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仙道，承道之人，將日日循環往復死前情景，待承道之人能面向此景心無波瀾，便是道法第一層已過。在此之前，兇險萬分。

　　秦艽承鬼仙道后一年，此劫便至。與其他鬼仙不同的是，秦艽身周遍布著沈家冤死亡魂，情債孽債，說不清道不明，剪不斷理還亂，最終糾結為一股同歸于盡的煞氣。了真平日里便用了七八分的力氣替秦艽擋著，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秦艽悟道的關鍵時刻，以他目前的功力，能不能擋得住。

　　他也無人可求助。他師父若知他逆天渡鬼仙，往后便連師門都不必進了，同門師兄弟，也沒有能幫忙的，至于避洗，那是地仙，決計不可能插手人間的事，最多摸著他的胡子在一旁看熱鬧。

　　所以當這一天到來時，了真只好硬著頭皮背著秦艽在別處設了壇，將煞氣往自己這頭引。

　　避洗果然在一旁看熱鬧，搖著頭說：“情為何物、情為何物！”

　　了真沒有搭理他，盤腿定心，此事容不得一點疏忽。

　　誰知究竟是抵擋不住，了真廓在身側的煞氣最終溢出了一部分沖向秦艽，秦艽正在關鍵階段，被煞氣沖撞，亂了心法，當了真趕到時，秦艽雖鬼仙之身仍在，清明卻盡毀，口里罵罵咧咧全是咒毒沈之星的話。了真便明白，這是走火入魔了。秦艽清醒之時，從未怨罵過沈之星，她只是不提此人，無論沈之星在她死之前做過什么，無論她忘不忘得了這個人，她都選擇了不去糾纏，于心自在。可如今，她被煞氣亂了心智，已然分不清真實與臆想。

　　以了真的肉身，原本就承不了如此濃厚的煞氣，勉強為之，已是傷了道基，可他不忍看著秦艽永墜心魔，這很危險，秦艽若入魔，害的不僅會是她一人，必會為害蒼生。無論如何，他要將秦艽的清明尋回來。于是，了真又硬撐著，要以無道派道法為她驅魔。

　　避洗終究看不過，眼看這人要毀了自己，上來阻攔。了真不聽勸阻，一意孤行，行道法三日三夜，才勉強壓制住了秦艽，可一收功法，避洗便知道，完了，完了。雖然是不能插手人間事，可他到底也不能看著了真就這么完了，便攜了了真往景陽山趕，去求他師父救命，走之前，再加了一道禁制，確保秦艽被限在瑯琊小山動彈不得。

　　了真師父乃無道派掌門，位高尊貴，最是以正道自居，在得知了真所為后，恨鐵不成鋼，氣得牙癢癢，但這徒弟天資過人，要讓他放棄也做不到，便還是先救了人。了真的道基算是保住了，但一切都要從頭修起。了真師父將他圈在景陽山，不許他再下山。直到20年后他師父仙去，他接任了無道派掌門，他才從山上下來。

　　20年潛心修道，他早已不同往日。心如止水，望穿紅塵。可他下山后的第一件事，仍是去了瑯琊小山，看秦艽。

　　20年前，他對避洗說，這便是在棄紅塵。那是騙人騙己。如今再往紅塵里去，卻是真的棄紅塵了。

　　秦艽與往日無異，依舊明艷動人，晨風長得越發大，已是個不可多得的異獸。秦艽的清明找回了多少，了真無從判斷，但她被囚在這小山20年，多多少少也該尋到了些自在。

　　這20年來，了真想明白了許多事。

　　秦艽所負七羽，是冥界神器天門盞之匙的烙印，而天門盞，他只有在很小的時候聽家里的老人說過，確實有這么個東西，供在沈家祠堂的密室里，誰知竟是真的。他大哥或許也是在后來才知道這東西是真的存在，而沈家最終并沒有成功開啟天門盞，關于天門盞之匙，也沒有道家的人再提，秦艽被剜了的七羽去哪里了，他想，這答案可能只有他大哥知道。

　　沈家一把大火，把什么都燒沒了，他輾轉又找到了江南他老爹養的二家，那里有老爹的私生子，也有老爹存了大半輩子的藏書。徒弟將有關于天門盞的書籍找上山來給他，他看完后，方才明了，何為因果。

　　幾百年前天門盞隨著沈家人入輪回，鑰匙卻丟了，幾百年后，秦艽負七羽而生，她生來，就是要和沈家人糾纏的。天門盞要找到自己的鑰匙，想要回冥界，這些人的命運，就必得隨著它而輪轉。20年前秦艽入心魔，沈家人不肯放過她，說明這因果，仍未盡，還要繼續循環。

　　何時是個頭呢？他無從知曉。

　　可他卻隱隱明白了，為何自己與大哥，見秦艽，如情定三生。

　　他最后再看了秦艽一眼。

　　她正在給晨風上課。小山生活無趣而漫長，晨風是她唯一的陪伴。她性格乖戾，偏要教會一只鳥兒識字。

　　她教它：情。

　　“兩點一豎，旁邊一個青，很難嗎？蠢東西！”秦艽說。

　　他笑了笑，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