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節回家，剛進家門，就見到爺爺掛著無比喜悅的燦爛笑容邁步小跑過來，兒子和孫子回來看望自己，爺爺臉上的歡喜怎么也藏不住。

　　卸下沉重的行李，來到沙發上坐下，坐在一旁的，是正在抽著煙斗的爺爺。“涵啊，最近……學習還行嗎？在城里生活一定沒有這兒舒服自在吧。”爺爺關切地問著我，“有沒有遇到什么煩心事啊？”

　　“學習的話，還行，也沒有遇到什么煩心的事兒，整體來說都挺不錯，爺爺不用擔心。”我答道。爺爺原先擔憂的神情舒展開來，又露出那燦爛的笑容。“不錯，要繼續加油啊！要珍惜當下的幸福，能夠學習是一件好事。”爺爺徐徐吐出煙圈，神情凝重，目視遠方，仿佛在回想著往事……

　　這時，爺爺停止思索，頓了頓，問道：“涵啊，有沒有興趣聽聽爺爺以前的事情啊？”我點了點頭，望著爺爺的縷縷煙絲出神，思緒便隨著那如夢似幻般的煙霧飄向了往昔的歲月……

　　曾祖父和曾祖母一共撫養了三個兒子，四個女兒。爺爺是三個兒子中最年長的大哥，而當時，在農村的人們都有一種不成文的規矩——父母應當把最好的留給年幼的，把最終剩下的再留給年長的。家里兄弟姊妹又多，爺爺又是大哥，因此，爺爺從小就得不到父母的關懷。當爺爺出生還未足月的時候，生病高燒不退，可家里經濟拮據，沒有足夠的能力看病，曾祖父便把爺爺丟棄在菜棚下，曾祖母不舍拋棄自己的孩子，在第二天才又把爺爺給撿了回來。

　　而等爺爺長大后，家里的孩子實在過多，曾祖父和曾祖母顧不過來，爺爺只能自己照顧自己。餓了，就獨自上山尋些野果子吃，挖些樹根來填肚子。山上有一種叫做野黃精的植物，這種植物的莖塊碩大，雖說能夠充饑，但是它的味道卻不敢恭維，其味比苦瓜還要苦，更多了幾分酸澀。渴了，就到小溪旁自己捧水喝，也不在乎自己會不會失足跌進河里去。更令人難堪的是，因為當時農村并不富裕，僅有的一些錢也拿給了爺爺的弟弟妹妹，導致爺爺十二歲都沒能有一條褲子穿，見到人也只能躲躲藏藏，從不敢露面。

　　有一次，村里有人在山上燒糍粑吃，爺爺當時饑腸轆轆，但也只能在一旁看著。那個人早就注意到了爺爺，非但沒有分一些給爺爺飽腹，反倒把糍粑高高掛在樹梢上，讓爺爺只能聞著香味，看著眼前的食物卻吃不到。等那人走開后，爺爺吃不到糍粑，但是自己又十分饑餓，便只能燒些栓牛的皮繩啃吃。結果因為吃了皮繩，被皮繩的主人毒打一頓。在現在看來，童年也許是歡樂、無憂無慮的代名詞，可在當時，爺爺的童年卻被苦難所充斥，每天過著擔心還有沒有下一頓飯的日子。后來爺爺上學了，卻也只是讀了兩冊書。是的，并不是讀了兩年書，而是只讀了一年級的上冊和三年級的上冊，中途因為家里極度缺錢，便直接從一年級跳到了三年級，可最終還是錢的緣故，便沒有繼續讀下去。

　　等到了青年時，爺爺外出為大戶人家割稻子、收麥子，也終于能夠靠自己的力量來獲取錢財，但雇主看爺爺既年輕又老實，便只付了爺爺常人一半的工資。就這樣，爺爺還是只能過著自己上山挖野菜、用陷阱捕獵的日子，因為沒有錢買肉，所以山上的野兔都基本被爺爺用陷阱抓絕了。就在這時，爺爺找到了一種宣泄心中不滿的方式——抽煙。爺爺用微薄的薪水買些低廉的煙來抽，只要遇到生活上的困難時，便到樹下，擦燃幾分錢買來的劣質火柴，點上那么一根煙，靜靜地抽著，抽著……

　　爺爺抽煙的習慣一直沒能戒掉，直到爺爺遇上了奶奶，和奶奶撫育了父親與大伯兩個兒子。當時的爺爺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不是十分聰明，但還是有一種信念支撐著他，那就是讓這兩個兒子能夠走出鄉村，到城市去好好生活，少受些苦。但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家里經濟一直不景氣，光是應付生活上必要的支出，就已經沒有多余的錢了，更不必說供兩個孩子讀書。爺爺后悔自己的無能，后悔當初沒能多讀些書，如今只能砸鍋賣鐵來讓這兩個孩子上學。在孩子的未來和自己遲遲戒不掉的煙癮前，爺爺選擇了兩個孩子的未來。

　　就這樣，爺爺戒掉了抽煙的習慣，放下了手中的煙斗，而這一放，竟然就是三十年。為了父親和大伯日后能夠有好日子過，爺爺便更加賣力的掙錢，不論是什么活計，只要能夠賺到錢，就去做，不停地工作，不停地掙錢。生活最終還是無情地壓垮了爺爺的腰，讓爺爺患上了嚴重的胃病，有好幾次嚴重病發時，甚至差點丟掉性命。

　　之后，爺爺又開始當村醫，為村上的人們治病、療傷，有錢的村民就付錢，沒錢的村民就不收費，純粹為人們服務。可就算當上了村醫，收入的情況只是有了輕微的好轉，即便如此，父親和大伯也沒有白費爺爺的一番苦心，努力讀書，最終出人頭地，有了一番成就。我相信，爺爺當時的心情一定是無比的自豪，目睹自己的孩子從一個啼哭的嬰孩，蛻變為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最后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爺爺一定十分欣慰。

　　而到了現在，爺爺早已漸漸衰老，父親想著，爺爺辛苦了大半輩子，也是時候該好好停下來休息一會兒，把養家的擔子交給孩子們。于是乎，父親為爺爺建了一幢新房，把老人家接進去，好好享受晚年的生活，雖然爺爺不善于表達自己心中的情感，但我看得出，爺爺為此高興不已，心里那個一直在勞苦度日的自己也終于停下了腳步。

　　就在爺爺和奶奶搬進新房的第二天，我看見爺爺手握著那個放置了三十多年的煙斗，緩緩地吐著煙，神情悠然自若，臉上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微笑，身著樸素的衣服，靜靜地坐在門口的板凳上，享受著陽光的沐浴。是啊，爺爺在自己的人生中，度過了一段多么艱辛、多么黑暗的日子，如今終于雨過天晴，見到了這曾經從不敢奢望的陽光。爺爺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還能夠在有生之年安度晚年，當初只是想讓兩個孩子能夠闖出重重的大山，在外面美好的世界闖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卻沒有想到，兩個孩子不僅事業有成，有了妻子，也有了屬于他們自己的孩子，想到這兒，爺爺臉上的笑容漾的更開了。我走了過去，向爺爺問好，爺爺望著我，久久地笑著，笑著，那是一種歷經風雨后猶如彩虹一般燦爛的笑，更是一種經歲月流轉、受苦難所打磨過的祥和釋然的笑。

　　“今后，就看你和你哥了，我們老一代人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涵啊，你也一定要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啊！”爺爺對我說著。我看著爺爺，黝黑的面龐飽經滄桑，而那手中的煙斗，在陽光的照耀下也愈發耀眼……

　　煙霧逐漸飄散，爺爺所敘述的往事也告一段落，可爺爺的臉上卻還掛著那種無比燦爛的笑，我也笑了——縱使命運是何等的變化無常，生活是多么的崎嶇與坎坷，能堅持到最后的人，蒼天也一定會對他報以笑臉吧！沒錯，人的意志力絕對不能輸于一時艱難的境遇，應當腳踏實地，走好目前的路，同時，也不要忘記目視遠方，要學會看到自己所希望的未來，并竭盡全力去打造！

　　母親喚我吃飯的聲音已在耳畔響起，“爺爺，可以吃飯了，走吧。”我向爺爺說到。爺爺點了點頭，站起身，將煙斗放在茶幾上。這時，我才完整地看到了煙斗的全貌，它沒什么特別的地方，無非比別的煙斗多了數不清的劃痕，多了無數遍布其上的汗漬，多了，那要比別的煙斗還要苦楚，還要艱辛的三十年歲月。

　　我想，這也許就是這桿煙斗的過人之處吧，它對于爺爺，對于我來說，都有著非凡的意義；它見證了一個人的崢嶸歲月，同時，又激勵了另一個人邁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