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每個(gè)(gè)人都有一個(gè)(gè)口頭禪，我也是新進(jìn)(jìn)才發(fā)(fā)現(xiàn)(xiàn)這個(gè)(gè)不算秘密的秘密。它的確算是一件秘密，因?yàn)樗某霈F(xiàn)(xiàn)是純粹的個(gè)(gè)體行為，沒有外界規(guī)(guī)范和約束，一個(gè)(gè)人，他是你多年的朋友，可能你與他有著某種默契——會(huì)(huì)在某月的某一天去到同一家餐廳，兩人相向而坐，不約而同的點(diǎn)(diǎn)上一杯咖啡，在水汽飄飛中緩緩扯開嘴角，一個(gè)(gè)關(guān)(guān)于生活、關(guān)(guān)于工作、關(guān)(guān)于情愛的故事成型了，在彼此的心中，形態(tài)(tài)漸漸豐滿起來。看不見的花有了聲音，聽不見的鳥也有了色彩，而關(guān)(guān)于那個(gè)(gè)故事本身，它變成冬天里的唯一一條裹挾著溫暖的毯子將兩個(gè)(gè)從各自生活抽身而出的個(gè)(gè)體緊緊包裹在一起。多久不曾聯(lián)(lián)絡(luò)(luò)都沒有關(guān)(guān)系，至少在這一刻，你們真實(shí)(shí)的走進(jìn)(jìn)了彼此。
這時(shí)(shí)候，言語出現(xiàn)(xiàn)了，它跟隨故事而來，既是故事的先鋒兵又是故事的尾巴，一前一后全是它的影子。他動(dòng)(dòng)情的說著，說到激動(dòng)(dòng)處，兩只手興奮的揮舞起來一上一下就像飛舞的蝴蝶，額角甚至微微滲出汗來。眼前的這個(gè)(gè)男人變得模糊起來，近些年他一直塑造的溫和淡定的形象瞬間破碎開來，他奮力撕碎舞臺(tái)(tái)中間的幕簾將我?guī)У接洃浿醯牡胤健?p> 掀開記憶，那已經(jīng)(jīng)是十幾年前了，那時(shí)(shí)候老汪還是小汪，我和他是校友，在一間同樣遠(yuǎn)(yuǎn)離家鄉(xiāng)(xiāng)的地方聚合，不同的是他的家在校園以北，我的家在校園以南。所以每每看見他時(shí)(shí)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英雄豪氣現(xiàn)(xiàn)在想來恐怕就是少年輕狂外加一張粗狂的臉龐?？赡菚r(shí)(shí)候年輕呀，年輕就是讓你在犯了無數(shù)(shù)次錯(cuò)(cuò)之后依舊可以面不改色的面對(duì)(duì)世界的指責(zé)(zé)，畢竟年輕就是最大的資本，作為最大的資本家秉著“我不輕狂枉為人”的理念，小汪成功的走進(jìn)(jìn)了我的生活。
我們可以整夜不睡的打游戲、捉弄女孩子，那時(shí)(shí)候我似乎還沒有形成正確的性別觀念，瞅了瞅自己扁平的身材總覺得自己與身邊這個(gè)(gè)粗野男人并無二樣。小汪盡管粗獷、熱烈，愛捉弄人，但他骨子里卻生著不自信的種子，就像他不相信自己的爸媽是知名企業(yè)(yè)家，對(duì)(duì)他百般嚴(yán)(yán)格就是為了讓他日后繼承家產(chǎn)(chǎn)一般，他也不相信他有趣的靈魂會(huì)(huì)吸引一個(gè)(gè)不看重外表的靚麗女孩。所以他常常一邊期待愛情一邊又否定愛情，常常在說完一兩個(gè)(gè)搞笑段子之后陷入長(zhǎng)久的沉默，冷不丁冒出一句“害，難道我被愛情遺忘了嗎”？
許多年不見，我以為他變了，但他開腔的那一秒我就發(fā)(fā)現(xiàn)(xiàn)，他依舊是記憶中的那個(gè)(gè)人——那個(gè)(gè)有著憂傷底色的男人。
坐在對(duì)(duì)面的男人正激動(dòng)(dòng)的訴說著他不堪的感情經(jīng)(jīng)歷，細(xì)(xì)數(shù)(shù)著如何相遇，又如何被拋棄在陰冷的BJ城外。
老汪的感情一向算不得如意，三十好幾的男人了，卻沒有正經(jīng)(jīng)談過一場(chǎng)戀愛，這倒不是說他沒接觸過女性。就我所知，他在大學(xué)(xué)期間就已經(jīng)(jīng)破了處子之身。當(dāng)(dāng)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男人是不是處子社會(huì)(huì)大原則一點(diǎn)(diǎn)都不關(guān)(guān)注，甚至于同男人上床的女人也絲毫不加以關(guān)(guān)心，可一旦男女的身份對(duì)(duì)換過來，這個(gè)(gè)問題就似空氣中的微塵被抓到了顯微鏡下，整個(gè)(gè)天地都塞滿了人們關(guān)(guān)切的眼神。
老汪不是處男，他在第一次將身子交付給那個(gè)(gè)女人的時(shí)(shí)候，他激動(dòng)(dòng)壞了，他激動(dòng)(dòng)的樣子就像現(xiàn)(xiàn)在坐在我面前的他。我很好奇，十幾年過去了，他是如何做到與記憶出奇的保持一致，甚至連額角的那滴汗都以同樣的姿態(tài)(tài)掛在同樣的地方。那時(shí)(shí)候，老汪就是這么一幅姿態(tài)(tài)訴說著女人拋棄自己的故事。
十幾年過去了，老汪輾轉(zhuǎn)(zhuǎn)于各類女人中間，但卻永遠(yuǎn)(yuǎn)無法長(zhǎng)久的填充著某個(gè)(gè)女人的生活，他只是女人寂寥時(shí)(shí)候的調(diào)(diào)劑品，一個(gè)(gè)電話，匆忙忙趕過去，一通翻云覆雨之后就被趕在了月光凄慘的冰冷的窗外。從那扇半開的小窗里望過來，男人似乎代表了一整個(gè)(gè)世界的悲傷，凄慘慘的堵在了那里，可從外面更大的空間望過來，男人又是何其渺小，渺小到他的哭聲和悲戚都無法被空間收藏，只得以在風(fēng)(fēng)聲中亂竄。
我望著眼前這個(gè)(gè)男人，突然記起記憶中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害，真是害慘了我”。
就在我驚喜地以為這一次那句話終于被他那張紅潤(rùn)寬厚，濕糯糯的嘴唇而丟棄的時(shí)(shí)候，他突然低下頭，用手使勁的撓著自己的頭，胡亂撓了一通后，這才抬起頭怔怔的看著我，“害，真是害慘我了......”。我已經(jīng)(jīng)聽不進(jìn)(jìn)接下去的長(zhǎng)篇故事了，飛噴的唾沫，紅潤(rùn)的眼眶以及那只飛舞的雙臂，全部虛散開來，之前的記憶一并涌了過來。
那晚將他趕離出房間之后，他就這么僵直的站在我的窗外，因?yàn)橘u力舞動(dòng)(dòng)身軀而微微出汗的額角在月光下變得晶瑩剔透，秋天的風(fēng)(fēng)從野外吹過來。那時(shí)(shí)候我們的學(xué)(xué)校坐落在太原城外的郊區(qū)(qū)，離郊區(qū)(qū)不遠(yuǎn)(yuǎn)的地方就是豐收的農(nóng)(nóng)田、菜地，若是在響亮的白日，你跑過去瞧一瞧定然能夠看到大片大片已被收割干凈的黃土地，在這片黃的旁邊是大片大片透著微黃的綠，田間地頭的雜草在無可奈何間迎來了秋，也悄然換上了抵御涼風(fēng)(fēng)的黃夾克，它蓋在夏季清涼的嫩綠薄衫之上。
老汪就站在秋天的夜空下，田野上的風(fēng)(fēng)一陣陣吹來，額角的汗在液態(tài)(tài)與固態(tài)(tài)之間艱難抉擇，我就站在那扇半開的白色紗幔飄飛的木窗背后，穿著一身白色的吊帶裙，雙腿間留下的粘稠的液體清醒的提醒著我剛剛發(fā)(fā)生的一切。我是一個(gè)(gè)殘忍的女人，在我識(shí)(shí)破了相愛多年的男人的背叛之后，我徹底放飛了自己，而外面站立的男人的童貞成為了我報(bào)(bào)復(fù)(fù)的源頭，當(dāng)(dāng)然作為代價(jià)(jià)的則是自己的處子之身。
兩個(gè)(gè)小時(shí)(shí)后，老汪終于走了，在我伸手摸向門把手、踏開步子走出房門的那刻，他靜悄悄走了。后來的長(zhǎng)久歲月里，我和他結(jié)(jié)成了某種意義上的男女間的純友誼。我們會(huì)(huì)不約而同的選擇某個(gè)(gè)午后去到同一家餐廳，點(diǎn)(diǎn)上兩份截然不同的餐食，再配上一杯濃郁的咖啡，我就靜靜坐在那里聽他講屬于他的某個(gè)(gè)故事。
我有時(shí)(shí)暗暗的想，或許他的不幸多半是因?yàn)橛鮒宋遙喟朧且驗(yàn)(yàn)槲液退嵌螣o關(guān)(guān)情愛的純粹風(fēng)(fēng)月，少了情感的磨練他變成了純粹的身體宣泄的工具，渴望愛而又不懂得愛，所以在面對(duì)(duì)女人時(shí)(shí)既呈現(xiàn)(xiàn)出小男人的雀躍又表現(xiàn)(xiàn)出偽君子的荒唐。一番作為下來免不了讓那些最初帶著感情印象的女人熱烈的心跳緩慢下來，好像看透了眼前的男人只是一名戴著愛的面具的浪蕩子，追求著融合時(shí)(shí)的一時(shí)(shí)快意，快意之后是彼此沒有糾纏的默然。
現(xiàn)(xiàn)在的女人越發(fā)(fā)聰明了，對(duì)(duì)于這種不負(fù)(fù)責(zé)(zé)任的關(guān)(guān)系貌似已經(jīng)(jīng)在理解的基礎(chǔ)(chǔ)上、接受的過程中運(yùn)(yùn)用的越發(fā)(fā)靈活。獨(dú)(dú)立的現(xiàn)(xiàn)代女性，已經(jīng)(jīng)不再是依附男人的附屬物，她們有著自由獨(dú)(dú)立的生活以及靈魂，所以在打破封建思想的做法上她們更是跨大步伐，那些被男人所渴望的東西已經(jīng)(jīng)逐步成為她們生活的常態(tài)(tài)。
聰明的女人多起來，遭殃的自然就是老汪這樣看似聰明的老實(shí)(shí)男，他一次次經(jīng)(jīng)受女人以愛之名的撫摸，一次次在欲仙欲死之后躺在床上孤獨(dú)(dú)的守著一間默然的屋子，女人走了，只留下一地銀白的月光。
幾年前，他還不曾如此迷茫，甚而可以說，享受著這種不負(fù)(fù)責(zé)(zé)任的肉體的歡愉，所以，他相當(dāng)(dāng)樂意接受超前女性的情感觀念。但近幾年，許是年齡增長(zhǎng)的緣故，他對(duì)(duì)于這種生活越發(fā)(fā)感傷，他厭倦了這種在各色女人中輾轉(zhuǎn)(zhuǎn)的生活，他厭倦了抱著一個(gè)(gè)看透情愛的女人對(duì)(duì)他說著一些經(jīng)(jīng)歷歲月錘煉的句子，然后骨碌碌脫下衣服徑直的站在自己面前，用成熟女人的嘴角扯著自以為最嫵媚的微笑，一番風(fēng)(fēng)雨之后，在晨光還未透出天際的清晨穿上衣服離開那間曾經(jīng)(jīng)哼哼唧唧的屋子。他開始抱怨起來，好像一顆昂立的大樹在不經(jīng)(jīng)意間溜進(jìn)(jìn)了冬天，一離開生的歡喜立馬就進(jìn)(jìn)入了死的憂傷。
老汪害怕空無一人的房間，害怕一個(gè)(gè)人吃早餐、中餐和下午茶。當(dāng)(dāng)然不包括晚餐的，因?yàn)橥砩纖傆兇卟煌甑男諧?，或者是甲的護(hù)(hù)花使者、或者是乙的知心大哥、或者是丙的酒場(chǎng)好友、或者是丁的床上伴侶。他的夜晚是如此的繁忙，可也正是因?yàn)檫@異常繁忙的夜晚加深了他的感傷，好像他一直在奉獻(xiàn)(xiàn)著自己，白天奉獻(xiàn)(xiàn)著智慧，晚上奉獻(xiàn)(xiàn)著身體，等到晨光照耀大地的時(shí)(shí)候，他依舊是孤零零一人，他的寂寞和痛苦在光芒萬丈的黎明發(fā)(fā)酵開來。
我不要再繼續(xù)(xù)這樣的生活，不要再繼續(xù)(xù)一個(gè)(gè)人，我要追尋有愛有責(zé)(zé)任的溫暖生活！某個(gè)(gè)寂靜的夜晚，老汪像突然覺醒的雄獅，他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對(duì)(duì)自己說。但下一秒，空蕩的房間里冷不丁冒出一句“害，我真是被害慘了”，老汪驚慌的向四周瞧了瞧，直看到鏡子面前唇角微啟的自己，他慌亂的跌進(jìn)(jìn)黑暗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