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沉沉的往事中回過神來,照漪已帶著苦凈師兄前來。
那日我剖心身死,就要魂飛魄散,幸得苦凈師兄將我帶回西天梵境,從此,我便成了問心。
苦凈師兄為我診斷片刻,眼里幾番明滅,“你若是一直放不下執念,這痛便會一直伴著你,須知如今在你心口的,是幾張符紙,最沾不得情愛,更裝不了什么人。”
我不以為意:“既是執念,其實那般容易就放得下的?只可惜了師兄的靈藥,盡折在我這治不好的痛上了。”
“不過些藥末渣子,也值得你日日掛在嘴邊?你若當真舍不得,就把師父給的經卷多抄幾遍,興許抄的多了,這心口痛,自然就好了。”
他雖把給我用的藥說成是“藥末渣子”,我卻知道,每一味,都是他費心從四海八荒搜羅來的。他有心寬慰我,我也不道破,盡力扯出一個笑容,“師兄放心,我一定多抄幾遍。”
可看他那模樣,分明更加擔憂了。
照漪適時打破安靜,揚起笑臉:“照漪此行,還聽聞了一件事。”
“據說處在仙、妖、魔三界交界處的那座不歸山,近來有些躁動。自七萬年前那場大戰后,妖魔兩界元氣大傷,也換來了幾萬年太平。可是好像自百年前,幾位本該被鎖在鎖妖塔中的妖界首領忽然就重現妖界了,那不歸山漸漸也怨氣四溢,據說殘害了不少生靈,也不知這是否意味著又要起戰事。”
我心里一突,妖界首領歸界,怕是與我入鎖妖塔有關。回想起來,這鎖妖塔據說是有進無出,即便知曉咒語,也無濟于事,卻不知當年無塵是如何帶我出去的?還記得當時我醒后便只顧著去凡間找無塵,許多事情都未去細細考慮。如今看來,這情之一字,最是耽誤人。
“阿彌陀佛,我們佛界雖憐憫眾生,卻也知因果輪回,許多事情,并非你我所能左右。”苦凈師兄平日里并不常念佛號,今日出此一言,想必是預知了什么。
“也是。再者說,我仙法練的不濟,父君定不會同意我上戰場,但即便我自愿去送死那天界的將領想必也不會收我。好在我身在佛界,想來那戰火也燒不到我身上。如此,我倒可以為那些逝去的英靈祈福超度。”
我瞥她一眼,忍不住道:“你就這樣盼著那三界不太平?本是沒影的戰事,你竟連超度都想好了。”
她吐舌一笑:“問心姐姐最是口齒伶俐,好在平日不甚開口,這甫一開口,我都不知接些什么話好了。”
門外傳開扣門聲,照漪去開了門,來的是師兄的弟子,名喚渡厄的。
渡厄朝我們行了個佛禮,道:“天宮來了位上神,送來了一封婚宴的帖子,師祖請師父和師叔過去。”
照漪瞥我一眼,問他道:“來的是哪位上神?”
渡厄撓一撓他那剃光了發的頭,支吾道:“這……渡厄也不知,只見他一身黑衣,手里拿了把劍。”
我心知送來的是誰的帖子,卻不知送貼的人是誰。莫非無塵下了一趟凡界,棄了白袍,改著黑衣了?
師父到底是西天梵境的迦葉佛祖,派個上神來送貼倒不算奇怪。苦凈師兄許是也覺著那黑衣的上神是無塵,便同我道:“你身子不好,便莫去了吧,我去同師父說明。”
照漪在一旁忙點頭。
我搖了搖頭,“不必,既是師父有請,不好推脫。”
貼子都已經送來了,我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我們穿過金色蓮池的九曲回廊,又走過一大片般若花海,才到了迦葉佛祖的般若殿。
來人是夜池。
他悠悠地飲著茶,一般折扇微微搖著,一如百年前那般瀟灑模樣。
見我進去,把扇子一收打量著我,滿臉高深莫測的笑。我來之前使了個術法易了容,但如今卻頗覺自己可笑。不論是無塵還是夜池,任我什么術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
迦葉師父一襲褐色僧袍,長著一張慈眉善目的臉,讓人覺得莫名親近,給我一種曾經熟識的錯覺。
那日我剜心險些殞命,幸得師父為我集魂聚魄,又在我心口植入七七四十九道符紙,才堪堪保住了我的性命。之后天界的人來拿我,也是師父出面為我擋下。如此恩情,有同再造。
苦凈師兄說,師父注重緣法,一向不甚干涉弟子的私事,此番為我,卻是破了例。
然師父在術法修為上對我卻不甚上心,對我的要求只有抄經念佛,修養心性。由是,我雖掛了個迦葉弟子的名號,他教我的,竟不如當年無塵的多。
“師父(佛祖)。”我們三人行了個佛禮。
迦葉師父點點頭,同我道:“問心,此番是九重天的上神送來了天界的帖子,邀為師去赴天帝幺女的婚宴。只為師久避五界之外,覺著還是你們小姑娘更愛湊此種熱鬧。不如下月初三,就由你代為師去天宮赴宴罷。”
若是從前的曦月,確然愛湊這熱鬧,只是如今的問心,卻是巴不得老死在這西天一隅,再不入凡塵。是以這百年間,我從不參與那些個神仙辦的法會。
但因我是師父僅有的兩個弟子之一,而師父避世,師兄繁忙,我卻是個新添的閑徒,所以那些不管老神仙年輕神仙都愛給我下帖子,卻每一個能請到我,一眾神仙早已對我頗有微詞,說我太過心高氣傲,不把他們放在眼里。這些,師父想必有所耳聞。
而如今,他卻說我湊熱鬧,想必是有意為之。
師命不好違抗,何況我師父還是對我恩重如山的迦葉佛祖。何況,我也確實有心再去那九重天走一遭。
“是,師父。”
夜池仍是笑著,此番卻是對著照漪:“你便是西海龍王的小女兒,照漪小公主?”
照漪皺了皺眉:“正是,卻不知上神如何識得我?”
夜池卻是顧左而言他:“不知菩提山上那十里無香的梨花,可還合你的意?”
照漪忽然不安地瞧了瞧我,似有愧意。
沒有得到回答,夜池卻是笑出聲來:“倒是個不錯的孩子。”又起身道:“迦葉佛祖,既然令徒已答應赴宴,那我這趟差事也算是辦得圓滿了。但我此次前來,還有人托我將一物歸還。”
卻是看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