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得很,李文在前面走著,何嫻在后面看著他背影的時候突然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推下去,就將他從這里推下去!此時劉文正毫不知情的踏下第一級階梯,這是第33層,電梯出現了故障此刻維修人員正在檢修,聽說里面此刻正關著隔壁蔣先生和他的夫人以及住在樓上一層的張先生。
等到何嫻和李文走出房間的時候,聽說那對夫妻和張先生已經被困了三個小時。李文看著電梯前擺放的黃色警示牌,不耐煩的嘟囔了一句“搞什么”!隨即轉身走向了一旁的樓梯間。這句話無意間印進何嫻的眼里,何嫻心底突然浮起一抹難以言明的情緒。
直到李文自顧自的一邊下樓一邊淡漠道,“晚上我不回來了,你自己吃飯”。何嫻聽完腳下一頓,看著李文逐漸走遠的背影,那個念頭浮了出來。不過這也只是一個念頭而已,何嫻沒沖動到果真將眼前這個男人推下去。
何嫻的父母從遙遠的偏遠山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車趕來這座大城市,只因為他們聽見自己的女兒懷孕了。農村那種質樸的地方依舊保留著濃重的祖上留下的香火觀念,在他們看來沒有什么是比女人懷孕生子更重要的了,特別是對于只有何嫻這么一個孩子的老夫妻來說,何嫻就是他們的全部。
他們在得知何嫻懷孕的消息后立即連夜起身坐上了開往上海的火車。何嫻是不愿意他們過來的,至少她不愿意他們坐著那輛拖著沉重的呼吸聲從歷史開到現實的綠皮車趕來,這對于兩位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年人來說多少是不仁慈的經歷。何嫻原想著自己回家,但終究拗不過父母的關切,好像做父母的心里永遠擔負著呵護孩子的責任,直到黃土淹沒身體,直到意識在塵世間飄散。
當何嫻安穩的躺在床上時,放在一邊的電話突然急促的響起來,何嫻的眉毛輕皺起來,隨即又恢復平常模樣,懶洋洋趴在眼睛上。一旁的電話依舊不停的響著,過了幾秒,何嫻終于懶懶的睜開眼,接起了一旁的電話。
掛下電話,何嫻急急推醒身旁的男人,不到一個小時兩人就裹緊衣服出門了,正巧趕上了電梯故障,李文不悅的情緒再次竄上頭,嘟囔著那句,“搞什么鬼”!徑直而去。
何嫻念頭飄浮的下一秒她感覺到一種濃郁的可怕,為自己突生的念頭,隨即又感到一股強烈的憂傷,她想起了一個小時前,李文知曉緣由后不情不愿的神情。他不樂意會見何嫻的父母,一直如此。
何嫻和李文在一起生活了五年,但好像依舊沒有改變這個男人絲毫,他依舊我行我素,依舊喜歡在難得的周末坐在沙發上抱著一桶肯德基看著NBA球賽;又或是在晚飯前自顧自的拿著自己的飯碗坐在餐桌前開始上下牙之間的大戰,全然不顧依舊在廚房忙碌的身影;又或是在何嫻滿懷期待的等待著生日禮物時,他只會冷冰冰說出一句忘記了,隨即轉過身將意識里的睡眠將軍釋放出來;又或是......
何嫻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奇怪的是,她竟然從來沒想過離開他。有一段時間,何嫻將此歸咎為命中注定,是緣分的指引,但是這一刻,她突然產生了質疑。身體里突然竄出一道熟悉而陌生的聲音“推到他,推到他,推到他”!
顯然,何嫻沒有聽從聲音的指引,她低下頭,乖巧的跟在李文的身后。
不過二十分鐘,他們趕到了火車站,兩位老人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5點的清晨太陽還沉浸在大地的懷抱中,寒冷的風從濕熱的海面吹過來,臨到路面的時候抖落一身溫熱的氣息,換上了北方男子剛硬的氣質披上冬天特有的凌冽籠罩在老兩口的身邊。
何嫻跑到父母親身邊,緊緊握住他們的手,“讓你們不要來,偏偏跑來,瞧冷的”。
“不冷不冷”,父親露出一抹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那個可就是你提的李文”,母親看了眼旁邊車里坐著的男人。
“嗯”,何嫻隨著母親的眼光看過去,正巧對上了李文投過來的眼光。何嫻心底冷不然一驚,等到她帶著父母走過去的時候,這才恢復如常。
那天,李文替老兩口安排在了一家離家不遠的酒店,中午陪著兩位老人吃過飯之后就匆忙忙離開了。看著飯桌上空蕩蕩的座位,何嫻微微低下了頭。母親許是看出了何嫻心頭那股不得勁便伸出手拍了拍何嫻的頭,輕言道,“他一個人管那么大公司,肯定忙得緊,凡事你得多體貼,別跟他鬧別扭”。
“媽,我就是...就是覺得你和爸爸好不容易來一趟,他...”。
母親忙打斷何嫻的話說道,“我們兩個老人家看過不就行了,可不能耽誤他的生意,再說了,我們過來就是來看你的,你陪著我們可不就行了”。
聞此,何嫻這才微微露出一絲微笑。
晚上,李文果真沒有回來,何嫻帶著父母跑遍了上海,最后拗不過兩位老人最終在一家大排檔門口坐了下來。
當何嫻將父母送回酒店趕回家的時候,不出所料,屋子里依舊黑漆漆一片,黑暗總是不放過一絲一毫統治的機會,此刻暗夜就以主人的姿態莊嚴的端坐在客廳中心,一手叼著煙一手握著酒,緩緩,那團黑氣幻變出一團人影出來,漸漸那團影子越來越明顯,何嫻肉眼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李文。
“你怎么回來了”?何嫻張開嘴開心的撲過來。
聚攏的黑氣突然消散開來,哪有人影,依舊是靜默的黑。何嫻跌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頭,好像固有的黑還不夠一般,她要沉到更深重的黑暗里,只有在那里她才感到足夠安心。
她聽到了鑰匙孔轉動的聲音,不一會兒,一身酒氣的李文歪歪扭扭的走到客廳,看也不看直接倒在何嫻的身上。感受到身下女人的氣息,李文瞬間變得躁亂起來,他胡亂地撕扯著何嫻的衣服,嘴里不住念叨著“小靜”。
何嫻掙扎著扭動身體,這是她第二次被當做另一個女人壓在身下,心里涌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從鼻腔緩緩流出來在黑暗中變成一條蜿蜒爬行的蛇,張著凌厲的光。何嫻奮力抓起桌邊的煙灰缸,那一刻,她的腦海里再次傳來那道陌生而熟悉的聲音,“砸向他”!
“砰”,肉體和玻璃撞擊在一起,肉體萎縮了,玻璃上帶著紅色的晶瑩的光,鮮血從李文的額角流進了何嫻的心里,她瘋狂的推開不省人事的李文,用力嘶吼著,在這樣的夜晚顯出一絲凄慘詭異的色彩。
東方的太陽不緊不慢的邁著同一步調從東方探出臉來的時候,李文躺在潔白的病房里,他掙扎著睜開眼,在刺眼的光亮中他記下了那個夢,那個帶血的煙灰缸,那個嘶吼的女人,只不過任憑怎么努力總看不清女人的面目,好像罩上了一層紗隱隱約約模模糊糊。房門被緩緩推開,他口中的小靜終于邁著輕柔的步伐從記憶飄到了現實。
“你終于醒了”依舊是那個溫柔的語氣。
“小靜,我...對不起”。
“傻瓜,我早就原諒你了”,那個名叫小靜的女人輕輕揚起一抹笑,隨即低下頭眼神晃動起來。
“怎么了”?李文見狀追問道。
“她,她瘋了”。
“她”?
“何嫻,那天之后,她就消失了,三天后,等到人們發現她的時候,她好像變了一個人,常一個人看著天空傻笑”。
“何嫻?我認識她嗎”?
這下換成小靜震驚了,她吃驚地盯著面前男人的眼睛,久久才呢喃著,“或許,你不認識吧”。
那個名叫何嫻的女人至此完全的消失在了李文這個男人的生命里,突然的出現,出其不意的離場這或許是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的,偶爾,李文也會在睡夢中看見一個望著自己笑的姑娘,她安靜的站在那里,一頭長發隨意的披散在空氣中,他緊緊走過去拂到的只是一抹微涼。
或許你會說,孩子呢?那個曾經在少女的身體里流動的生命跑去了哪里?我不會告訴你,這只是那個女孩美好的期望,自從五年前她以一名被救助者的身份進入到李文的生命中的時候,她就隱隱生出了這股期盼。
五年前,李文的家政阿姨張大媽因為個人原因向李文提出了離職請求。隨后就向李文推薦了同鄉的何嫻,那時候何嫻才剛從小山村來到大城市,還曾因沒有家政經驗而險些被李文的妻子小靜拒絕,得虧李文才留了下來。那以后何嫻對于李文總抱著一股感激的心思。
李文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應酬喝酒是免不了的事,一次醉后回家誤將何嫻當成小靜,衣衫褪盡,釀成的卻非良人佳話。李文深切的愛著自己的妻,但對于何嫻又是百般歉疚,時間久了終于被小靜察覺。李文被趕出了家門。何嫻如愿成為李文身邊唯一的女人,但那次之后李文再也沒有碰過她,為了靠近李文的心,何嫻這才想出懷孕的法子。不曾想,卻只是勞累了遠方的父母。
何嫻的父母那夜之后越發蒼老,他們被送回了家鄉,整日坐在村口的那顆梧桐樹下望著何嫻離家遠走的方向,每到夏天,蟬鳴響起的時候就喃喃一句,“嫻兒,你最愛的蟬在唱歌呢,快回來聽呀”。
坐在窗前看書的李文被路邊梧桐樹上的蟬鳴吸引,緩緩抬起頭朝梧桐樹看去,好像進入了異夢空間一般癡迷道,“真好聽”,說罷,靈魂歸體,微搖了搖頭,自語道,“這聒噪的蟬鳴”,隨即關上了窗。小靜從身后端著水果走來,李文微笑的轉身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兩人交疊的身影深印進無言的窗柩里,這是何嫻陪著李文逛古玩市場時一眼相中的古老雕花窗柩,聽說是一位丈夫為妻子使開心特在窗上雕刻出象征熱烈愛戀的玫瑰花,經歷百年,這朵愛戀之花落到了何嫻的手里。那天一回到家,她就急急將這副年邁的軀體裝在了這棟涌著熱血的建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