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無意中讀過這樣的一句話,讓我印象深刻。
“28歲的女人,已經是窮途末路。而28歲的男人,卻正是意氣風發?!?p> 這句話如果放到場面上來說,是要被現代獨立女性所鄙視和憎恨的。好象無論社會如何發展,千百年來女性的第一要務,依然是要在適齡期盡快找到一位如意郎君。無論她是讀過多少卷的書,行過多少里的路。是的我承認,這種想法讓人看來未免有自輕自賤的嫌疑??墑?,當你真的單身到了二十八歲,恰好遇見了一個讓你十分動心的男人,而這個意氣風發的男人又比你還要年輕上幾歲的時候,那些場面上的話就沒有什么大用了。這種基于傳統習慣勢力而形成的無形中不可否認的男女優劣勢對比,會像一叢結實的鵝毛撣子,時不時地在你心里重重地掃過,揚起里面的漫天浮塵,讓你好一陣子都不得清凈。
那么,我現在已經是一個“窮途末路”的女人了嗎?似乎也算不上。如果應臻沒有跟我說過他說的那些話,我想,我或許只會在心里默默地欣賞一下這個年輕英俊的男人,然后就痛痛快快地move on。能怎么辦呢。我還喜歡天上的月亮呢,能摘下來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帶回家嗎。
可是,他給了我希望----至少給過,讓我心里頭有了想法。這就讓我難以割舍了。
這些天來,我時?;匚端麑ξ藝f過的那句話,
“陳醫生,我不希望有人可憐我。尤其是,被我喜歡的人?!?p> 他那句話,讓我很受震動。雖然在那之前,他也曾對肖老板他們宣稱,我是他的女朋友,也當著我的面對他的表妹說,我是他將來的煮飯婆。我總覺得那些都是玩笑話,不能當真。并非是我故作矜持,我只是不相信事情會那么巧。我不太相信,他如他所言,在大學時代就曾經對我傾心,但又從來沒想過主動來結識我,然后在幾年之后的某一天,他從路上經過,好巧不巧地救了我的命,順便再告知我,他已經喜歡了我很多年?
我的猜測是,他這個人很會隨遇而安。我們因為那次車禍偶然相識,而我不知道怎么的就得了他的眼緣,他對我有幾分好感,于是就順勢來逗逗我吧。
是這樣的嗎?
應臻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在他的神情里,似乎吐露著一種難言的落寞。當我蹲在他的身旁,看進他那雙漆黑如潭的眼睛,看見那里反射著葉間灑落的細碎陽光,我不由地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和小龍同學遙遙相望的那一幕。
我承認,我的心在那一瞬間,淪陷了。
我默默地想,我與小龍之間,最終只是無疾而終。這一次我會有更好一點的運氣嗎?他會是我的真命天子嗎,在我等待了這么多年之后?會不會又是一場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在樹蔭下,我仰著頭,久久地看著他,感受著我心里涌動的那些起起伏伏的情緒。
我知道,特地指出年齡這一因素帶來的心理壓力,又急急地加以否認,不得不說還是顯得有點心虛的。有點乏善可陳、無人問津的落魄。光是數一數我在這本自述里提過多少次應臻比我年輕這一事實,就可以說明我內心的慘淡光景。對無法控制的事,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心理。
一個多月前,我們科主任曾將她親戚家的孩子介紹給我認識。為了避免我可能出現的尷尬,她善意地給我搭好了梯子。她說,我知道,像你們這樣的年輕人,常常都是忙于工作、目不斜視,以至于拖到了現在還是男未婚、女未嫁。見見吧,或許就成了呢。即使不成,或許以后你們可以合作寫論文呢?陳主任真是一個富有幽默感的人。她給我介紹的那人是她的表侄,也姓陳,也是個醫生,就在應臻所在的省人醫工作。不過,交換電話號碼之后,我們并沒有聯系過。大家實在都太忙了。
直到今天,在等待應臻的消息一夜未果之后,我忽然有了主動聯系這位陳醫生的沖動。我知道,我這么做有些居心不良,但是,省人醫我沒有相熟的同學好友,其他那些通過工作關系認識的人,我不愿意去打聽私事。通過這位陳醫生,側面了解一下應臻的近況,應該也不算太過缺德吧?
應臻出院之后,并沒有象他之前玩笑時說的那樣,要我每晚都去他家,幫他打那一針肝素。是啊,一個ICU的年輕骨干醫生,怎么可能這種事還需要依賴旁人,除非他真的想來追我。而出院的時候,還沒等我察覺,他已經不聲不響地提前結了賬。后來我說想把錢給他,他禮貌地拒絕了。他說他會找車險理賠,讓我不必再操心那些事。他的態度堅持,我好像也沒法強求他收下。只是我隱約覺得,出院之前的那一兩天,他對我漸漸變得客氣了起來。他不再亂開玩笑。而且我能感到,他的目光也不再象以前那樣,經常停留在我的臉上。他對我的態度依然溫和,稱呼也沒有變,依然叫我“陳醫生”。但我分明察覺,他似乎無意再繼續逗我了。
應臻出院的那一天,是他的表妹,那個名叫小菲的女孩來接他的。我把他們送到住院部大樓的門前,幫應臻安置進小菲的車后座。等一切安排妥當了,小菲甜笑著朝我揮手說姐姐再見。我心里有些不舍,暗暗希望應臻會在那時開口,讓我也跟上車送他回家,可是,他只是微笑著說,謝謝你,陳醫生,快回去上班吧。我只好替他們關上車門,目送那輛黑車決然離去。
坦白說,我的心里有一些失落。我本來以為,應臻一定會邀請我送他回家的,所以那天我已經請好了假。更讓我難過的是,自從他出院之后,我便逐漸失去了他的消息。
我有他的手機號碼。一開始的幾天,每天早晨起來,我都會給他發一個短消息,問他感覺怎么樣,恢復得還好嗎,腿還疼不疼,有沒有按時注射肝素,飯量如何,拄著拐杖不承重的前提下能走多少步什么的。他也都很快給我回復?!斑€不錯,謝謝陳醫生,今天走了幾十步,食欲良好”,“還好,繼續養豬”,“一切都好,勿念”,“無事忙”,“還可以”。是的,他給我的回復就是這樣,逐日遞減。
后來我想,一大早就拿這些查房一樣的問題招呼他,他會不會是有起床氣?于是我換了每天晚上八點給他發消息,問他一天下來感覺如何。他依然回復的很簡短。最后一次,是兩天前,只剩下“還好”兩個字。而昨天晚上我給他發的消息,他一直沒有回。
并非是我想要死纏爛打。他給我的訊息,已經很明顯地說明,他已經翻過了與我偶然邂逅的這一頁,我們應該在彼此的人生道路上繼續前行,不再有重疊交叉的可能??墑?,我常常想,難道他不是在不久之前還曾認真地對我說,我是他“喜歡的人”嗎?難道那只是我的幻覺嗎?難道說,長得好看的男生,天生有這種到處沾花惹草的本能沖動?等到時過境遷,便很快就拋到了腦后?不,我不愿意這么想應臻。雖然我與他相識時間不長,我不相信他會是這種人。
那么,他說的他喜歡的人,就是另有其人了!
“我不希望有人可憐我。尤其是,被我喜歡的人”。他的意思是,他曾經喜歡過一個人,可是那人對他的喜歡,只能回饋以同情和憐憫,這讓他很傷心。
誰會是那個如此幸運的人?為什么不去珍惜他的一片深情?原來,應臻他只是對著一個不相關的人,感概一下自己的心事,而我當時會錯了意?
是這樣的嗎?那他為什么又向老肖他們說,我是他的女朋友呢?他只是為了在住院期間受到額外照顧嗎?他完全可以說明自己的工作性質,一樣可以得到照顧啊。他受傷之后,也沒有向我說明這一點,也沒有要求去省人醫治療,為什么呢?還有,他為什么要對他的表妹那么說呢?他為什么要趁著我去扶他躺下,故意那樣欺負我呢?
他平時就是這樣和女人舉止隨便的人嗎?
我不能再這樣猜下去了。我必須再見他一面。等我再次看到他的眼睛,我就會明白的。如果他已經事過境遷,對我客客氣氣,我絕不會再繼續糾纏他,就算心里難過----雖然在此刻落筆時,我還是搞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今天是周五,早晨醒來,我一把抓起了枕邊的手機,還是沒有他的回音,說不失落是自欺欺人。我想了好久,翻出了那位陳醫生的手機號,搜腸刮肚,編輯了一條短信。
“陳醫生您好,我是另外一位陳醫生,是您表姑陳主任給了我您的聯系方式。我今天有事到您單位附近,不知您中午是否有空,可以一起簡餐?據說省人醫食堂的小排不錯,吃過的人都贊不絕口。陳諾”
這條消息也同樣石沉大海。我拿家里的座機試了試,手機接通正常。哎,老女人搭訕,好象處處碰壁啊。我一時有些氣餒。算啦,還是吃自己的飯,流自己的汗。不想男人了,上班去也。
上午忙了一通會診,臨近十二點,我突然想起來有好一陣沒查手機了。打開一看,那位陳醫生竟然給我打了兩個未接電話。我一頓,這個時間點,我來不及趕去他們那兒了啊。還是回個電話吧。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心里打鼓。說什么?會不會太尷尬?
“喂,您好,是陳醫生嗎?我是陳諾?!蔽以囂降卣f。
“哈哈,你好,我叫陳言。我們這名字倒是接近。你現在到哪兒了?”對方聽起來是一個很爽快的人。
哎呀,這位陳醫生當真了,真以為我在省人醫附近辦事。我一橫心說,
“那個,我上午的事有點拖,還要半個多小時才能結束,你待會兒有空嗎?我可以直接去你們食堂找你。”
“好啊不著急,今天不是我的手術日,隨時都可以。對了,我是搞胸外的。”
“哦好的謝謝,待會兒見。”
我匆忙收了電話,跳起來四處找周揚,請她幫我罩著呼機。我經常幫她,所以她痛快答應了。我拽起我的包奔了出去,奔到外面才發現,我的白大褂還沒脫,里面穿的是手術服。管它呢,反正我做事一慣都是這么隨性的。于是我將白大褂脫下來,卷巴卷巴塞進包里。
擇日不如撞日,就這么著吧。
按照老肖的說辭,應臻的老板急不可待地要他去上班,車禍到現在都已經過去一個月了,他肯定早就被強行叫回去干活了吧。如果陳醫生與他熟識最好,如果不熟悉,我就自己飯后去找他,說我來見一位朋友,順便過來和他打個招呼,看看他身體還好嗎。不管是否自然,只要見到他的面就好。
見到他,我也就明白了。從此痛快地死心。
結果我今天運氣這么不好,路上又遇到了堵車。心里急得直跳腳,表面上還得佯裝鎮靜。的士小哥見我神情,主動提出走一條遠路,可能稍微快點。我同意了。等我緊趕慢趕到了省人醫的門口,已經接近下午一點了。
那位陳言醫生好像還在食堂坐著等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省人醫的食堂里,已經過了午餐高峰,沒有坐滿。我走進去張望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并不知道那位姓陳名言的我的本家同行是長什么樣子的。我環顧了一下,沒有單獨一個人坐著狀是等待的人。只在聊天不在吃飯的人也有不少桌。我慢慢走進去,希望有人會抬頭看我,舉手招呼我。好象沒有什么動靜。
座位盡頭靠窗的地方坐著兩個人,相對而坐。面對著我的那位男士,抬起頭注視我。是一個長相清秀的人,面帶笑意。會是他嗎?
我朝那人慢慢走了過去,微微舉起了手。
突然,我的身后有一個聲音響起來。
“喂,陳醫生,你認錯人啦?!蹦前崖曇衾錚瑤е鴳醒笱蟮男σ猓攵祜?。
是應臻!
猝不及防,不知所措,我回頭一下子撞進了他那雙黝黑晶亮的眼里。
他怎么會也在這里?我心慌意亂地想。
他的身旁,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國字臉人士,那人站起來,朝我伸出一只手,熱情地說,
“你好,陳諾是吧,我是陳言。很高興見到你?!?p> 我一時不知怎么反應,吶吶地,
“你們兩個認識?。俊?p> 我伸手,和陳言快速握了一下,在他們兩人的對面坐了下來。
這位陳言醫生撞了一下應臻,朗聲笑道,“聽聞前段時間,我們省人醫的院草應臻應大帥哥,懷抱一腔熱血,以粉身碎骨之志,挽救了市立三院某位同行免遭雙層客車的鐵蹄。今天我總算明白原因了,這小子何以如此勇猛。情有可原,情有可原?!?p> 我的臉微微發燙。我輕聲說,“是啊,多虧了應醫生。大恩大德,無以為報?!?p> 坐在我正對面的那個人玩味地說,
“真的嗎?無以為報?”
我聽起來不誠懇嗎?他是覺得我不夠真誠,所以才和我疏遠的嗎?我心里一急,連忙說道,
“是真的,我是真的很感激你,應臻。所以我今天專程來,”我突然記起了他旁邊的那位陳醫生,改口說,“專程來認識陳言醫生。還有,來看看你怎么樣了?!?p> 應臻微微一笑,“好啊,陳醫生專程來認識陳醫生,與此同時,專程來關心本人的健康狀況,真是讓人十分感動?!?p> 我覺得窘迫起來,不知該如何接話。
陳言顯然是一個好說話的人,他輕快地說,“陳諾,你別緊張,我們只是在開玩笑。”他朝我笑笑,然后對應臻說,“你們倆先聊著,我去替你們二位俊男美女服務,去撈點讓人贊不絕口的小排來。”
坐在我面前的這人,越過桌面,向我靜靜地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手很好看,肌理均勻,皮膚潤澤,顯得很有力的樣子。
我猶豫著,慢慢伸出了右手。一瞬間,它進入了一個溫暖火熱的懷抱。我的心跳極快,我連忙將手用力抽了回來。雖然只有短短幾秒,感覺象是握了很久很久。我將右手揣進了手術服的口袋里,低著頭,感受著內心的情緒涌動。
應臻笑著說,
“陳醫生百忙之中,來檢查我有沒有消極曠工嗎?”
我掃了一眼桌下,他戴著足托。我輕聲問他,
“你的拐杖呢?你現在還不能承重吧?你真的敢不聽話,不遵醫囑嗎?”
他朝旁邊瞥了一眼。我這才看見,不遠處立著一個輪椅。我有點汗顏??吹剿?,我對周圍環境的觀察力減弱了很多。我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他語帶玩笑地說,“我來見陳醫生,拄著拐杖一瘸一拐,豈不是要影響本人的院草形象?”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會來你們醫院?”我忍不住問他。
“天機不可泄露。陳醫生只需要知道,我知道你的所思所想,和你的一舉一動?!?p>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的眼光里,似有笑意,又有一些神秘莫測的感覺。
“我知道你一定會認識陳言,所以這些天,我一直在盯著這個小子。”他接著說。
“盯著他,做什么?”我忍不住又問。
“預防他挖我的墻角。”他淡淡地說。
我終于反應過來,別開了眼。他是不是認真的?我的聲音低了下去,“那你,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
“因為我想看看,陳醫生會不會主動來找我”,是我得到的回答。
我的心里一蕩,抬頭再次看進他的眼里。
“你是認真的嗎?”我輕輕問他。
他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回答了我,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他的話語,帶著一種飄渺的意味。我愣在了那里,一時不知今夕何夕。所以,直到我落筆的這一刻,我還是不能確定,應臻他對我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尤其是后來,當陳言托著餐盤回到座位,我們幫忙將菜碟拿下來擺好時,應臻朝我們倆說的話。
陳言將手中的竹筷打開,對我說,
“不好意思啊陳諾,我姑媽說給我介紹一位她最得意的學生認識。我還以為是讓我給這學生找實習機會呢。她說的不清不楚,我也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一直也沒主動聯系你。怠慢了哈,請莫見怪?!?p> 我朝他笑了笑說,“陳言,你太客氣了。我其實。我是來找你合作寫篇文章的。我手頭的這篇,想要用到一些你們胸外的統計資料,陳主任說你這兒可能有,就給了我你的聯系方式。”
應臻在一旁應聲說道,
“那陳醫生你趕緊嫁給陳言吧,這樣他姑媽就成了你姑媽。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寫文章升職稱,都方便至極?!?p> 我怔怔地看著對面的這個人,一陣酸澀的感覺猛然涌上來。我突然覺得很委屈。這個人,他明明知道我,知道我對他動了心,還這樣對我。
我的眼里,浮上了一層霧氣。坐在我對面的這個人,坦然地迎接我的目光,又加了一句。
“不過我覺得你們兩肯定沒戲,名字這么相似,怎么做情侶?等著讓人發笑?以后兩位生了孩子,取名叫做陳陳?是個姑娘倒還不錯,小程程,是個男娃那可就慘了?!?p> 陳言猛地踢了一下他的凳角。他啊地叫了一聲。我一驚,連忙問他,
“震到腿了嗎?”
應臻笑著搖了搖頭。陳言在一旁沒好氣地說,
“這小子,專門會使苦肉計。你等著,待會兒哥哥好好疼你?!?p> 看起來應臻和陳言的關系真的挺好的。他在平時,和他的朋友們都是這樣的嗎?
不知道他平時是什么樣子的。有沒有,有沒有其他的女生喜歡他?我不知道。應該有很多吧。包括此刻我眼前鏡中的這個傻女人。
我看著眼前鏡子里的這個女人。雖然從年齡上來說,她已經到了青春的末尾。可是,今夜她的眼里,似乎也在閃爍著星光,臉上帶著一些可以說的上是動人的紅暈。
相思黃葉落,白露濕青苔。
應臻,你知道此刻我在思念你嗎?雖然我們在幾個小時之前,剛剛才見過面?
我本來以為,見面之后我就確定了,可是我還是不能確定。
我本來以為,見面之后我就死心了,可是我明明不可能死心。無論你是什么樣的態度。
我只不過是騙我自己,只不過是為了去見你而找的借口罷了。
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