他正在廚房里處理最后一具尸體，那個時候她所看到的哥哥跟以往溫柔親切的模樣截然不同。
究竟是什么藥，竟能把人變成這樣的怪物？
程盈盈覺得戚硯澤一定還藏有很多事情沒告訴她。所以，她也沒法對他做到真正的坦誠。
將鉛筆盒高高舉起，“血薔薇孤兒院”幾個字在暖黃色的燈光下若隱若現。
那是程亭亭在被她父母領養前待過的孤兒院。哥哥離開孤兒院的時候帶出來好些日常用品和學習文具，上面無一不是刻著這些字樣。
程盈盈曾經幾次纏著他問孤兒院的事情，他卻總說記不清了，唯一記得的是孤兒院里從校長到老師再到同吃同住的小伙伴，每個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鄭初琪撞到的女生很可能是哥哥在孤兒院時的朋友。
程盈盈心中的愧疚感更深了些。
她一定要找到那個人。
她想知道和哥哥有關的所有事。
一夜無眠。
第二天清晨，程盈盈醒來時已經是上午九點了。窗外的天色亮得扎眼，像是北方雪后的初晴。
躺式復古軟塌上，戚硯澤還在沉睡。昨夜的風雨顯然沒有影響到他的睡眠，程盈盈在他耳邊吵了半天，只得來一句“沒有十二點以前起床的習慣”。最可氣的是，這個男人不論在怎樣的環境下都能始終保持同一個睡姿，安靜地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
程盈盈百無聊賴地趴在窗邊，凝望著大雨浸潤后宛若新生嬰兒般的山莊。微風拂過伴著淡淡梔子香，惹得她不由貪戀地多吸了幾口空氣。
管家安排給他們住的這個房間顯然是山莊中地理位置最佳的居所，竟能將整座溫泉山莊的景致收攬入目。酒店服務生穿梭在花圃之間，怡然自得地清理著溫泉池，蝴蝶翩飛在她們身旁，寧靜而恬美。
很難想象，就在幾個小時以前，這里曾發生過一場癲狂的生死角逐。
不遠處，一群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圍坐在葡萄花架下，身前都支著清一色的白色畫板。一個瘦削挺拔的男子負手立在他們中央，身上裹著素色卦袍，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正觀察地入神，卻見對方倏然抬眸，二人視線相撞的瞬間，仿佛陣陣寒意撲面而來，她心下一驚，反手“砰”得將窗戶給關上。
看來，美術班的學生們已經開始上課了，剛剛那個應該就是他們的老師沈君令。
那雙深藍色的眸子在程盈盈的腦子里揮之不去，她咽了咽唾沫，最后看了眼軟塌上熟睡的男人，悄無聲息地離開房間。
昨晚，那個女生在山道上丟了畫具和帆布包。畫具也就罷了，美術生大都有備用，再不濟也能找同學借。可帆布包卻不同，按常理分析，他們出來旅游寫生，沒必要帶兩個包。
因此，美術班里沒有包的學生，必然就是她要找的幸存者！
憑著記憶，程盈盈很快來到美術班所在的院子。為了避免打草驚蛇，她彎腰躲在拱橋邊的石碑旁，只露出一雙眼睛觀察。
結果，所有人都有畫具，卻有很多人都沒帶帆布包。
程盈盈這才反應過來，那個帆布包是國立大學統一發放的，在學生心目中的地位堪比高中校服，不一定每個學生都會把它背出門。
“奇怪，人數也不對啊……”
程盈盈挨個點了遍人頭。好家伙，一早上居然只有十來個學生出勤上課！
這個班級咋回事啊？學生不熱愛學習，老師都不管的嘛……
等等！
她突然想到，那個女學生受了重傷，今天根本不可能有力氣來上課！
“高小姐，您怎么起得這么早？”
一聲驚呼在程盈盈的耳畔響起，她驚得回過頭，對著滿臉詫異的吳管家張牙舞爪，“小聲點！！！”
管家連忙捂住嘴，卻為時已晚。程盈盈抬起頭，素衣男子已經站在她的跟前，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她。
那張臉比程盈盈想象中的年輕許多，看上去甚至比戚硯澤還要幼嫩，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舉手投足儒雅隨和，仿佛民國穿越來的貴公子。
被那雙藍色的眸子盯著實在不舒服，程盈盈硬著頭皮直起身，嘿嘿一笑，“沈、沈老師，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沈君令的目光在她臉上打轉，良久，他才握了握伸到跟前的手，“上回在高夫人的生辰晚宴上沒能與大小姐近距離接觸，沈某為此遺憾不已，不曾想今天在這里碰上了……您說，這算不算一種緣分？”
對方手心里傳來的溫熱刺痛了程盈盈的神經，她迅速抽回手，揚眉笑道，“雖說溫泉山莊本就是高家的產業，但我的確來得少，硬要說有緣的話…也算是吧。”
嘴上如此說著，程盈盈心中卻罵道：倘若沒有那檔子破事，誰愿意跟這種藍眼怪人有緣？
戚硯澤曾叮囑她遠離沈君令，多多少少有幾分道理。不知為何，她一靠近這個男人就渾身上下不自在，滿心里只想著要跑。
大概是察覺到氣氛不對，管家識趣地找理由推辭離開了。沈君令目送著他遠去，才道，“高小姐是昨晚才到的吧？打算在這兒玩幾天？”
“唔，家里事多，大概明天就回去了，”程盈盈倒是沒料到對方會主動搭話，趁機問道，“沈老師，你的學生可有遺失畫具的？”
“怎么了？”沈君令凝眉。
“沒什么。昨天上山的時候在山道上撿到了一套畫具和一個帆布包，后來又聽管家說有美術班的學生來寫生，我心想著肯定是他們落下的。”程盈盈盡量維持著自然的神情。
話音剛落，葡萄架下躁動不安。學生們早已被枯燥乏味的課堂弄得昏昏欲睡，突然來了樁新奇的事，個個精神抖擻干勁十足，擺出一副當代柯南的架勢。
沈君令回到學生堆里問了一圈，得出的結論是：昨天休息日沒有課，大部分學生都下山去附近的街市玩了，但沒人承認在山道上丟了東西。
這個結果在程盈盈的意料之內，她順勢問道，“沈老師，你們班的學生都在這兒了嗎？”
沈君令搖搖頭，無奈道，“孩子們都玩瘋了，晚歸的很多，還有人染風寒病倒，大概有七八個人請假……高小姐，不如您先把畫具交給我，我讓班長課后去詢問其他人。”
程盈盈自然不可能將畫具隨便交出去，她必須親自找到那個女孩，“昨天雨太大了，畫具和帆布全都濕漉漉的，我索性把它們清洗干凈晾在房間里，等干了再囑托管家給你們送過去吧。”
“原來如此，”沈君令微微點頭，“孩子們的畫具在高小姐眼里并不值錢，您卻能如此重視，沈某先替失主道聲謝。”
程盈盈聽出了他言辭中的質疑，大手一擺，坦然地咧嘴笑，“不必客氣，誰讓我從小就是個拾金不昧的好孩子呢。”
沈君令還想再說什么，兜里的手機卻響了起來，他回頭跟學生交代了幾句便匆忙離開。
學生們開始收拾書包，也有人打算留下來繼續作畫。程盈盈在旁看了一會兒，正想著該用什么法子接觸到那幾個沒來上課的同學，突然，葡萄架下傳來叫罵聲，一個高馬尾的紫發女生高舉右手，狠狠甩了面前的眼鏡妹一個巴掌。
“喂，你們在干什么？！”
程盈盈上前阻攔，奈何她現在的個頭比在座大部分學生都還要矮，根本就擠不進人群。
“我不是故意的……”
“還敢嘴硬？給我打！”
一個模樣周正的男孩站了出來，“都給我停下！不許打架斗毆，不許欺負同學！”
他一出場，原本觀戰的男生們也坐不住了，其中一個穿著皮衣皮褲的男生推了他一把，歪嘴笑道，“班長大人，這可不是在學校，收起你那套規矩！繼續打！”
“你們以多欺少、欺人太甚！”
“唷，咱們的班長大人還想著英雄救美呢……老子早看你不順眼了！”
這時，有人驚呼，“高小姐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