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可以清晰地看見林晚雪白的面頰和嘴角不斷流下的鮮血。可除了晉楚律與程冥陽,竟無一人上前一步。
“哎呦,閣主的病還未痊愈嗎?這可不好啊。”元英笑吟吟地起身,“既是如此,閣主就留在我商均峰養病吧,你和阿陽的婚事,交給我們便是。”
“師叔!”程冥陽怒火中燒,厲聲道,“師叔,我與林師妹那是君子之交,絕無他情!師妹既不愿與我盟中諸師兄弟成婚,你又何必如此相逼!”他上前一步,將林晚與晉楚律擋在身后,“師叔若是一意孤行,請恕冥陽不敬了!”。
“這小子竟擺脫了亂心丹?怎么回事?”元英心中驚詫,卻依舊滿面笑容。這場鴻門宴乃是她精心設計而成,如今林晚大病未愈,一身武功難以施展,僅憑晉、程二人自是難以救她逃離此處,更何況他們已吃了自己吩咐的蘊毒飯菜。她勝券在握,笑容愈發燦爛。
林晚咳了許久,一把拭去嘴角鮮血,徑直看向元英,冷笑道:“元英師叔,恐怕你為我和程師兄著想是假,想借聯姻控制凌竟閣才是真吧。”她冷然拔出水華,一字一頓,“在下,絕不會接受這婚事,告辭!”
“抱歉,閣主現在……還走不了。”元英拍了拍手,眾多武林高手立時圍了上來,將林晚三人圍在當中。晉楚律與程冥陽雙雙拔劍出鞘,嚴陣以待。程冥陽輕聲道:“師妹,我們護你沖出重圍后,你速回安息,遠走高飛為上。”晉楚律輕輕頷首,道:“我們事先聯系了六寒天,想必寒帝現下已經和應姑娘會和,得知你遇險,他們定會支援。”
“恐怕有一番惡斗。”林晚輕輕搖頭,“此刻商均峰盡是高手,以我們三人之力很難沖出去。更何況我現在的狀況……但無論如何,我們必須脫身;至少,要把你們送到緲霧谷。”她一恍惚,仿佛又感到那雙眸子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滿是關切與焦慮,可這……恐怕只是自己的妄想罷了。她又是一聲咳嗽,鮮血再度溢出。
晉楚律迅速扣住林晚脈搏,眉頭輕挑,向她體內輸入雄渾內力。他自是明了林晚心疾再度發作,可……他悄悄環視四周,并未見到極天鴻身影。極天鴻不在此處,為何她的心疾會突然發作?
“林閣主,你這病只怕不是尋常疾病,而是相思情苦吧?”元英見到林晚神情,微微一笑,“你雖與那九嶷妖賊一刀兩段,可心里還是記掛著他,是也不是?”
林晚以水華頓地,站起身來,聲音卻難免多了一絲孱弱:“那又如何?”
元英嘆了口氣:“那就更不能讓你離開了。”她又看了看林晚身旁兩人,“阿陽,楚公子,奉勸你們莫逆勢而為,成了我盟中群雄的敵人。”
晉楚律冷哼一聲,抬步向元英走去。元英身側眾人忙想上前阻攔,卻被她輕輕擺手,示意退下。晉楚律元英面前兩步處停下,朗然道:“元英,你以為我也是異族夷種,不堪一擊嗎?”
“這可怎敢,楚公子青年才俊,想必在安息也是家喻戶曉的大人物。”元英適口否認,笑意盈盈。
“你錯了。”晉楚律桃花雙眸森然之色大盛,像極了緩緩綻開的曼陀羅花,他身上的寒意令許多人戰栗不已,恍若修羅重生,“元英,本王不是什么安息貴族楚玄枵,而是金帳皇儲,晉楚律。莫說你區區半個武林,就算那圣燁帝趙宗鳴親自阻攔,本王也能讓他的六軍有來無回,讓他的江山烽火連綿,哀鴻遍野!本王不介意誅你九族,滅你太山宗滿門。難不成本王的衛宸軍,還滅不得你手下的散兵游勇?”
滿廳之人瞬間嘩然,尖銳的抽氣聲此起彼伏。可在聽到他的最后一句話之后,宴廳登時陷入一片死寂。
元英這才意識到自己從未仔細端詳過晉楚律。他長身玉立,神采飛揚,身上所佩玉玦、香囊,所穿衣袍、足履無一不是精工巧作之物,而那香囊更是由淡黃絲錦制成,上紋五爪神龍,龍的雙目更是由兩顆熠熠生輝的明珠點綴而成。雖然香囊所散奇香甚是古怪,她以往未曾見聞,可單看這香囊,這龍紋……他又怎會是尋常貴族?她越想越是心驚,氣息竟為之一滯,紊亂起來。她忙調勻內息,可內力愈發混亂,甚至有一絲無力感傳來。元英登時醒悟,她這是……中毒之狀!
晉楚律嘲弄地笑了幾聲,見元英盯著自己香囊,他一把扯斷絲絳,擲在元英懷中,道:“你既喜歡,本王送你便是。”元英打開那香囊,見到里面一顆綠瑩瑩的東西,登時醒悟:“綠木蛇膽?你竟會會用玄冰散!”
“許你用毒,不許本王用毒?”晉楚律上前兩步,剎那間青重出鞘,已指住了她頸中。宴廳中眾人立刻亮出兵刃,不少人亦將刀劍指住了程冥陽、林晚二人。晉楚律冷喝道:”都別動!適才飯菜里有毒,哪個不怕死的想試試玄冰散,就盡管上來!”
玄冰散乃是八奇毒之一,何人不懼?廳上對峙之勢立刻再度形成。
人群中的壽星見情形不對,踏步走出,向晉楚律長行一禮:“殿下,館主要與太山宗合作,您既然是館主的得意弟子,又屬十二星次,自然應當……”
“自然應當看他為所欲為?”晉楚律厲聲大笑,殺意畢露,“壽星,這金帳帝國是我晉楚一氏的,還是他北天權的?”
壽星頭一次見到他如此暴怒,竟連自己的師父也連著遷怒,心神大震。晉楚律積威已久,更兼著金帳第一等武學天才,若來日他身登大寶,而自己又曾得罪了他……壽星越想越懼,“撲通”一聲跪伏于地,“殿下息怒!卑職出言不遜,請殿下重重責罰!”
“你退下。”晉楚律絲毫不領情,示意他滾開。猛然他感到虎口一痛,原來元英竟乘他分神之際,將頭上發簪狠狠插入他右手虎口。他吃痛之下自然撤劍,暗自心道:“老妖婆果然有能耐,竟能壓制玄冰散如此霸道的毒性!”見元英閃開,他運起玄虛游緊追而上,劍鋒不離她后心四周。邱不疑見狀,一劍在林晚頸中劃出一道血痕,又一把拿捏住程冥陽靈臺穴,喝道:“晉楚殿下,你還想不想要他二人的命?”晉楚律驚怒之下,自然停步,元英卻已撤入了眾太山宗弟子的保衛圈中。
“該死!”晉楚律怒罵一聲,硬生生停在當中。元英緩了緩神,正欲再度行動,忽覺背后一陣惡風——只見她背后一名太山宗弟子忽而暴起,右手藏匿的羽箭箭頭閃著血紅光芒,毫不留情地插入元英后背。元英痛呼一聲,體內玄冰散之毒和那羽箭的往生牡丹之毒一起發作。痛如肝腸寸斷。那男子身形如風,左手揪住元英衣領將她推給晉楚律,右手又發了一只羽箭,正中邱不疑左胸,邱不疑慘叫一聲,立刻倒地。男子閃電般霎時沖到了包圍圈里,在眾人目瞪口呆之中,一把將林晚橫抱在懷。
時光仿佛靜止在此刻,林晚的淚水奪眶而出,雙手抓緊了男子胸前衣襟。那男子長發披散,面容陌生,可那雙眸子……那雙適才她就察覺到的,只有她察覺到的眸子,那雙如墨深邃,似水柔情的眸子……
“你怎么會來……”林晚喃喃道,如同夢囈,旋而勃然色變,“我們有后手,你快走!”
男子將她緊緊擁在懷間,修長五指拂過她的如漆青絲。他未說出只言片語,甚至未揭下面具,可她卻一眼認出了他,可她早已認出了他,可她還不顧自己,只想著他的安危……
丫頭,你以為刺我一劍,就能騙得了我嗎?
“我說過,你不愿的事,我幫你做。”極天鴻輕聲在她耳畔道。他抬頭望向元英,元英受兩種劇毒所致,早已無反抗之力,被晉楚律制服。晉楚律也是認出了他,面色復雜:“你還是來了……”
元英狠毒地盯著極天鴻,也是猜出了他的真實身份,大聲道:“眾人聽令,不用管我,殺了這賊子,擒住林晚!”晉楚律在她小腹猛擊一掌,她噴出一口鮮血,神志昏迷。
堂中眾人卻再度撲上,兵刃盡數朝極天鴻使了過去,程冥陽拔出狂迅劍,擋在極天鴻面前,“寰宇乾坤”的剛猛內力立刻震退了數人。晉楚律施展玄虛游,帶著元英來到三人身邊,青重劍也是砍翻了數十人。見到極天鴻猶自抱著林晚,后背已有劍傷,他略顯焦急道:“你自己來的?你就是作死!”
“我想晚丫頭不會不安排退路。”極天鴻緩緩一笑,話音剛落,宴廳門口就傳來哀嚎之聲——應千千與娵訾一左一右攻了進來,兩人所過之處一片血色。血色之中,一道赤衣人影出現在廳中,那人影手中杖尖不過抖動幾下,地上就多了一具具半死不活的軀體。人影沖出重圍,從極天鴻手中接過林晚,林晚輕呼:“冶伯伯!”
這人正是爾殊冶,他本就在商均峰調查元難,得知林晚為拖延大部隊撤退時間來此赴宴,立刻趕來,這才遇到了應千千和娵訾。廳內眾人、廳外埋伏的墓者見到爾殊冶現身,無不駭然。不少人已驚叫出聲:“是寒帝!”
“以元英為掩護,撤出商均峰。”林晚壓下絞痛,拔劍站穩,輕聲道,“冶伯伯,只有元英我們手中,元難才不敢輕舉妄動。”
程冥陽猶豫了片刻,道:“林師妹,你們走吧。我師父和姐姐還在此地,我不能置他們與不顧。”
“也好,你保重。”爾殊冶當機立斷,率先走出宴廳。爾殊冶在前,宴廳之內何人不避其鋒芒?一時間,爾殊冶與林晚在前,晉楚律與應千千挾著元英在中,極天鴻與娵訾殿后,一行六人不急不緩地向峰下行去。太山宗弟子雖眾,但見元英受挾,何人敢動?
忽而,一個尖銳的聲音在爾殊冶耳邊響起:“保證不傷阿英,我不會動你們絲毫。”這正是元難在以傳音之術向爾殊冶發話,爾殊冶冷笑一聲點了點頭,神色自若地離去,如同視這龍潭虎穴為無物。有著元英作為籌碼,太山宗對六人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消失在視野中。
行至商均山麓,爾殊冶方停了下來,道:“應該無事了,把元英留在此處,我們快走。”應千千點頭,將元英放在地上。她剛欲轉身,忽見元英雙目微張,繼而一把拔出極天鴻射入她后背的羽箭,徑直擲向晉楚律!
晉楚律剛剛轉身,就聽到一聲痛呼。他愕然回首,只見應千千唇邊鮮血淋漓,后心不偏不移,正插著一支羽箭。應千千跌入他張開的雙臂,氣若游絲,像是想說什么。話沒說完,她頭一偏,已昏了過去。
“應千千!你……”晉楚律心中猛然作痛,愧疚、心疼、自責、憤怒,種種情感一齊涌上心頭。只見元英坐起,他雙目血紅,正要一劍了結她的性命,就聞爾殊冶與林晚齊聲道:“不可!”爾殊冶一把將他與應千千拉了回來。林晚則是拔出水華,直插入元英身側地上,運轉尚且可用的內力,碧藍光芒爆發而出,萬蝶齊舞,化作強勁壓迫力向元英壓了過去。元英在“化蝶一夢”的壓制下,再度昏迷。
晉楚律從怒火中轉醒,也立刻反應了過來:如果殺了元英,元難只怕會將他們趕盡殺絕,導致玉石俱焚。他深吸一口氣,問道:“阿婉,你看看應千千……她……”
林晚拭了拭她的脈搏和鼻息,點頭道:“沒問題,雖是重傷,救治無虞。”
晉楚律平生以來第一次嘗到愧對紅顏的滋味,心中著實有如刀割,竟什么也說不出來。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誰也說不出話,最終還是爾殊冶袖袍一揮,將應千千背在背上,讓極天鴻先給她服下解藥,隨后馬不停蹄地向山下奔去。晉楚律神情恍惚,茫然跟他奔了過去。
這場鴻門宴過后兩三日,太山宗已再度恢復了寧靜。只是眾人被一場鴻門宴聲東擊西,發現凌竟峰早已人去樓空;元難只好暫停追捕林晚和討伐宜煌十七峰中躲避的武林中人,而是重新著手整頓部下,接管武林。
林晚一行人在六寒天部屬的秘密保護下,一路向西北而行,直到進入了魔道與武林地盤交界處的太行山附近,方才緩下了行程。爾殊冶想讓林晚即日啟程返回安息,林晚卻因武林之事未了而推辭。爾殊冶心知多說無益,也只得順著林晚的意思。由于擔心愛徒安危,他僅在太行停留一日,安頓好了林晚等人后,就只身去宜煌郡探望空山了。與他同時離開的還有不辭而別的極天鴻。極天鴻的離開固然在幾人意料之外,可也是在情理之中,因此幾人并未因此勞神費心,以他的功夫,想必不會輕易落入敵手。
在林晚和晉楚律的悉心照料下,應千千僥幸從鬼門關逃得一命。她所傷之處,正是后心要害,又中了羽箭上沾染的玄冰散與往生牡丹兩大奇毒。若非林晚與極天鴻再遇后心神稍寧,心疾愈了不少,能夠精心為她療傷,只怕應千千能否再次看到太陽還是未知數。不過即便如此,她依舊常處于昏迷狀態。
躲入太行約十余日后,一日,娵訾正于山中四處尋覓獵物,就見到平時鮮有人跡的山中竟多了幾處焚火的跡象。她疑心大起,仔細搜尋,發現一處山洞旁系了兩匹灰驢,正悠閑地做著春秋大夢。她心中思量片刻,決定先結果這不速之客的坐騎,揚手拋出兩枚霹靂火雷,可不待那火雷打中灰驢前胸,空中就憑空飛來兩枚石子,“嗤嗤”作響,與火雷撞在一處,炸出黑煙。娵訾還未抽身行動,身后已有人聲傳來:“小姑娘,畜牲無辜,還是不要下狠手吧!”
娵訾一個機靈,反手向那人抓起,那人大笑兩聲,只是閃避,卻不讓她看見他的身形。她連出了十余招,不僅沒碰到那人一片衣角,甚至連身子都轉不了了。聽聞背后笑聲越來越響,娵訾又驚又疑,可又覺得這笑聲有些耳熟。
兩人拆招間,第三人出現在娵訾視野中。那人卻是一白衣老婦,白發蒼蒼卻目光如炬。見兩人打斗,她清了清嗓子道:“老頭子,鬧什么,還不干正事?”
“好好,不玩了,不玩了!”娵訾身后那人應道。他一出聲,娵訾立時醒悟:“是你!你是……”
“不錯,正是老夫。”谷思遠運起左掌,凌空在娵訾后背擊了一掌,娵訾當即向前跌出,“噔噔噔”跌了二十余步方才穩住身形行。莫孤心走到谷思遠身邊,又道:“小姑娘,林晚那丫頭在這里吧?煩勞帶路了。”見娵訾狐疑不已,她微微一笑,“怎么?你們青嵐館四處尋我,現在卻翻臉不認人了?”她伸手在臉上抹了幾下,又摘掉假發立時變成了原來的樣子。
“你是莫孤……莫前輩?”娵訾難以置信,雖是滿臉驚詫,卻也下意識做好了防護動作,谷思遠見狀不以為意,拍了拍她的肩頭,笑道:“小姑娘,我們只是來找林丫頭說幾句體己話,完事立刻走人,你就別擔心了吧。難不成老夫會欺負你一個后輩不成?谷某一生磊落,可不會做這般蠢事。”
被谷,莫二人夾在當中,娵訾驚恐畏懼之情已蓋過了一切,勉強點了點頭,后背衣衫卻已濡濕了不少。
山林之中,林晚與晉楚律正一左一右坐在棲息的山洞旁,林晚豎耳傾聽四下聲音,除了洞內應千千時促時緩的呼吸聲和山林之聲,她再未聞他物。秋林雖靜,卻撫平不了她心中燥熱。元難、極天鴻、應千千、宜煌十七峰的眾人,爾殊冶、程冥陽、蘇瑤瑟,一樁樁事,一個個人,在她心中結成了剪不斷理還亂的囚網,將她的心心死死縛住,再難冷靜思考如今形勢。她坐立難安,轉頭看見晉楚律面有風霜之色,靠著山石已困倦睡去,心下更是升起了對他的愧疚與心疼。她搖了搖頭,自傷輕嘆一聲。
“心魔,往往會讓你變得愚鈍。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小丫頭。”突如其來的話語,讓林晚霎時間跳了起來,而晉楚律也在剎那間轉醒躍起。不遠處的山林中晃出一道黑影,定睛看去,正是谷思遠。
晉楚律如臨大敵,右手迅速按住了青重劍柄。谷思遠爽朗一笑,道:“不愧是十二星次,竟然能猜出老夫的身份。也罷,小子,你既會玄虛游這功夫,自然是姓晉楚了。嘖嘖,金帳晉楚氏,果然名不虛傳。”
言語間,莫孤心與娵訾二人也是遠處行來。莫孤心蹙了蹙眉,道:“老頭子,磨嘰什么?這么一把年紀了,還處處賣關子。”她前行幾步,與林晚四目相交,淡淡道,“小丫頭,聽好了,老太婆姓莫,那老頭子姓谷,可不是什么尼達謁。”
林晚乍聞此言,竟沒反應過來。她停了片刻,方是緩過神來,上前跪伏于地:“不肖弟子林晚,見過師祖和谷前輩。”
“不錯不錯,是有點不肖。”谷思遠伸出右掌在林晚面前一托,想將她帶起。可林晚雖是一顫,卻未動半分,他暗自驚奇,加大手上力度。林晚心知他考量自己修為,也是不敢懈怠,用出全身的力氣相抗。待谷思遠用出八分力氣,她終于撐不住,被凌空托了起來。谷思遠拈須滿意笑道:“好,好,雖久病初愈,卻能做到這個地步,你這丫頭倒也沒那么不肖。”
“我凌竟閣堂堂閣主,豈能被你指著鼻子說肖不肖?”莫孤心嗔怒幾句。谷思遠登時軟了下來,一把拉住林晚,笑道:“走,走,老夫有好東西給你,這便宜可不能讓別人占了!”他右臂在林晚腰間一托,帶著她奔出了好遠,這才中氣十足地笑道,“老太婆,治病可利索點兒!”
莫孤心對他這性子無可奈何,輕咳兩聲,方道:“那釋歡谷的白毛丫頭不是受傷了嗎?讓我診一診吧。”晉楚律聽聞這醫家第一高手竟愿施以援手,喜不自禁,陰沉的臉龐也放晴了幾分。
谷思遠一口氣奔出約莫二里地,這才停了下來,放下林晚,仔細打量她許久,道:“你功夫是不錯的了,可知我為何說你不肖?”
“晚輩不知,請前輩指明。”林晚一頭霧水,只得規規矩矩回答。誰知谷思遠卻是雙眉一豎,喝道:“讓我指明?自己有錯不知,反而求助他人?我問你,你可想好了自己終生應為何事?”
“保武林清平,護安息昌盛,還江湖安寧。”林晚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她自四年前就一直思索至今,內心早已有了答案,從未放棄,毫不遲疑。
“說得好聽!連自己也護不住,何以護你的家國?連摯愛摯友也保護不了,何以保武林清平?連你的心魔都鏟除不了,何以鏟除奸惡,還江湖安寧?”谷思遠暴喝道,“林晚,你可知你面對的是什么?”
“我與老太婆雖常年練武,體魄強健,卻已年逾古稀,意欲歸隱,無心也無力再守護江湖。十四年前江湖最為杰出的‘凌霄三杰’曾與何一梅和元難決一死戰,結果呢?你若連當年‘凌霄三杰’的水準也達不到,談何守護?”
“你可知為何何一梅與元難二人只憑一己之力,就可肆無忌憚,讓江湖天翻地覆?江湖人心不齊,宛如一盤散沙,他們才有了挑撥離間的機會,才有了問鼎天下的野心。想要根除這頑疾之人何嘗只有你一個?“凌霄三杰”失敗了,我和老太婆失敗了,千年以來有志之人失敗了,難道你甘愿走上這條老路嗎?你被這天下的局勢推到現在的位置上來,又想好接下來該怎么做了嗎?”
谷思遠擲地有聲的話語,在山林之間不斷回響,震蕩著叢生的樹木,深林的群鳥,也震蕩著林晚的內心。她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驚鳥在他們四周飛起,掠過他們的頭頂,吵鬧著劃過天空。良久良久,山林才恢復了沉寂。
“林晚,找一個安寧的地方,一段安靜的時間去好好反省你自己。”谷思遠凝視著垂首的她,“記住,不鏟除你的心疾,你的境界將終生止步于此,再無與元難一戰之力。如今江湖舊有格局已經支離破碎,武林也好,魔道和異派也罷,只缺一個能率先舉起旗幟的人,你好歹是凌竟閣和緲霧谷的主人,就心甘情愿讓他們在你羽翼之下躲藏一輩子?”
他拂袖而去,悄無聲息,步履輕盈,自始至終,他沒有再看她一眼。
他與莫孤心即將歸隱南海,這,或許是他留給江湖最后的話。但他明白,這一番叱責,江逝她乃至江湖的轉折。在風燭殘年,能夠將一生所悟留給江湖未來的棟梁,他很滿足。
“當你勘破心魔時,丫頭,你就是這江湖真正的棟梁了。”
“千萬不要讓我們,讓江湖,讓天下失望啊……”
上高巖之峭岸兮,處雌蜺之標顛。或許,她離看破心魔的絕頂,已經不遠了。這最后一段路,須由她自己攀登,成圣成庸,亦須由她自己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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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一更,接下來就要到正義人聯盟各自突破桎梏的關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