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木林下班進屋的時候,門氏還在屋里碎碎叨叨,一是數落楊鐵敗家,二十塊錢說給就給出去了。那可是二十塊錢!以為是大風刮來的棉花套子哪!屯里人沒啥事三月也花不了,人情隨禮實在親戚隨五塊都是大票。別說磕破嘴,就是掉倆顆大門牙六塊錢也夠鑲了;一會又罵楊巖惹禍頭子,一天正事沒有,五迷三道就整那些外國六,說得吐沫星子橫飛,氣頭上抓起條尕子(掃帚),照著楊巖沒腦袋沒屁股就是一頓亂打。
楊木林本來就夠窩火了,登著自行車一進屯就聽見張三炮家門口一幫大老爺們一邊嘣爆米花一邊嘻嘻哈哈說他家老大絕戶棒子,身上長的毛俅還不如驢馬騾那玩意云云,這會兒眼瞅著門氏氣急敗壞叨叨著梁三腳同樣那些狗屁倒灶的渾話,再看見楊巖嬉皮笑臉抱頭鼠竄,心中更加怒火滔天,上去就是兩記窩心腳,登時將楊巖踹得翻了個個子,索性冬天穿得厚,這小子又素來猴子皮實,到沒怎么樣,可也確實踹疼了。
楊巖不敢吱聲也不敢抖了毛,門氏也消停了,楊小五先還架秧子起哄,這會直接躲門后了。
楊鐵眨巴眨巴眼,先前對門氏一頓嘮叨充耳不聞,只看自己的書端的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樣,后來看著家里雞飛狗跳竟莫名感覺出鄉趣人間煙火氣來,樂呵呵無奈的直搖頭晃腦,裝的逼格老高,這會見楊木林發火了,也鵪鶉般躲了目光,低聲喚道:
“爹!”
楊木林看著自己這個兒子,到底沒忍心責備,何況這股邪火也不是從楊鐵這來的,又泄得差不多了,“嗯”了一聲掉頭又出去了。
這個晚上楊鐵就聽見楊木林老兩口翻來覆去烙煎餅。那年頭別說地熱,暖氣都沒有,偏天氣還賊啦冷,雪窩子一起那就封山封村,煤炭鄉下人可燒不起,索性只要勤勤柴火有的是,所以炕上烙屁股但屋子冷,腦袋露外面早上起來眉毛都是霜,窮的講究不起的年代也別說什么健康不健康,連老帶少一屋子人都蒙著被子堵著嘴睡覺。
對于不能大動的楊鐵來說,休息是他現在最不或缺的,何況當兵的人也警醒,所以淘了一天的小四小五都打起了小鼾聲,他還琢磨著心里的事,就聽見門氏小聲道:
“老大那里你說咋整,要不要一個吧?”
楊木林悶頭沒吭聲,半晌才道:
“要啥?等再過個年八的,他們幾個都大了有了崽,給一個就完事了。現在計劃生育看得緊,一家就一個指標,生倆都罰死。給出一個不就好了,左六男娃女娃都是咱老楊家人。還是老大媳婦那里有啥說的了?”
“唉!這事也不是頭一回提了,老大媳婦想把她大哥家小二抱過來。你也知道,她大嫂體格不好尹老大一天天的除了喝就是耍,生小二又被罰了款,日子難聽得很?!?p> “哼!她家還不夠嗎?當初彩禮可是要了我八百斤高粱,她家老三老四老五都是借著這個娶上了媳婦兒。怎么地,如今我老楊家長門長戶還要姓尹嗎?”
“唉!”
門氏嘆了一口氣,外面閑話說得多難聽誰都知道。本來舊社會沒孩子從來都是說女人不能生,偏趕上了這么個時代,理念到底跟原來不一樣了,而醫學說發達不發達,說不發達很多東西又都具備了雛形。尹氏大家族出身,她爹活著的時候在小河圈也是說得上話的人,只是死的早,最小的老丫還是遺腹子,偏孩子多還多是男娃,靠天吃飯她家這日子過得那就可想而知了。這種環境直接造就了尹氏潑辣敏感不吃暗虧的性子,她個子高挑皮膚白暫長得漂亮,是當地有名的二美人,本來她是相不中楊貴的,嫌磕巴,可老楊家富庶,她的二哥娶了楊木林二姐家的大姑娘,就是楊貴二姑姑家的親大表姐,整天在尹老太太耳邊叨叨好處多多,加上楊貴又死乞白賴的非尹氏不可,他是長子,自然備受楊木林重視,最后多方促成了此事。據說當年尹氏是被尹老太太條尕子揍得含著淚上的車。
楊貴倒也知足,確實寵著尹氏,只是一直沒有孩子。早兩年門氏還多有微詞,尹氏也光棍,直接去了醫院檢查,一個女人例假正常也沒有其他隱疾,所以她是沒毛病的。這女人有些歪心眼,老爺們的毛病她不懂,所以叫來幾個娘家兄弟拉著楊貴去洗澡,雖然最后沒人瞎說,但老楊家消停下來了,所以誰都看出來那楊老大肯定有毛病。
本來楊鐵也到了結婚的年齡,因為當兵的原因再晚也就晚個年八的,而后成家生崽那他家那一堆閑話也就到了頭,再多生一個抱給老大養這事就圓滿了,可是誰想到又出了這么檔子事。楊鐵這輩子幾乎就跟光棍結緣了,那這接下來的一連串連鎖反應,可就真有的等了。
老兩口不再說話,再愁日子還得過。楊鐵卻真睡不著了,到快天亮時才打了個盹,模糊覺得楊木林早起去喂牲口,門氏也起來在外屋拾掇,只見一向不揍屁股不掀被子就不起炕的楊小四,鬼鬼祟祟的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