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空氣散發著近乎粘稠的緊張感，不見五指的甬道里，似乎有一雙雙眼睛，靜靜盯著相楠的一舉一動，等待著他的下一部動作。
握在輪椅上的手掌有些滑膩，相楠知道，那是自己掌心出汗所造成的，他悄無聲息地揉搓著手指，試圖用這樣的動作來壓抑內心的鼓動。
“咚咚！咚咚！”
自耳膜處傳來的震動感，像被大力敲擊的皮鼓，傳導入自己的顱內，一時間，細微的尖銳刺耳聲被無限制地擴大，充斥著整個大腦，直到掩蓋住周圍的寂靜。
“咔噠！”
打破寂靜的，是帶起回響的關門聲，伴隨著不安分的腳步聲，相楠借著皎潔的月光，看清了來人。
那是一張粗曠的臉，圓瞪的雙眼足有銅鈴大小，撇著的眉頭皺巴巴地擰在一起，有些苦大仇深的意思，高挺地鼻梁下是有些礙眼的蒜頭鼻，茂密的大胡子里藏著一對厚厚的嘴唇，配合墨色的西裝，活脫脫就是一個武斗派。
男人走到相楠的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神明滅不定，意味不明。
不知何時，遙遠的巷子里傳來一聲聲狗叫，打破了這份壓抑的寂靜，男人俯下身來，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小成幾拳距離，平視著坐在輪椅上像雕塑一樣，自始至終沒有動彈的少年。
他不確定，對方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早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有些事，需要你陪我們走一趟。”
男人壓低聲音，配合那張要賬打手的臉，一時間整個房間里充滿了令人膽寒的陰沉。
“嘶~”
清晰的吸氣聲傳來，男人聞聲望去，只見少年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手掌扣在扶手上，修長的手指微微泛白，下一秒，少年猛然睜開雙眼，褐色瞳孔背離月光，卻又格外明亮。
少頃，清冷出聲。
“如果，我拒絕呢？”
男人微怔，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少年會說出這樣的話，會這么直接的拒絕，一時間，他不再開口，而是靜靜地盯著少年，而相楠同樣不落下風，直直地回敬。
“如果......你拒絕的話......”男人的語調，稍稍有些激動，似乎在壓抑著危險情緒的迸發，整個屋子的空氣，伴隨著男人的動作，粘稠到無法呼吸。
“那我們就只好......”
一邊說著，男人直起身來，高高地揚起右手，高高隆起的肌肉，說明男人在此時，已經不打算再繼續廢話下去，他的左手依然插在褲兜里，但那里，有著明顯的塊狀凸起，也許是什么電擊類武器。
“那我們就只好，提前下班......去吃烤肉嘍！”
男人猛然轉身，朝著身后的甬道發聲，喜悅和期待在他的臉上浮現出來，而隨著他的招呼，從漆黑甬道中走出了同樣身著黑色西服的兩男一女，他們一邊拉開有些束縛的西服，一邊抱怨著晚飯沒吃還要干活這件事。
“你們不打算向博士匯報嗎？”
看著歡呼雀躍，這就打算直奔烤肉店的四人，相楠在沉默之后，笑著開口。
“沒事沒事，等吃過晚飯再匯報也不遲。”大胡子男隨意擺了擺手，完全不理會相楠那善意的提醒。
“每次吃飯你都會喝醉，明明只能喝一杯，卻非要喝一瓶，”四人組中唯一的女子有些無奈地揉了揉腦袋，“這次的工作又只能明天匯報了。”
一想到大胡子的日常，三人開始口誅筆伐，例數起大胡子的“罪狀”。
“你不喝嗎？”大胡子用雙手比出手槍狀，指著女子，動作極為搞笑，神情極為嚴肅。
“......喝！”女子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發出“誒嘿”，這種活潑的少女音，毫不掩飾自己也要來幾杯的念頭。
“切！”“裝嫩！”“大齡！”
四人勾肩搭背，吵吵嚷嚷地翻開手機，這就打算定下座位，今晚又是一頓好酒好肉，眾人的臉上掛著喜慶，氣氛已經被炒熱，時間已經不再等待，快樂就從烤肉開始，一杯酒一頓飯，成年人的快樂就是這么樸實無華。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我突然又決定去阮博士那兒看看。”
不論什么時候，這個世界總會有些不合時宜的雜音，他們總會在你最開心的時候出現，打亂你所有關于光明未來的美好計劃，讓你恨不得賞他一記連續組合王八拳。
而對于此刻的四人組來說，這種聲音大概和晴天霹靂一個級別。
就在大胡子對著其他人使眼色，示意假裝聽不到的時候，晴天再次霹靂。
“啊，稍后我會給博士打個電話的，你們不用擔心。”
看著笑瞇瞇的少年，大胡子只覺得自己的胸腔里堵上了一口氣，同時還有一只無形的手，卡住自己的脖子，讓自己在不生氣的情況下，把臉憋成了豬肝色，嗯，是不生氣的情況下。
好半天，大胡子才發覺，這口氣怎么也咽不下去，就在他靈機一動打算在車上對少年進行人道主義懲戒的時候，少年忽然又出聲了。
“說起來，我今晚還沒吃飽，還恰好有一張烤肉店的優惠券。”相楠被大胡子用“深情”地目光看的有些發毛，他連忙揚起手機，示意今晚的晚飯，他來買單。
怒火悄無聲息地消失，大胡子甚至覺得，眼前這個眉目清秀的小鬼，這一刻看上去竟然有了那么幾分親切。
歡歡喜喜地四人組滿意地看著少年，這才放下了整蠱他的想法。
“對了。”
四人組中唯一的女子忽然開口。
“你是怎么知道我們是阮博士派來的？還有，你明明想去又為什么要開口拒絕啊？”
這么一想，果然還是女子細心，發現了相楠話中的內容。
“啊？那個啊？很簡單，”相楠隨意擺了擺手，向四人組解釋道，“我這段時間遇到過的人物里，勢力最大的就是博士，同時，博士也是唯一一個在某個重要方面和我有交集的人。”
解釋很簡單，雖然有很多沒有說出來的地方，今天下午，相楠說出的內容里，有些是只有內部人員才知道的，有些是內部人員都不知道的。
軟博士這樣的研究人員，一定會希望自己能和他分享更多“夢”中的故事，但當時聽完故事的阮博士雖然不至于無動于衷，但也沒有表現出格外的興致，于是相楠猜測，阮博士會在徹底調查自己之后再來邀請。
而幕后BOSS，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前，不會這么早就對自己下手。
只是沒想到博士的動作會這么快，而且，還派出這么一個五大三粗的大胡子。
講真，雖然已經有些冷心理準備，但看到大胡子的一瞬間，相楠還是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窒息感，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干錯了，將秘密的冰山一角暴露給阮博士這件事惹到了幕后BOSS，又或者阮博士就是那位BOSS。
但梗著脖子硬懟一番，發現自己還是想多了，這么不成器的外派人員，下次還是遣送他去烤肉店專職烤肉吧。
“至于為什么開口拒絕你們嘛。”
相楠自然不會說自己因為被大胡子嚇到了而假裝冷靜，用毫不畏懼的眼神企圖讓對方忌憚。
“因為，我老早就想試一次，這種在電影里已經快被演爛的片段，如果真實發生會是怎樣的。”
相楠聳了聳肩，示意自己絕對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發現新的玩法而開心。
四人組翻了個白眼，推著相楠走出家門，坐上了準備好的黑色轎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