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依稀記得來做這份工之前,不少人說我讀了這么多書卻要去做體力活,不覺得這么多書白讀了嗎,而且做的還是又臟又累的機修,這樣子是不會有幾個女生喜歡的。諸如這些話也是聽了無數(shù)次了,就連父親也是比較反對,當然這個反對是后話了,母親往往喜歡默不作聲,至今我也不知道她是抱有什么態(tài)度看我這個選擇的。
屈工倒沒有問我這些話,只是問我是從哪里應聘來的,我說是在大學城的招聘會上,恰巧遇到這公司的人事,貌似還是人事部的部長,這樣剛好被她的話打動,才帶了兩位同班同學一起來工作的。最初的時候主要還是我在說,后來也聽到了不少,在最初的時候,他就是那批跟著老板起家的員工,中途也因病辭職回家一段時間,后來換了現(xiàn)在的這位倉庫經(jīng)理,就被他叫回來了。
說來也奇怪,一個二十來歲的南方小伙和一個四十多歲的北方大漢,竟也在那片煙塵里聊得頗為投緣,從以前的事情聊到現(xiàn)在,從美女聊到流氓,幾乎是無話不談。有時候在聊天途中還會指導我哪里的手法錯誤,怎么區(qū)分哪根線,還有怎么測電阻值這些,算是比之前跟電工師傅學習有趣多了。
年會上我和屈工同樣抽到了一個華為智能手環(huán),也不知道這算不算緣分,倉庫同組的倒沒人抽到一樣的獎品,都是各式各樣的。宴會中途開始,他看上去似乎坐立不安,一直在看手機上的時間,我則因為年會后要請假休息兩天,而且當晚要和阿悄大石他們?nèi)ゾW(wǎng)吧通宵,因此一時也不著急時間的事情。倒是屈工突然叫了我和他出去一趟,先是兩個人去了趟廁所,在廁所里看到了剛才隔壁桌的一位經(jīng)理,還有幾位不知名的人,對著整個廁所發(fā)泄自己胃里的猛龍,幾個侍應生在一旁不知所措,我也是匆忙解決完就隨屈工去了酒店門口。
兩個人點上一根煙,在外面散步消食,說是消食,其實也沒吃什么東西下去。倒像是刻意出來被風吹散環(huán)繞在身邊的氣氛一,突然他開口了,和我說起老板以前的事情,還有剛開始來這邊的事,說是眨眼之間就十多年了,好像也沒賺到什么錢,在這里也算是比較清閑,待遇也算是過得去。我本想在外面多走一圈,卻被他叫住說是該回去了。
我走在他的身后,看了眼站在門口給客人鞠躬點頭示意的侍應生,默默地把煙頭按熄在外面,也微微地向她點頭鞠躬回禮,屈工在前面回過頭來看了看我,若有若無的笑了一下,繼續(xù)向宴席會場走去。我也快步跟上他的那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踏進了宴席會場。
臨近放假的前幾天,我特意在倉庫里學了怎么使用叉車以及翻了現(xiàn)有的資料柜,最后決定帶幾本有學習意義的書籍回家去。雖說工作地點離家不遠,但是對于背上重重的書的我而言,其他行李就顯得帶的少了。兩天之后,就正式邁入新的一年,過年的日子我基本都在老家度過,途中不少親戚來家里探望奶奶,久違的休假就在應付親戚和學習機械知識里面度過了。
有天我問老張(我的一位師傅),問之前抽到的大獎發(fā)放下來沒有,他搖了搖頭,全然沒有當時的興奮模樣,只是默默地把碗里的稀飯全部吞下,緩緩地說出來一句:當時只是為了活躍氣氛才加的抽獎,至于兌不兌現(xiàn),這還是得看領導有沒有把這當作是醉酒的鬧劇了。我沒有選擇接話,只是默默地掃了一堆炒花生進粥里,狼吞虎咽地一并吞下,生怕被老張發(fā)現(xiàn)我此時的失態(tài)。
老屈在正式上班后還請了一段時間的假,我也就東忙一下,西跑一下,途中去了幾趟工地做巡檢。貌似幾位師傅都不太樂意去做巡檢,不知道是因為白忙活還是懶的緣故,始終對于出車不太熱情。后來也因為我始終不愿意駕車,同時領導分配了新的任務給我,先前的任務由大石頂替,結果就成了我和大石加上老屈老張兩位師傅一同出外勤。說是外勤,其實吃飯方面的消費也算較大,有時候工地周邊沒有選擇的余地,也只能硬著頭皮走進飯店里消費個兩三百塊錢。若是在城區(qū)里,倒是可以直接在附近的大排檔草草了事。但是對于蒸飯,快炒,方便面以及蹲在路邊享用外賣,大石更樂意往飯店一坐。雖說他平時并不熱衷于此。
大概剛?cè)氪翰痪?,我和老屈在一處工地里等大石和他師傅從另一處工地回來,工作結束的時候才得知他們剛到那邊,閑來無事也就在現(xiàn)場轉(zhuǎn)悠。當時天氣還算冷,也沒幾個遮風的地方坐,只得硬著頭皮讓身體動起來發(fā)熱。一位機長過來和老屈搭話,全程的內(nèi)容大概就是問來這里有什么做,最近有什么發(fā)財?shù)氖聝?,聽起來似乎毫無益處,但是礙于對方遞了煙,我也不太好意思硬拖著老屈走。突然對方話鋒一轉(zhuǎn),說是在這里施工附近有幾個好看的女生,平時晚上都會約出來吃個宵夜,然后看有沒有機會做點風流事。老屈只是笑著聽,并沒有發(fā)表什么意見,后來對方越說越得意,甚至還給我們看了那些女生的特別照片。我借著點火的勢,扭過身去,盡量不去聽這些話。突然打火機冒出來極大的火苗,像是被那些話鼓舞了一般,在風中猛烈地扭曲了一下,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煙的前端被燒黑了的一段,但僅僅是燒黑了,并沒能點著。
每到接近月初的時候,我都要做一個巡檢報告,主要還是用辦公軟件做一個演示文檔,說出各個施工隊有什么做得好和做得不好的地方。個人感覺這是得罪人的事情,但是又不得不去做。經(jīng)理說去檢查并發(fā)現(xiàn)問題再提出來是我的工作,但我總會礙于情面不怎么會去責罰別人。
最后一次去做巡檢的時候,有個和我相熟的監(jiān)管員問我,之前委托我代勞的那個承重件我拿了多少錢,我說那并不是我所替他做的。他給我和老屈各拿了一瓶水,搬了張凳子坐在旁邊,說那兩個件收了好幾百。我看了看老屈,似乎他也對此感到不解,畢竟那是用之前用剩的廢鐵,隨手焊接在一起的。途中監(jiān)管員也問到了我的工資,我笑了笑,沒什么底氣報出了個大概的數(shù)字,轉(zhuǎn)眼之間就對他所報出的工資感到驚訝。同時還告知我,使用倉庫的東西還需要給借金,維修的時候也需要給維修費,未完成工期是罰款多到哪個程度之類的這類資金問題,聽上去是困難重重。
在監(jiān)管員臨時有事走開之后,我向老屈考究事情的真?zhèn)?,他也只是說:真的假的也不重要吧,關鍵看你怎么想,你看他現(xiàn)在不還是在這里做得好好的,就算是真的那又怎么樣,那也是他選擇承受下來的。我本準備了一籮筐的大道理反駁,但是機長走過來了,也只得用水把這些話全都沖到肚子里去。
其實這次來巡檢,除了要對機械檢查之外,還要向他們傳達一個消息,需要每個工作人員都出示健康證明。我看了看周邊的幾個大漢,我覺得這并不算是需要證明的程度。機長似乎想要發(fā)火,最終還是沒有朝著我和老屈臉上噴口水。機長只是嘆了一口氣,坐在剛才監(jiān)管員坐的凳子上,說之前自己是在外省帶著幾個兄弟過來,還帶了家里人來做飯,每天起早摸黑這才勉強維持生活。要是每三個月就自己去花錢做個檢查,那他寧愿回老家去,還說自己的身體還能不能繼續(xù)工作,自己還會不知道嗎?堅持拒絕執(zhí)行這個通知,聽他的意思像是,要是做不下去了,自然就會收拾包袱走人的。后來我也去向別的機長傳達這個通知,似乎得到的是同樣的答復,不過總算是氣氛和諧,不至于像大石那邊被人噴口水還關門拒絕接待。
事后被問到執(zhí)行的結果,我也只是說“我確確實實傳達到了,他們也說會考慮考慮的?!貝笫故欽f自己被如何對待,后來還被經(jīng)理叫去繼續(xù)執(zhí)行這個事情,回到宿舍后,還向阿悄大吐苦水,說自己如何如何不容易,又說狗經(jīng)理如何如何。自從過年回來后,大石就老是提要辭工的事情。我突然想起那天老屈和我說的話,“你看他現(xiàn)在還在這里,你就該知道他愿意接受這一切。”
做巡檢報告其實并不是這么容易的事情,要在不得罪人的前提下進行周旋,就只能列出一些隨處可見的常見問題,若是涉及到一些比較重要的問題,一般都會要求他們立刻整改。一開始我也以為只是隨便做一個演示文檔就足夠了,后來被經(jīng)理批評了一頓后,才發(fā)現(xiàn)要拍照作為證明。我和老屈則分工明確,他上機臺檢查拍照,我則去找監(jiān)管員拿資料查證,同時找相關人員簽字確認,偶爾還要完成消息傳達的任務。如果我這邊完成得比較快的話,也會上機臺那邊去看看,但一般都是老屈那邊完成得更快些。
回到倉庫一般都是晚上時候了,偶爾也會八九點才回到,草草吃過過點的晚飯,洗了個澡過后。老屈會來我宿舍,把白天時候拍的照片傳送給我,再和我商討那些點怎么描述比較好,偶爾也會說點別的事情。大石坐在我的對面獨自完成演示文檔,時不時都會插幾句話想要加入對話,但是每次都會被老屈說回去,鬧得他自己全無意思。在老屈回自己宿舍后,大石就會和我說老張是怎么怎么過分,讓他自己一個人去完成全部工作,有些東西還不告訴他怎么做,偶爾還會刁難他。還說拍照都是他自己一手包辦的,施工隊也不太愿意搭理他,每次都基本上是看誰愿意態(tài)度好點就把誰捧得高一點。
我還記得有一次倉庫這邊出了個報表,說的是維修提成的事情。大石說他和別的師傅出去幾趟大修了,就光是做司機,他們維修表交上去的時候都沒寫他的名字。他問我怎么我的提成比他的高了一大截,他自己的和常年駐扎在倉庫的阿悄差不多,然后又說阿悄和經(jīng)理他們是老鄉(xiāng),怪不得提成和他差不多??粗麄儍蓚€讀書時候同宿舍,第一份工作也是同宿舍的家伙吵架,我回想起之前我和師傅們出去做維修的時候,我也是沒做什么實際上的事,甚至也不是我開車載他們?nèi)サ?,最后也在維修表上被寫上了姓名。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某個工地和老屈的對話:
“我覺得你們?nèi)齻€的性格根本是合不來的,怎么就會一起來的?”
“當時只是我自己去了招聘會,大石在一個就業(yè)指導課上問我實習的事情,我也就和他直說了,也沒想到他會想做這個,也沒想到他會叫上阿悄一起來。”
“你們?nèi)齻€里阿悄就老是不說話的,悶得很。大石那家伙倒是個機靈鬼,可是太機靈了,什么都怕吃虧。你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不像有文化的,粗魯?shù)煤?,可偶爾又能說出來一些很令人信服的話來?!?p> 我站起來拍了拍身上衣服的灰塵,稍微活動了一下筋骨,略微對在路邊等大石回來有點不耐煩了,突然老屈從后面拍了拍我,給我遞了根煙,問我:
“之后打算去哪?”
“還沒想好,不過可能不會再做這一行了吧??吹竭@些工人這樣子,不知道怎么的就覺得奇奇怪怪的。而且我也實在擺不出那副樣子去指使別人按我的意思做,都是出來混口飯吃的,干嘛非要處處樹敵和人過不去?!?p> 老屈沒說什么,只是拍了拍我的肩,恰好大石開車回來,我把煙頭按熄在附近的一個滅煙器上,老屈也收起本想甩在地上的煙頭,隨我做完這個動作,帶著不一樣的氣氛,回到了來
時的車上。
有時候我會坐在倉庫里經(jīng)理辦公室門前的花基上,一只腳踩在花基上,學著不良少年的模樣。看著天上的云朵的時候,會想起黃金時代里的描述。老屈也會時常過來坐我旁邊,每次都會用腳把我踩在花基上的腳踢下來,他就喜歡用這種不文明的方式阻止我不文明。我們之間的對話無非都是一些很平常的關于工作,關于生活的,不過我問得最多的還是那一個:
“你從那么遠的地方過來,到底來這邊有什么好的?!?p> “年輕時候想著出去外面走走看看,結果一下子就不想回去了,后來倒是變得不怎么能回得去了。如果你有機會,出去看看那該多好,在這里待著倒像是養(yǎng)老一樣,就算你把我們幾個的本事都學會了,也沒多大益處?!?p> “那也得等我真的學透了才說吧,難不成你還想趕我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