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玉清對一切都有了大致的窺見,但也沒想到自個兒侍奉的正主,最近皇城里議論紛紛的中心人物,就這么昏死了兩天才悠悠轉(zhuǎn)醒。
作為她的貼身婢女,玉清除了被東宮的一眾老道的嬤嬤們指揮的團團轉(zhuǎn)外,也不得已聽著不請自來的貴主們半是盤問半是訓誡的話,一日里總要反反復復的跪,綁在膝蓋上的墊子也似乎不大有用了。
這是太子妃給的宮女東殤悄悄給的,這個八歲長于皇城的女子,對于細枝末節(jié)(jié)總是很是在意,早在她跟在太子妃步輦后時,從她似有停滯的步伐上明白了她的難處。
“姑娘啊,你若是再不醒,崔家姑娘身患惡疾不久于人世的謠言也將沒幾日就出來了?!庇袂暹厼樗潦檬郑呡p聲道:“便是不要嫁給太子三皇子這些鑲著金玉的人物,我們也總是要嫁上一回的,你若是一直這么躺著,太后要人給你換上嫁衣,抬入了東宮或是三皇子府,連個婚典都瞧不見?!?p> 崔綰沒個動靜,閉上眼睛睡著的模樣,可與平時裝瘋賣傻,神神叨叨的樣子招人喜歡多了。
她前頭十年瞧著的主子,也是如她一樣,只有在睡著的時候,才能有那么一點兒,這個年紀的姑娘該有的天真安逸。
她第一次走出兄長為她圈出的宅院,就踏入這樣人心詭譎的地界。
幸與不幸,空口白話,總是徒然。
“太后駕到—”太監(jiān)(jiān)尖利的嗓音穿過幾層門,依然清晰的傳入玉清的耳中。
門隨即打開,玉清捏著帕子,伏拜于一側(cè)。
素色的裙擺覆地,顏色雖淺,卻是極其名貴的緞子,繡上了繁復的圖案。
這是柳太后。
柳太后自然不會理會她,玉清也早已習慣如一個隱形人一般在旁邊,閉好她的嘴巴。
“崔氏女?!绷蟮穆曇粢蝗缂韧牟懖黄?,“不管你如今是真昏還是假寐,便是個活死人,哀家也照樣用的順手?!?p> 玉清心中嘆息,太后娘娘,你怎的如此霸道。
“一日為世家女,終身不可脫。崔氏沒有長輩,把你和你哥哥如今弄得不成樣子,這是世事弄人,造化使然。而如今既然崔子淮是東宮的人,有朝一日東宮登位,自然是風光少不了他的,尊貴也少不了崔家的。崔家榮辱皆系于他一人,可終歸是道阻且長,來日不計。女子在這世道本就不易,你若要想要個好前程,又或是為你哥哥在太子面前多幾分信任看重,你便自己好好想想吧。”太后頓了頓,道:“崔家侍女?!?p> “奴婢在?!庇袂謇^續(xù)(xù)道,“奴會在姑娘醒來后一字不差的轉(zhuǎn)述于她,請?zhí)竽錟鋟判摹!?p> 太后似乎是滿意了,轉(zhuǎn)身走了,留下了成箱的好藥材并一隊報藥材名的太監(jiān)(jiān)。
玉清聽著這些個令人驚心的珍貴的藥材的名字,算是對郭太后的決心有了深刻的認識。
送走一眾人,玉清終于把壓在心中的那一口氣嘆出來。
“收了這么些個好東西,你怎么也不替我高興高興?”女子散漫的聲音響起。
玉清轉(zhuǎn)身,便見崔綰自己爬起來倚靠在床頭,精神頭好的不行。
“有拿有還,姑娘心里比玉清明白?!?p> “我自然是知道的。”崔綰的聲音里沒有情緒。
“姑娘究竟是怎么了?兩日不醒,這也太久了?!庇袂遒N身照顧她,自然知道她這兩日的昏睡是真的。
崔綰有些不自在起來,答非所問,“還不是方才太后一來,那通報的聲兒鉆我耳朵里,把我給活生生弄醒的。”
玉清才不跟著她的話走,道:“姑娘,太醫(yī)(yī)們說了,不可諱疾忌醫(yī)(yī),若是姑娘有什么暗地里的毛病,便是說出來也無妨。宮里的大夫,嘴很是牢靠的。”
“玉清!”崔綰羞憤道:“你且住嘴!”哥哥怎么喜歡這么個嘴上不放人的女人。
玉清很乖,打住了話。
崔綰惱恨的盯著她,知道她哪有真的怎么乖順,字字句句都是要記在腦子里的,回頭和哥哥好上了,還不得挨一頓回馬槍的數(shù)(shù)落。
“只不過是–”崔綰下意識咬了咬牙,沒好氣道:“這藥我在牙齒里藏了兩份,那時用錯了力,一下子破了兩粒?!?p> 藥效加倍,可不是長睡不起的結(jié)果,是以任憑太醫(yī)(yī)們怎么瞧,從脈相里也是看不出的。
玉清久久無語。
崔綰自覺丟臉,從方才太監(jiān)(jiān)報的藥名里隨便說了個,道:“去把那玩意給我做了,我現(xiàn)(xiàn)在是大病初愈,那便要有個大病初愈的樣子。”
“曉得了?!庇袂迦粲兴迹骸肮媚锊槐貫榇四樇t,牙口好不是什么壞事。”
崔綰拿枕頭丟她:“你姑娘我餓了,快去!”
“玉清這就去?!庇袂褰恿苏眍^,放在一邊。
東宮是太子的宮室,又置有一眾用來給太子姬妾的大大小小的寢房,不越過當今君父的規(guī)(guī)制,又有僅次于這一人之下的尊貴華美。
玉清在來的第一日就隨著宮女去過太醫(yī)(yī)署,崔綰這幾日沒少被灌藥,還是詢問好那味藥材是否有相克才好。
東宮很冷清,與郭太后宮里成群的宮女太監(jiān)(jiān)不同,一路上幾乎沒什么人出沒,見到的人也是巡邏的老太監(jiān)(jiān)和上了年紀的嬤嬤。
這與京中太子孤僻冷漠的傳言不謀而合。
出了東宮,行至宮道,玉清突然看見一群人行來,步輦上的人瞧著尊貴非凡。
她隨著旁邊的宮女一道低頭行禮,在車隊過了后便走了。
“娘娘?”大宮女喚著步輦上的人。
那人正轉(zhuǎn)頭看向后面,只見到宮人們離去的背影,分不清哪個才是她剛才看見的。
她轉(zhuǎn)回頭,擺手道:“無妨,許是本宮今日累了?!?p> 大宮女立馬道:“奴婢今晚為娘娘準備湯浴,為您解乏。”
“你安排吧。”許皇后道,隨即她沒有說話,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大宮女試探道:“娘娘,可是要奴婢把剛才是宮女們帶回來?!?p> 許皇后搖頭,道:“只是被今日的日頭晃了一眼,想到了故人罷了?!?p> 這世上會有許多人,只是再也不會有那個人了。
早在數(shù)(shù)年前,早在她做皇后之前,就已經(jīng)(jīng)死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