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卿之找到蘇意的時候，血水和著雨水染濕了她的衣裳，她就這么靜靜地倒在寺廟后院青石臺階之下，只是流淚，不言不語，和成親那日一襲嫁衣跪在他旁邊的那個身影似有重合。

　　倘若不是聽說蘇意獨自來了寺廟，阮夫人放心不下，硬要阮卿之前來看看，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發現她。

　　阮卿之趕忙將她打橫抱起，朝醫館趕去。

　　蘇意依偎在他懷里，渾身卻在不停地顫抖。

　　“對不起……我和這個孩子，可能沒有緣分……”她的聲音很虛弱，聽得他心中一陣憐惜，“我爹……”

　　阮卿之將她摟的更緊，腳下步伐加快：“你別想了，你不會有事的，有我在呢。我會幫你查明真相的。”

　　阮卿之說有他在，她的夫君說有他在。

　　蘇意想，真好。她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了這么一句話。

　　她又想起自己曾在書中看到，那一年佛祖在菩提樹下結跏跌坐，用了七七四十九日頓悟。他頓悟的是四大皆空，忘卻的是愛恨嗔癡。

　　如今，她懷一顆赤誠之心，祈求佛祖賜名，卻只得到了一字曰——滅。

　　她這才記起佛祖早已超脫紅塵，不問人情冷暖。佛祖普度眾生，卻渡不了她。

　　無人能渡她。

　　蘇意的孩子最終還是沒有保住。

　　阮家人雖然有些抱怨，怪她不該獨自出門，但也擔心她的身體將各種珍貴補品熬給她喝。可蘇意一病過后再無往日活力，整天神情恍惚，動不動便望著天發呆。

　　阮卿之托了大量關系打聽她父親的死因。

　　他想，蘇意沒了孩子，自己到底有責任，他幫她，不過是不想欠她什么。

　　然而真相是殘忍的。

　　蘇大夫的確對尚書大人姜拓起了殺心。但他是有理由的。以前他還為御醫時，姜拓便總找機會對蘇夫人動手動腳。那天姜拓喝多了酒，在路上遇到了蘇夫人，一時起了歪心思，想要輕薄她。蘇夫人不從，還痛罵了他。姜拓被激怒，命仆從擒住她，逼她就范。此后，蘇夫人得了心病，終日郁郁寡歡。蘇大夫在多次追問下，終于知道了此事，憤怒之至。

　　然而，蔣拓身份高貴，他沒有證據，也沒有辦法，只能謀劃起了下毒之事。

　　所以他才讓蘇意撒謊，希望他的女兒在阮家站穩地位，好不受他牽連。難怪蘇夫人許久未來看望蘇意。

　　阮卿之不知道蘇意聽到這個消息會有什么反應。

　　他突然有些害怕，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煩躁之下去酒館飲了幾杯，直至夜幕才歸家。

　　像往常一般，蘇意獨自坐在大堂等他。她穿了一身素白，極襯膚色，卻也因此更顯憔悴。

　　她淡淡地掃了阮卿之一眼，道：“你身上有脂粉氣。”

　　阮卿之先是一愣，隨后問到：“你以為我去了滿春院？”

　　蘇意確是背過身，回：“不然呢？你不是一向最喜歡往花街柳巷跑嗎？我長得確實不如那些姑娘，也不懂得如何討丈夫歡心。”

　　素白長裙隨風搖擺，她的眼里是看不透的決絕。“我不想與你吵。”

　　阮卿之因她的猜忌而隱隱有些生氣，但念她身子尚未痊愈，便不愿爭論什么，轉頭就要往房間走。

　　“你受夠我了吧？”他不解地停下腳步，皺著眉看蘇意。

　　她卻從懷中掏出一紙休書，那是阮卿之很久以前便寫好的，只不過一直沒拿出來，此刻卻不知為何到了蘇意手中。

　　“我愿意離開阮家。”她輕笑起來，笑得凄涼，“你自私，總是自以為是，除了會畫畫也不知道哪里好，我還傻傻喜歡你這么久。我時常想，你是不是沒有心？現在我爹走了，孩子也沒留住，阮卿之，你討厭死我了吧？”

　　蠟炬成灰，宛如離人眼淚。

　　“也對，你本就恨我。現在我終于要走了，你很高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