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本來計劃出發去滑雪，早上云上醒來，打開窗簾往外一看：天啊，這是怎樣一個銀裝素裹的世界。錯落有致的各種建筑，都被一層厚厚的白雪覆蓋，大片的雪花還在洋洋散散肆意地從天空飛舞著落下。一片雪花飄到了窗前，在云上的眼前飄飄然地盤旋著下落，云上甚至來得及數清它的六個瓣。不遠處的路上有鏟雪車緩緩地開過，路的兩旁堆滿了一堆堆的雪，偶爾有車小心翼翼地從鏟好的路面駛過。

　　看了一會兒，云上便穿著睡衣沖出房間，敲響了隔壁的門。門開了，睡眼惺忪的蘇一言頂著蓬松的頭發出現在門口。云上急促地對她說：“言言，下雪了！”

　　“是嗎？”蘇一言稍微清醒了一點。

　　“我們今天不去滑雪了，出去玩雪吧。我還從沒見過這么大的雪呢。”云上拉著蘇一言轉了180度，推進房間說，“你趕緊去洗漱，一會兒我來找你。”說著幫她關好門又躥回自己房間。

　　十分鐘后，云上穿戴整齊地出現在蘇一言的門口。兩個人草草地用了個早餐，就在云上的催促下出了門。到了門口，蘇一言說：“我們還去暢暢她們學校吧。他們操場上肯定有人在打雪仗，堆雪人。”

　　“為什么要去他們學校呢？去公園什么的不是會更好嗎？”云上疑惑地問。

　　“因為他們學校有一群和你一樣沒見過大雪的南方娃啊，每次下雪的時候他們大早上就會起來興奮地堆雪人。”蘇一言揶揄地說。

　　果真，Y大的各個操場上已經有一批成品了，不僅有圍著圍巾的雪人，還有動物，還有人有模有樣地堆了個小型山海關，有個男生趴在門里，探出頭來正在拍照。云上也湊趣地去拍了個照片。

　　這場雪很大，路上的積雪至少有六七十公分，所以雪是不缺的。蘇一言和云上也滾了好幾個大雪球，準備堆雪人，云上要堆喬丹，他邀請蘇一言一起，蘇一言堅決地拒絕了，表示對喬丹不感興趣，于是兩個人陽關道獨木橋各走一邊。云上揚言要堆出一個絕世佳作，讓蘇一言后悔這個決定。蘇一言對此深表懷疑。

　　忙活了一陣子后，云上舉白旗投降，他堆的那個人，唯一和喬丹像的就是頭型，其他都更像圣誕老人。蘇一言也堆了一個人，看不出像誰，眉毛是樹枝，眼睛是石子，頭上插了一圈不知道哪撿來的墨綠色的松樹枝，看起來特別像印第安部落酋長。

　　“你這堆的是誰呀？”云上問。

　　“來，我寫上名字啊。”蘇一言邊說邊拿樹枝在雪人的后背寫了“云上”兩個字。

　　“言言，你這是污蔑，尤其這發型，這是什么鬼。”云上說著從地上捧起一捧雪就揚向蘇一言。

　　“想打雪仗嗎？你可別后悔啊，一會兒你就知道挑釁的后果了。哭著喊著求饒可是沒用的。”蘇一言邊說邊快速的團好了兩個雪球扔向云上，兩個人就這么相互攻擊起來。不知道怎么打著打著就殃及了池魚，連鎖反應似的陸續有人加入了戰團，一群人不分敵我地混戰了起來。只見操場上雪團紛飛，尖叫聲，大笑聲此起彼伏，滾雪團的，抱頭鼠竄的，奔跑著進攻的身影交錯成一片。

　　沒有人會想到身邊這個尖叫著回擊的高個子小伙不是他們的同學，而是那個突然躥紅的偶像明星，也許她們中有人還在網上聲援過他，也許她們中有人在網上質疑過他，甚至辱罵過他。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多么奇怪啊。其實，這不就是個和他們一起打雪仗的大男孩嗎？被打疼了嘴里也會冒出“靠，誰呀”的字眼，攻擊成功了也會手舞足蹈地大笑，著急了也會從旁邊同學的手里不要臉地搶過雪團，留下人家小男生呆愣半天，最后惱羞成怒地扔他兩顆雪球。

　　蘇一言突然停下手，就這么看著玩得昏天暗地的云上，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一個雪團眼看就要打到了她的身上，云上扯了她一下，躲過雪團，說：“小心，趕緊回擊。”蘇一言便又加入到了這莫名其妙打成一團的大軍中。

　　就這么玩了一個上午，午飯過后蘇一言還是帶著云上回到賓館退了房間，叫了輛車去了距離Y市大約100公里的滑雪場。到了后直接入住度假山莊。也只有點時間在山腳下溜達了一下，看一下大雪覆蓋的大山。

　　第二天，蘇一言又成了云上的滑雪教練，當然跟頭是少不了要摔的，不過控制點速度，在雪上摔一下倒是比冰上好多了，畢竟一樣的沖量，時間長了力就小了不是。第一天他們完全在練習場中滑，很二的云上開始非得堅持自己從下面走到最高點，走了一趟發現，看著不遠，但走起來是這費勁兒，果斷地唾棄了自己一番，然后做傳送帶上去。

　　他們一共在這里玩了三天，后面兩天云上就都去高山滑道去和蘇一言飚速度了，當然結果就是被秒殺。不過憑借不服輸的精神和良好的運動細胞，云上的進步還是很大的，雖然還是比不過蘇一言，但也滑的有模有樣了。最后一天的下午，兩個人又滑了兩個小時后，躺在雪地上休息。看著藍天白云，云上突然說：“言言，我想去加拿大了。”蘇一言眨了下眼睛，盯著一朵小兔子形狀的云朵說：“好，我們明天回去就辦簽證。”

　　蘇一言心里一直沒有放下這件事，她知道云上媽媽的時間不多了，不是覺得云上一定要原諒媽媽，而是怕云上以后有遺憾。如果云上錯過了這次，那么這個心結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打開，不定時地它就會冒出來折磨他，她不想云上帶著這個心結過一輩子。有些事只有去面對了，才能畫一個句號，無論是否圓滿，都終將過去。

　　第二天云上并沒有辦成簽證，因為預約名額沒有了，只能錯后一天。

　　回去后，見到了張程，得知風波已經漸漸平息，但是有些已經解約的商業合同是回不來了，對云上發展的影響還是不小的，但已經無礙了，就是個時間問題，正好利用這段時間，好好準備明年的演唱會，因為拍攝電影很多細節到現在都還沒確定。蘇一言和云上這幾天根本沒上網看這些亂七八糟的，尤其是云上，完全放飛自我。聽張程這么說，蘇一言總算安心了，晚上回到家，回了在郵箱里躺了好幾天的郵件。那是一封來自大洋彼岸，擁有世界頂尖商學院的高等學府中，在經濟學領域世界著名的教授的郵件。Smith教授說，申請的項目審批通過，他例行公事地讓蘇一言最后確認一下是否愿意去他的課題組攻讀博士學位。

　　蘇一言真的想過，如果云上萬一過不去這個坎，她就不去讀博了，她陪著他，或者東山再起，或者笑看云卷云舒。現在，不需要了。蘇一言敲完最后幾個字母，想了一下，最終把光標停留在“發送”上，用右手食指按下了鼠標左鍵。她知道，不久以后，就會有印著哈佛logo的Offer通過郵件發給她，她則在通過碩士論文答辯后，乘坐飛機飛離這個生活了6年的城市，離開這里所有的人，尤其是云上。而這一年來的一切也許就只能像一場夢一樣，經過漫長歲月的消磨，慢慢模糊，直到再也記不起來哪怕星星點點。經過一番波折，載著他們人生的列車終歸還是回到了最初的軌道，開始慢慢前行。

　　蘇一言覺得很郁結，卻不知道找誰訴說，拿出孤獨了很久的手機，打開微信。

　　“終究還是做了決定，要離開一個人。

　　不舍得，卻不得不。

　　不知道人生是自己的精彩重要，還是兩個人的精彩重要？

　　亦或是各自精彩更重要？

　　有的人，原來從最開始就注定了會分開。

　　所以，不用開始，對嗎？

　　你一定不知道我在說什么，不過沒關系，只是想找個人說說。”

　　沒想到很快就收到了回復。

　　“雖然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但我想各自精彩以后的兩個人精彩最好了。

　　離開你喜歡的人嗎？

　　只要足夠相愛，應該可以克服吧？

　　我也曾彷徨和退縮，但邁出一步發現，沒那么難，

　　且，距離最終的決定還早著呢，或許那時候我們已經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了。

　　不過，我想每個人都有很多迫不得已，必須做選擇的話，從心就好。”

　　蘇一言回復：

　　“謝謝，

　　既然看到了結局，

　　我想，各自安好，就好。”

　　接下來的日子并不忙碌，蘇一言還抽空回了學校和梁教授討論了自己的論文初稿，并利用空隙時間修改。有空的時候她也經常去看云上排練，大多數時候也只是坐在外面寫論文。有時公司有事她就盡可能提早回去，到云上的公寓里寫論文，然后做一桌子飯菜，等他們三個回來一起吃。姚寧開始還有點羞澀，慢慢也就放開了，經常和祁萱搶菜，搞得云上滿頭黑線。

　　去加拿大的簽證很順利，比想象的要快，十幾天就下來了。蘇一言訂好了機票，在春節前夕，兩個人飛往加拿大。

　　在這之前，云上給云爸爸打了電話，說自己要去加拿大，云爸爸很開心，他也和蘇一言有一樣的擔心，看到云上自己想通了，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

　　到了多倫多機場，就看到一個金發但黑眼睛的小姑娘舉著個牌子，上面寫著“蘇一言”三個字。這個之前和Victoria聯系的時候已經囑咐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牌子上不要寫云上的名字。

　　小姑娘很聰明，看到云上和蘇一言朝她走過來，立刻迎上來，問：“是上上哥哥嗎？”

　　見云上不吭聲，蘇一言笑著說：“你好，Victoria，我是蘇一言。”

　　Victoria說：“蘇姐姐好，我爸爸在停車場等你們。”

　　“好的，謝謝。”

　　蘇一言和一言不發的云上跟在Victoria后面到了停車場，一個中年白人男子站在一輛黑色的車前正在張望，看到他們來了便微笑著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打招呼。

　　云上淡淡地問了個好，幾個人便上了車。路上蘇一言問：“Victoria，你媽媽的病情怎么樣了？”

　　“媽媽前幾天又進了一次ICU，很虛弱，現在已經轉到普通病房，因為隨時都會呼吸困難，所以不能回家。聽說哥哥要來很開心，非得回家，被我和爸爸勸了很久才打消了這個想法。”小姑娘低聲說，顯然云上媽媽的情況不容樂觀。

　　車直接開到一家醫院的停車場。蘇一言跟著威廉和Victoria走進了醫院大樓的一間單人病房。威廉和Victoria走在前面，云上和蘇一言跟在后面。

　　房間里，一個穿著得體的，氣質甚佳的中年婦人坐在沙發上，畫著稍顯濃厚的妝。如果不是過于消瘦，甚至看不出來她是一個生命垂危的病人。蘇一言之所以一眼就認出她是因為她和云上長得太像了，她原以為云上像云爸爸，現在才知道，他更像媽媽，連氣質都很像，不過媽媽更溫和一些。

　　“上上。”云上媽媽激動地站起來，有點怯怯地喊了一聲。

　　“……”云上的臉色越發清冷。

　　蘇一言悄悄地在后面拉了一下他的衣角。

　　“你，你好。”云上終于打了個招呼。

　　“快坐，快坐。”云上媽媽招呼蘇一言和云上坐下。

　　地方不夠，威廉和Victoria就坐到床上。

　　“你們餓了吧，我準備了蛋糕和一些零食，你們先墊墊肚子。”云上媽媽說著就要站起來。蘇一言趕緊擺手：“阿姨，我們不餓，剛在飛機上吃過。”

　　“哦。”云上媽媽就直直地滿眼復雜地看著云上，一時屋內的氣氛十分尷尬。

　　“我第一次到加拿大，出去轉一圈看看，你們先聊。”蘇一言找了個蹩腳的借口就要溜。Victoria連忙站起來說：“蘇姐姐，我帶你去。”也跟著走了。最后，威廉擔心地看了云上媽媽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走了出去。

　　“上上，你這些年過得好嗎？”見人都走了，云上媽媽終于開口。

　　“好，我一直都很好。”云上語氣平淡地說，“不過，我一直想知道，你當年為什么要拋下我，而且這么多年沒有回去看過我一次？”

　　“我，我，對不起，我看了，我回去看過你，但我沒敢叫你，我只是遠遠地看了你。”云上媽媽略顯激動地說。

　　“為什么？你心虛嗎？你們為什么離婚我不管，只是為什么拋下我？”云上仍重復著這個問題。

　　“是我自私，和你爸爸結婚時太年輕，有了你以后便不能再跳舞，雖然很愛你，但是在家里帶孩子的生活還是讓我很窒息，你爸爸是個好人，但是他不懂我，覺得我是無理取鬧，我最后實在受不了了，就提出了離婚。你爸爸不肯把你給我，我也想重回舞臺，重新跳舞，所以，所以就離開了你。后來，有機會來到加拿大，一個人打拼，一直沒機會回去，等再次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十年之后了。我一直在想你，只是后來不敢見你，就是怕你問我這個問題。作為一個母親，我是極度自私的，我自己也沒辦法原諒我自己。只是現在想著，總歸有些事還是要面對。”說著，一激動邊咳嗽起來，云上連忙端過桌子上的水杯遞給她。喝過水之后，總算止住了咳嗽。

　　云上冷冷地說：“是啊，為了追求自由，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拋棄了我，拋棄了爸爸，那你為什么不好好活著，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說到最后，語調忍不住上揚。

　　“上上，”她想去拉云上的手，云上條件反射般地躲開了。苦笑了一下，她接著說：“都是我的錯，你不用擔心我。”

　　“呵，我為什么要擔心你，反正你也不曾擔心過我。”云上冷笑了一下。

　　“上上，我這一生除了沒能陪你一起長大，沒什么遺憾。我只希望你開心一點，不要糾結過去，放過你自己，那不是你的錯。”云上媽媽輕聲說。

　　“你不要以為你很了解我，我一直很開心，沒有你沒什么大不了，沒有你我也長這么大了，而且要事業有事業，要朋友有朋友，要家人有家人，不要一副可憐我的樣子，我不需要。”云上有些激動地說。

　　“你好好休息吧，我走啦。”云上邊說邊走了出來。屋里傳來了壓抑的咳嗽聲，云上腳步頓了一下，還是大步往外走了出去，蘇一言不放心地跟了上去。守在門口的威廉和Victoria趕緊走進病房。

　　病房里云上媽媽雙手捂著嘴，佝僂著身子，臉憋的通紅，哪里還有剛才的優雅和精致。“Emilia！”威廉趕緊把她抱到病床上，熟練地幫她套上呼吸機，說：“他走了。”云上媽媽這才咳了出來。Victoria拿來濕毛巾邊哭邊幫媽媽擦拭手上的血跡。又咳了好一會兒，云上媽媽才停下來，看著威廉，扯出一絲微弱的笑：“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別這么說，I love you。”威廉拿起妻子的手輕聲說。

　　“人真的不能做錯事，我要是當時帶著他出來多好。”Emilia 看著William輕聲說。

　　“You’ve tried your best. We met too late.”William對Emilia說。

　　“Thank you!我從不曾后悔離婚，來到加拿大，遇到你。只是遺憾沒能帶上上一起。”Emilia笑著說。

　　Victoria走出來，輕輕帶上門，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哭成了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