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放了三天假。那三天里,林夜盡量放空大腦的什么也沒干?;貙W校考試前,他給范雨佳打了兩次電話,兩次都是范雨佳的父親接的。第一次,范雨佳的父親說她下地了。第二次,范雨佳的父親說她出去玩去了。結果,他就帶著沒能跟范雨佳說上話的遺憾去參加了高考。
高考期間沒發(fā)生任何特別的事情,如果非得說有,最多也就兩件。一件是考試第一天的中午,林夜見到了林鑒和五高的兩個同學——他們四人都是在北院參加的考試。那天中午,林鑒的父親也過去了,還帶著他們四個去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吃過飯之后,林鑒和那兩個同學去了他們在附近租的臨時房,林夜則獨自回了學校。沒想到學校的大門竟然是鎖著的,他就在大太陽底下等了一個多小時。另一件是考試第二天的中午,林夜吃過飯之后,覺得不能再像昨天那么傻,就去附近的網(wǎng)吧里待了一兩個小時。盡管是在高考期間,網(wǎng)吧里依然近乎滿員。他打開電腦也不知道干什么,就隨便看了一部電影,《唐伯虎點秋香》。由于擔心電腦上的時間不準,他提前四十多分鐘下機回的學校,然后就在大太陽底下又等了大半個小時。
考試過后的那段時間,林夜是在迷茫中度過的,不是對未來感到迷茫,而是因為沒人告訴他什么時候填志愿。按理說,無論什么批次,填志愿的時間不說每年都一樣,起碼大差不差。而且,高考都考完了,就算考的再差,不錄取歸不錄取,志愿總該讓人填的。然而考試過后,學校沒有任何相關的安排,他們?nèi)柊嘀魅?,班主任只是告訴他們回家等通知。林夜不知道學校有沒有通知其他人,反正他是自始至終都沒有收到消息,這實在讓他很窩火,窩火中又帶著幾分茫然失措。那期間,他給范雨佳打過一次電話,說他估的分數(shù)是390分上下。范雨佳問他高考前是不是他打的電話,說她當時就在旁邊,可是她爸不讓她接電話。林夜有些意外,卻完全理解她爸的做法:無論是誰有個她那樣的女兒,應該都會像她爸那樣,像防賊似的防著接近她的臭小子吧?林夜跟范雨佳說,等到考試分數(shù)出來了,過個一兩天他會再給她打電話。范雨佳問他為什么不當天打。林夜說出分數(shù)的當天他不一定會去查。說了出分數(shù)的當天不一定會去查,高考出成績的那天,他真就沒去查。不是怕看到分數(shù)會失望,想給自己多留個一兩天的念想,也不是不想早點知道,他沒去查分數(shù),只是因為心里很確定大致考多少分,早幾天知道還是晚幾天知道,根本無所謂。不僅出分數(shù)的當天沒去查,第二天他也沒去,直到第三天王聯(lián)文去找他,他才跟王聯(lián)文一起去了網(wǎng)吧。輸入身份信息,他的成績很快就出來了:語文88、數(shù)學39、英語18、文綜239、總分384。王聯(lián)文笑著說:“什么感覺?”林夜也笑了說:“沒什么感覺?!逼鋵崳睦鋃嗌偈怯行┦淶模吘慣@個分數(shù)對他來說,意味著青春的散場已經(jīng)近在眼前。從網(wǎng)吧回到家里,他給范雨佳和胡紀偉分別打了一個電話。他跟范雨佳說,他考了384分。范雨佳說他估的挺準的,問他打算怎么辦。他說還沒想好。他問胡紀偉知不知道什么時候填志愿。胡紀偉說不知道,沒有聽到任何消息。他當時特別想罵人——事實上他也確實罵了——考完試就不管學生死活了,學校也太不干人事兒了!
雖然一直認為自己絕不可能復讀,但是高考成績出來之后,林夜為了推遲青春散場的時間,還是去學校問了問復讀的相關事宜??墑牽撠熣猩睦蠋熞瘓湓捑蛽羲榱慫南M骸皩W校暫時只招考500分以上的復讀生?!鋇?!老天都不想讓自己復讀。林夜一邊這么想著,一邊腹誹:誰要是考500分還回來復讀,誰就是腦子有??!
過了一段時間,林夜在家里接到了一個電話。對方自稱是三高負責招生的老師,問他是不是想復讀。他心想我去問你們不收,現(xiàn)在都啥時候了你們又來問我,就跟對方說他不復讀了。對方問他為什么不復讀,年輕人沒文化能有什么出路?他說他打算去當兵。對方頓時啞火,說上學也不是唯一的出路,去部隊鍛煉鍛煉也好。林夜當時也是這么想的,不過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上學確實不是唯一的出路,卻是出身底層的孩子最好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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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新紅有好幾個干娘。他其中一個干娘的兒子林云起是營級軍官。林夜的高考成績出來后,林新紅跟林云起通了一次電話,也不知道他們在通話中具體說了什么,林新紅打完電話跟王秀英一合計,兩人就鄭重其事地問了林夜想不想去當兵。王秀英解釋說:“你云起叔說你是高中畢業(yè),到了部隊里考軍校好考,就算考不上,表現(xiàn)好也能保送。反正你上大學也要花錢,他要是有把握把你送進軍校,把那錢花到這上面,那也值了。你覺得呢?”林夜從來沒有過當兵的想法,卻也知道機會難得,沒有多想就點頭同意了。
前程有了大致的著落,林夜也就沒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他給范雨佳打電話說他不上學了。范雨佳勸他再好好想想,問他不上學了能干什么。他說他想好了,有可能會去當兵。范雨佳大概聽出了他決心已定,就不再勸了,說她是8月10號開學,等分好班了會打電話告訴他。他沒有等到范雨佳的電話,等到國慶節(jié)又打電話給她,才知道她分到了三(8)班。
征兵開始后,林夜按照流程去報了名。其實,他對當兵這事兒并不是很熱心,大致心態(tài)就是父母是這么安排的,那他就這么做,能去最好,去不了也無所謂??墑頃P系前程的大事,長輩往往比小輩本人更上心。林夜的大舅王耀庭是從部隊轉業(yè)到縣城的退休干部。體檢那天,王耀庭帶著一群老戰(zhàn)友去了體檢場外面,讓林夜有事給他打電話。剛開始一切順利,林夜身高量出177cm、體重稱出64kg的時候,從部隊里過來的幾個人還說:“這個身高體重是最標準的。”可是檢查視力的時候,林夜就被卡住了,視力不合格。他只好給他大舅打了個電話。王耀庭說:“你的體檢卡收走了沒有?”林夜說:“沒有?!蓖躋フf:“有人找你要,你也別給。我來想想辦法。”本來,體檢結束前,是不準離開體檢場的,也不知道王耀庭跟誰打了招呼,負責征兵的軍官竟然找到林夜把他帶了出去。兩人一走出體檢場,王耀庭的那些老戰(zhàn)友圍住那個軍官就是一頓軟磨硬泡,七嘴八舌地說:“孩子想去當兵有這么難嗎?我們當初去部隊也沒像現(xiàn)在這樣啊。只是眼有點兒近視,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你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了?!閉f得那個年輕軍官是一臉的不知所措,只能賠笑說:“我領他回去再試試?!鋇鵲交亓梭w檢場,那個軍官無奈地對林夜說:“你的關系可真夠硬的!”林夜倒沒有察覺到他的關系有多硬,反而覺得他的關系還不夠硬,按他聽到的傳言,林云起的級別要是能再高點兒,比如混到團級干部,是可以直接帶人去部隊的,連體檢都免了?;氐綔y視力的體檢室,林夜又測了一次,結果同第一次完全一樣。那個軍官把林夜帶到外面,看著他說:“要不等會兒再試一下?”林夜覺得再試十次也沒用,就主動拿出體檢卡說:“還是算了吧,不試了?!蹦莻€軍官很認真地說:“你可想好了,這個卡只要交上去,就真的一點兒機會都沒了。”林夜點頭說:“我想好了?!蹦莻€軍官像是在安慰他說:“也不一定非得去部隊,回去好好上學?!繃忠谷灘蛔⌒α耍何乙怯袑W上,哪會來這兒啊。他跟著那個軍官去交了體檢卡,領了身份證和高中畢業(yè)證就離開了體檢場。當天晚上,王耀庭給王秀英打了個電話,說去不了部隊也不全是壞事兒,讓林夜不要想不開。王秀英有些恨鐵不成鋼地說:“他一點事兒都沒有?!筆聦嵈_實如此,說是想得開也好,說是沒出息也罷,離開體檢場的時候,林夜不僅沒感到失落,反而覺得如實重負,當時他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去不成也好,萬一去了部隊受不了還不如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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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兵沒去成,上學也耽誤了,沒有了別的選擇,林夜只好去了王聯(lián)文帶他去過的一家給學生介紹工作的技校,還把已經(jīng)外出打工半年多、當時剛剛回到家里的林彥也帶了過去。
去了那家所謂的“誠信勞動技術學校”之后,林夜給范雨佳寫了一封很長的信,說他報名參軍由于眼睛近視體檢不合格沒能去成,現(xiàn)在在縣城一家技校里學電腦,可能過不了多久就要去進廠打工了。
周五下午回到家里,林夜還沒來得及把給范雨佳的那封信寄出去,就聽到了讓他周六去相親的消息。雖然早就知道自己遲早會走上相親的道路,也想過讓林蘋和范雨佳之外的女孩子走進自己心里,但是真的事到臨頭,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沒有做好心理準備。于是,他就在極其恐慌又極度清醒的情況下,又給范雨佳寫了兩段話,先是說他突然知道了明天要去相親的消息,現(xiàn)在著實恐慌得難以形容,然后又多此一舉的說他能處理好自己的事情,讓范雨佳不用為他擔心。
第二天上午,媒人通知說見面的地點定在了女孩的一個親戚家里,就在小林村。林夜心里緊張得要死,卻還是故作平靜地跟著林新紅和媒人一起去了。
在女孩的親戚家見到來人,林新紅發(fā)現(xiàn)他竟然認識女孩的父親。一群人到屋里坐下閑聊了很久,女孩才在她親戚的再三催促下趕過去。大人們立刻都起身去了外面,林夜跟著站了起來,傻愣愣地留下等著女孩進屋,沒想到那個女孩剛走進院子,抬頭看了他一眼就飛快地轉身出去了,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出現(xiàn),有些扭捏地走進屋里。當時,林夜一頭霧水,不明白那個女孩看到他轉身就走是怎么回事,后來聽媒人說了才知道,那個女孩看他長得很高,是怕他嫌她矮才走掉的,她親戚好一番勸才把她勸回去。等到四目相對地坐下來,女孩顯得十分拘謹,林夜更是如坐針氈,他覺得自己該說點兒什么,可是頭腦中一片空白,半句該說的話都想不出來。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那個女孩終于開口說:“你還在上學?”林夜習慣性地笑著回答說:“在縣城學電腦?!苯又質淺聊?。壓抑的氣氛讓林夜感覺連目光都無處安放,拼命地想要動腦筋想想怎么擺脫眼前的困境,可是腦子仿佛銹掉了一般,頭腦依舊一片空白。過了好久,那個女孩才又開口說:“你在那兒……”林夜聽到她說話便抬起頭看向了她,然而她話沒說完就懊惱得嘆了口氣不往下說了。這就比較尷尬了,林夜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該再這么啞巴下去,卻如同失語的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跟著嘆了口氣。又過了片刻,那個女孩有些氣惱地說:“你再不找話題我可就走了?!繃忠篃o奈的苦笑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啊。”然后,那個女孩真就毫不猶豫地起身走了。林夜隨即站了起來,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傻愣愣的在那里站了半天,直到林新紅喊他走,他才跟著林新紅離開了那里。
回家的路上,林新紅說:“都說什么了?”林夜覺得十分好笑地說:“什么也沒說?!繃中錄t說:“咋樣???”林夜如實回答說:“不咋樣?!鋇共皇菍δ莻€女孩印象不好,而是連她的名字都沒問,出了門又忘記了她長什么樣子,壓根就沒留下任何印象。接著,他想到下次見到范雨佳,把這事兒說出來肯定能把她逗樂,他的心情倒是突然變得很不錯。
周日下午去技校前,林夜帶著林彥去了趟一高,可是在學校里問了不少人也跑了不少路,竟然沒找到三(8)班的教室,結果自然是沒見到范雨佳,還整了一肚子的無奈和牢騷。
又過了一個多星期,技校送學生進廠的日期定了下來。回家為外出打工做準備的那兩天,林夜給范雨佳寫了封信跟她告別。在信上,他除了說他馬上就要出去打工了,還簡單地介紹了他的第一次相親有多么尷尬,說他父母現(xiàn)在為他的親事?lián)耐噶?,讓他過年的時候能回來一定要回來相親,不過他并沒有打算回來,感覺過年沒意思,相親更沒意思。當時,他是真的打算出去了就不回去了,至少過年的時候不會回去??墑菦]想到征兵體檢栽在了眼睛近視上沒去成部隊,進廠體檢居然又栽在了眼睛近視上沒進成學校安排的那家工廠,結果僅僅出去了一個星期,他就跟另外兩個體檢不合格的同學一起回了家鄉(xiāng)。
在家里閑了幾天,林彥打電話說他在廠里見到了林飛霞,林飛霞問他是不是林夜的弟弟,他說是,林飛霞問林夜怎么沒跟他一起去,他說林夜去了,體檢不合格又回家了,然后林飛霞向他要了他們家的手機號碼,還說看上去林飛霞不像是剛到那里。林夜很想問問他見到林飛霞的全部細節(jié),可是手機一直在發(fā)出電量過低的警報聲,只好有些不情愿地掛了電話,打算等他下次打電話再問。
林夜本以為林飛霞會給他打電話,至少林彥會再往家里打電話,然而等了好幾天卻沒等到任何結果。無奈,他只能先給范雨佳寫了封信,在開頭問她猛然一下子又看到他寫的信,有沒有給她一個驚嚇,接著詳細的講述了他外出的一個星期里所發(fā)生的事情,然后說雖然他感覺現(xiàn)實越來越殘酷了,可是生活卻越來越有意思了,接著就把林彥在廠里見到林飛霞的事情寫了出來,最后問她前兩封信她收到了沒有,讓她收到信之后找時間給他打個電話。
把信寄出去的第五天晚上,林夜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夢見他在夢里想著如果范雨佳收到了信,應該會在中午打電話過來,然后就隱約聽到了手機的來電鈴聲,接著王秀英接通了電話,很快打開房門把手機遞給了他。他接過手機問對方:“范雨佳嗎?”范雨佳說:“是我。你找我有什么事兒?”林夜說:“沒事。就是想問問你信收到了沒有?!狽隊曇顏f:“三封信我都收到了。飛霞現(xiàn)在是啥情況???”林夜說:“林彥打電話說在廠里見到她了,看樣子她不是剛去的,不過具體啥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狽隊曇顏f:“哦。林蘋現(xiàn)在在一高?!繃忠箮綴鯊拇采咸饋碚f:“你說啥?!”范雨佳帶著笑聲說:“是不是又驚又喜?”接著沒等林夜回答,就連忙說:“不廢話了,用的是人家的手機,人家該心疼話費了。你把這個手機號碼記下來,有事就打這個電話說找韓飛,韓飛會告訴我的?!鋇鵲攪忠褂浵鋁四莻€手機號碼,她就掛斷了電話。
范雨佳剛掛了電話,王秀英就再次打開房門說:“她找你有什么事?”林夜無奈地說:“沒事兒?!蓖跣閿櫰鵜堿^說:“沒事她給你打電話干啥?”這顯然就沒法溝通了,林夜干脆蒙上頭置之不理,腦子里只剩下了前些天反復閃過的那個念頭:生活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范雨佳說有事可以打電話給韓飛,林夜是一點兒都沒客氣,第二天就急不可待地給韓飛打了電話,讓韓飛告訴范雨佳,星期天下午他會去一高找她,怕過去再找不到地方,還順便向韓飛打聽了三(8)班所在的位置。他之所以這么沉不住氣,當然不只是因為想見到范雨佳,更多的自然是想要見到林蘋,畢竟他當時已經(jīng)將近一年不曾見到過林蘋了。
到了星期天的下午,林夜早早地去了一高,按照韓飛說的位置很順利地找到了三(8)班,可是范雨佳卻不在教室,在門口等了一會兒,范雨佳才突然出現(xiàn)在他身后說:“你來了多久了?”林夜轉身看著她說:“剛到?!狽隊曇顏f:“我回寢室了,沒敢多待就過來了?!繃忠共恢澇撜f什么,就只是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范雨佳接著說:“林蘋不在學校里,知道你要來我就去找她了,讓她今天下午在班里等我;她說不會又是讓她陪我去逛街吧,她今天下午有事呢,打電話的時候家里讓她回去一趟;我說你要來;她說他要來也沒有辦法啊,說好了我要回去的;我問她什么時候能來;她說大概五六點吧,又是洗衣服又是什么的,事兒多的很。你應該等不到那時候吧?”林夜支支吾吾地說:“要等的話也能等,不過見不見到她有什么區(qū)別呀……”范雨佳想了想說:“也不能就這么傻站著吧?下去走走?”林夜點頭說:“好。”于是,兩人就下了樓,又走出一高,沿著一高門口的那條公路往西邊走了很遠很遠,一路走一路閑聊。
范雨佳說:“林蘋是過了十月一號才來的一高,第一次見到她我看著像她沒敢認,叫了聲林那,她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過了幾天又見到她才相認。林蘋說她的錄取通知書被學校給扣了,剛開始她還打電話給去鄭州上學的同學說在那里等著她,一直不見錄取通知書就跑到南院去找,可是找到的時候報名期限已經(jīng)過去了。她爸特別搞笑,找了律師問這種情況能不能跟學校打官司,律師說能,不過你女兒考的也不是個多好的大學,就算打贏了官司又能怎樣?她講的時候都把我笑死了。她說,范鳥,要不是我的錄取通知書被學??哿?,誰來這里陪你一年呀!”林夜聽到這些話,心里對林蘋她爹是相當佩服:大概也只有那樣的父親,才能教出林蘋這樣的女兒吧?
范雨佳說:“(相親)見面的時候你們都說什么了?”林夜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什么也沒說。她問我還在上學嗎,我說在縣城學電腦,然后就沒話說了,她說再不找話題她就走了,我說我也不知道說什么,然后她就走了。想想都覺得好笑?!狽隊曇褵o奈地說:“你們怎么會沒話說呢?我要是第一次見到別人肯定有很多話要問?!苯又袷竊詘參苛忠拐f:“其實不上學了,誰都難免走到這一步?!比緩鬀]等林夜說話,又突然問他說:“飛霞在高中上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林夜想了想說:“上了不到半年吧。也不知道嫁人了沒有?!狽隊曇研α蘇f:“哪有那么快!不過應該已經(jīng)找好婆家了,離嫁人也就差結婚那一步了。”
他們回到一高之后,范雨佳說帶林夜去嘗嘗一高的飯怎么樣,領著林夜去了飯?zhí)?。吃飯的時候,范雨佳說:“明天是圣誕節(jié)?!繃忠裹c頭說:“嗯,今天是平安夜?!狽隊曇研χf:“這幾天有好多人找我要一毛錢買蘋果。我說你買了蘋果給我一個,我就給你一毛錢。人家說你搶劫呀,得要多少一毛錢才能買一個蘋果啊。我說那就沒辦法了,你不給我蘋果,我就不給你錢?!繃忠剮α蘇f:“誰讓你不姓張王李趙劉呢?”他也知道找人要一毛錢在平安夜買蘋果的事兒,還知道有個不能找五大姓的人要錢的規(guī)矩——大概是為了增加難度吧。當然,也有可能是五大姓的人弄出來的規(guī)矩。
吃過飯之后,范雨佳回了趟寢室?;貋淼臅r候,她遞給林夜一個用彩色塑料紙包裝的蘋果說:“給你的。”林夜接過蘋果笑了說:“謝謝。”然后,在范雨佳送林夜離開一高的路上,有不少學生看他們的眼神都怪怪的。當時,林夜感覺很納悶,卻也沒有多想。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別人為什么會用那種眼神看他和范雨佳:他們應該是把他和范雨佳當成情侶了,還是光明正大的拎著蘋果在校園里共度平安夜、囂張到不怕被老師看到的那種情侶。
林夜回到家里,王秀英見他拎著東西,問他說:“你拿的是啥?”林夜笑了說:“蘋果?!蓖跣閿⒖粗f:“哪來的?”林夜說:“人家給的?!蓖跣閿敿唇逃査f:“你看你這孩子,人家給你個蘋果你不吃掉還拿回來!”林夜有些哭笑不得,反正解釋不清楚,就沒再跟她說什么。
那天晚上,胡紀偉給林夜打了個電話,說他應該是1月20號考完試回家,讓林夜到時候去縣城聚聚。林夜查看日歷發(fā)現(xiàn)1月20號是星期六,如果當天去見胡紀偉,晚上不回家,第二天剛好可以去找林蘋和范雨佳。于是,在接下來的幾天里,他就給林蘋和范雨佳分別寫了一封信,給林蘋的信上說時間解開了他所有的心結,希望下次去一高能見到她,給范雨佳的信上則告訴她21號下午他會去找她們。
在寫信的時候,林夜已經(jīng)決定了1月21號是他最后一次去一高找林蘋和范雨佳。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是因為他很清楚隨著時間的推移,等到過完年去了外地打工,以后再見到她們的可能性只會越來越低,既然命中注定以后終將再也見不到她們,那就索性自己來決定最后一次見到她們的時間和地點,算是給青春畫上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而不是聽天由命的等著命運給他安排一個結局。
等待永遠是比較磨人的,把寫給林蘋和范雨佳的信寄出去之后,林夜才發(fā)現(xiàn)21號是如此的遙遠,好在僅僅只需等待就能解決的問題,其實都算不上真正的問題。等到20號,胡紀偉并沒有如期返回家鄉(xiāng),雖然還沒開始就先出了這么個意外,但是到了21號,林夜還是按照計劃去了一高。
興許是他想跟命運作對,命運也在故意惡心他吧。林夜趕到一高的時候,校園的廣播里正在播放英語聽力,一種不好的預感頓時涌上他的心頭。他去了三(8)班,發(fā)現(xiàn)里面的學生果然正在考試。沒辦法,他只好去了樓下等著。過了一會兒,心知考試結束還早著呢,他就離開一高,去北院附近的一家書店里翻了會兒書。等到覺得時間差不多了,他買下一本往期的《意林》,拿著書開始往回走。他以為已經(jīng)過了很久,回到一高卻發(fā)現(xiàn)考試還沒有結束,只能去了花園旁邊邊翻書邊等,可是心思怎么也落不到書里的內(nèi)容上,即使宿命般地看到了這句話——
“愛,總要在來得及的時候說出來,否則,你以為只是一個轉身,其實卻是一輩子?!?p> ——他也只是看了眼文章的題目,《青春的一個轉身》,就沒有了再看下去的興致。煎熬著等到五點鐘,考試才終于結束,他到三(8)班教室外面又等了很長時間,還是沒等到范雨佳。眼見天色已晚,他只好進去找人借了紙筆給范雨佳寫留言,寫了兩句話正不知道怎么往下寫,范雨佳總算險之又險的及時趕到說:“別寫了!我來了!”林夜把筆還給別人,將紙條揉作一團說:“你可來了。”范雨佳笑著說:“我忘了今天是二十一號了。今天別人畢業(yè)會考,我下午回家了。我?guī)閼伊痔O去吧?”林夜點頭說:“好!”在去找林蘋的路上,范雨佳說:“你等了多久了?”林夜想了想說:“我是快三點的時候到的?!狽隊曇顏f:“你可真有耐心,要是我早就等不下去了。”
到了位于3號樓二樓的三(5)班,范雨佳去了門口叫人,林夜則在旁邊安靜地等著林蘋出來。林蘋還沒走出教室門口就開始說:“我在班里快悶死了!”來到外面看到了林夜,她驚訝地說:“你怎么來了?”范雨佳沒好氣地說:“你還說呢,他都來一下午了,要是我肯定等不到現(xiàn)在!”下樓的時候,林蘋說:“我上午替別人考試去了?!繃忠剮α蘇f:“考的啥呀?”林蘋說:“政治。”范雨佳說:“政治對你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林蘋很開心地點著頭說:“就是!題出的太簡單了。”到了樓下,她們問林夜是不是還沒吃飯、要不要去吃點兒飯,林夜問她們還吃不吃,她們說才剛吃過、不吃了,林夜就說不去了、等回家再吃。說話間,林蘋站到了路邊石上,范雨佳不滿地說:“你都長這么高了,還故意站到上面!”說著就把她推了下去,自己站到了上面。林蘋站在下面看著她,故意點頭說:“嗯,長高了!”范雨佳無奈地看著她,沒有接話。然后,她們倆就發(fā)起了班主任的牢騷,林夜傻愣愣地杵在旁邊根本插不上話。
林蘋說:“我們班主任最不是個東西了,上個星期天我找他請假回家,他給我媽打電話說我星期六下午就沒上課,我還沒到家我媽就出來找我了,在路上碰見,我說你是相信他、還是相信你女兒啊?我一不溜冰、二不上網(wǎng)、三不談戀愛,像我這么好的女兒,你上哪兒找去呀!”范雨佳點頭附和說:“就是!”林夜忍不住笑了說:“你不會上網(wǎng)嗎?”沒想到此話一出,林蘋的臉上突然就沒了笑容,輕輕地點頭“嗯”了一聲,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林夜頓時感覺十分尷尬,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就不自覺地抬頭看了看天色。等他再次看向林蘋,林蘋臉上又有了笑容,提議說送他回去,別晚了沒有公交車。林夜點頭說好,心里想的卻是他能不能回家都無所謂,待會兒她們別回不了學校就行。
在路上,林夜問林蘋學習怎么樣,有沒有比去年好點兒。林蘋說感覺跟去年沒什么差別,還抱怨在班里實在太悶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感慨說還是跟范雨佳說話最對脾氣,要是跟范雨佳還在一個班里,肯定很熱鬧。
走到北院路口,一個迎面走來的女生隔著馬路看著范雨佳說:“范雨佳,都快上課了,你干啥去呀?”范雨佳還沒來得及回答,林蘋就說謊不帶臉紅地笑著沖那個女生喊道:“今天晚上不進班了,跟她男朋友約會去!”那個女生認真地看了看他們?nèi)齻€,腳步不停地笑著走了。范雨佳不禁笑彎了腰,為林蘋鼓掌似的拍手說:“他什么時候成我男朋友了?好了、好了,回去指不定給我傳成什么樣子呢!”林夜無奈地笑了,問她們幾點上課,讓她們回去吧,別去送他了。林蘋說反正晚自習第一節(jié)課沒有老師,回去也沒什么意思,和范雨佳一起堅持把他送到了東關十字路口才回去。
坐上回家的公交車之后,林夜的心里并沒有絲毫的離愁別緒,有的只是剛剛見到了林蘋和范雨佳的欣喜?;蛟S在他看來,他們都還年輕,以后的時間還很多,即使不再去找她們,肯定也還有再見到她們的機會。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們是還年輕,以后的時間是還很多,可是他已經(jīng)沒有多少機會再見到她們了,就如同《青春的一個轉身》里所說的那樣,“你以為只是一個轉身,其實卻是一輩子”。之后的十幾年里,他又見到過范雨佳,也見到過林蘋,可是卻再也沒有同時見到過她們,而且再見到林蘋是在幾年之后,多少已經(jīng)變得有些物是人非了。那次見到她們,真就成了他給自己的青春畫上的一個還算圓滿的句號。
本卷《落在生命里的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