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山湖大捷后一日,林晚一行人火速趕到了長(zhǎng)白宮的大本營(yíng)所在。行蹤已經(jīng)(jīng)暴露,他們也不再顧忌什么,一路殺到了空言腳下。
邱不疑已死,點(diǎn)(diǎn)蒼宮潰不成軍,長(zhǎng)白宮又有半數(shù)(shù)門(mén)人追隨空山,空言現(xiàn)(xiàn)在可謂四面楚歌,若無(wú)長(zhǎng)白宮積年累月在此打下的根基,只怕林晚會(huì)(huì)直接殺入宮中滅了他。
然而,即便是長(zhǎng)白宮的多年積累,也無(wú)法挽回空言如山倒般的敗勢(shì)。在長(zhǎng)白山中休整一日后,林晚決定在天亮?xí)r強(qiáng)(qiáng)攻長(zhǎng)白宮。
傍晚,林晚照例在營(yíng)地外圍巡查,巡視了一圈,見(jiàn)天色漸晚,她輕輕躍上了一顆高樹(shù),休息片刻。這大樹(shù)枝繁葉茂,本是冬季不落葉的樹(shù)種,加之林晚有意隱蔽,她的身形已經(jīng)(jīng)完全消失在了林中。
很長(zhǎng)時(shí)(shí)間內(nèi)(nèi),林晚身邊都是一如既往的靜謐。直到天色沉沉,星辰現(xiàn)(xiàn)身時(shí)(shí),她的身側(cè)(cè)傳來(lái)一串腳步聲——這腳步聲既輕且快,幾不可聞,竟是一武功高強(qiáng)(qiáng)之人,而如今的長(zhǎng)白宮中,絕無(wú)此等高手。
林晚立刻警覺(jué),按劍起身提氣自半空截下,清叱道:“什么人?”她面前寒光一閃,“當(dāng)(dāng)”的一聲,一柄長(zhǎng)劍與水華撞在一處,電光石火間,林晚看清了來(lái)人——那是個(gè)(gè)年輕男子,面覆假面,手持長(zhǎng)劍。
北沉風(fēng)(fēng)按了按假面,微有驚奇:“姑娘好身手。”旋而他想起什么,又道,“在這長(zhǎng)白山地界,功夫又如此高強(qiáng)(qiáng)的姑娘……若我所料不錯(cuò)(cuò),應(yīng)(yīng)該只有那位名滿天下的長(zhǎng)煊郡主了。”
又是青嵐館?林晚簡(jiǎn)直不勝其煩,無(wú)奈道:“敢問(wèn)十二星次里,公子又是何人?她心里猛然冒出了一個(gè)(gè)古怪的想法,追問(wèn),“難道你是……鶉火?”
北沉風(fēng)(fēng)笑而不語(yǔ),算是默認(rèn)(rèn)。他收劍入鞘,道:“郡主無(wú)需多疑,我來(lái)此只為尋一人蹤跡,長(zhǎng)白宮氣數(shù)(shù)已盡,我沒(méi)什么心思去救。”
林晚所關(guān)(guān)注的卻不在此,驚疑片刻,沉聲道:“你的毒是怎么解的?”
“我也很想坦坦蕩蕩告訴郡主,可惜此事關(guān)(guān)聯(lián)(lián)我至親安危,我也只好做一回小人了。”北沉風(fēng)(fēng)笑了笑,慢慢退回,林晚卻不打算輕易了結(jié)(jié),踏步追上,“等等!”
然而此時(shí)(shí)又有一道銀光攔在了路上——這次是一柄銀色長(zhǎng)鐮,南榮眠面色不豫落在了兩人之間,橫了北沉風(fēng)(fēng)一眼道:“好好養(yǎng)(yǎng)傷,亂跑什么?”
“眠兄,我又不是玻璃人。”北沉風(fēng)(fēng)小聲抗議,繼而看到南榮眠神情,立刻乖乖道,“眠兄,我知錯(cuò)(cuò)了。”
南榮眠不動(dòng)(dòng)聲色地移動(dòng)(dòng)步子,將北沉風(fēng)(fēng)護(hù)(hù)在身后,嘆了口氣:“干什么事?快點(diǎn)(diǎn)去,半個(gè)(gè)時(shí)(shí)辰內(nèi)(nèi)回來(lái)。”話音一落,北沉風(fēng)(fēng)便沒(méi)了蹤影,果然是有急事在身。見(jiàn)他離去,南榮眠也收了長(zhǎng)鐮。
林晚與南榮眠對(duì)(duì)視片刻,忽而異口同聲道:“不問(wèn)他去做什么事?”
南榮眠輕笑:“身為兄弟,自然應(yīng)(yīng)該相互信任,更何況我現(xiàn)(xiàn)在沒(méi)閑心盯著他四處亂跑。難道郡主不好奇嗎?沉風(fēng)(fēng)的毒……到底是怎么解的?”
“你也不知道?”林晚再次震驚了。
“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緣故,能讓他竟然連我也瞞著。”南榮眠俊容頗為郁悶,自言自語(yǔ),“還說(shuō)要去尋人……至親……”
“那你為什么不跟過(guò)去呢?”林晚無(wú)語(yǔ)。與青嵐館接觸了這么長(zhǎng)時(shí)(shí)間,她也將青嵐館中人大致劃分了一番。而她眼前的析木和鶉火顯然是和晉楚律、娵訾一類(lèi),雖為敵手,卻是讓人惺惺相惜之輩。見(jiàn)林晚對(duì)(duì)自己并無(wú)強(qiáng)(qiáng)烈的惡意,南榮眠卻仿佛是意料之中,苦笑道:“沉風(fēng)(fēng)不想我跟隨,自有他的道理。更何況他要是想甩開(kāi)我,豈非是易如反掌?”
天色完全黑下來(lái)后,林晚心事重重地回到了營(yíng)中。越皎皎因養(yǎng)(yǎng)傷早早休息,營(yíng)帳內(nèi)(nèi)一片漆黑,想來(lái)已經(jīng)(jīng)睡下了;晉楚微動(dòng)(dòng)了真火,一直四處追找韋陵的蹤跡,此時(shí)(shí)早已累趴在了營(yíng)中,而空山還在笨嘴笨舌地勸她去吃晚飯。見(jiàn)到空山仿佛一根俊朗的木頭般團(tuán)(tuán)團(tuán)(tuán)轉(zhuǎn)(zhuǎn),林晚不客氣把他拎出了營(yíng)帳,劈頭蓋臉就問(wèn):“老實(shí)(shí)說(shuō),你們瞞了我多少事?”
空山愈發(fā)(fā)木頭化了,呆呆問(wèn):“師姐,怎么了?”
“北天權(quán)(quán)到底有什么親人?他到底派了多少人來(lái)華夏?還有……林晚咬牙切齒道,”告訴我,國(guó)內(nèi)(nèi)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北狄八部?”
空山的面容一時(shí)(shí)間極為精彩,喉頭像是被縫住一般,一個(gè)(gè)字也說(shuō)不出,變成了一根手足無(wú)措的木頭。半晌,他方艱難道:“北天權(quán)(quán)確實(shí)(shí)有一子一女,可堂中至今只知北沉風(fēng)(fēng),卻不知他的妹妹究竟是何人……據(jù)(jù)堂主說(shuō),北天權(quán)(quán)的夫人正是在女兒出生不久后去世的,此后就沒(méi)了那女孩的消息……而十二星次除了剛剛離開(kāi)的娵訾,現(xiàn)(xiàn)在有七人留于華夏。”
“然后呢?”林晚語(yǔ)氣生冷,“瞞著我,因?yàn)槿A夏的事?”
“師姐……這也是迫不得已。”空山一臉苦衷,“師姐是怎么知道的?”
林晚自覺(jué)不妥,面色放緩了些:“我自太行山出走那次,到了華夏東北邊陲,受一位北狄獵人照拂甚多,也知道了些事。但……空山,不是我妄言,如今安息國(guó)內(nèi)(nèi),有多少撐得住大局的將領(lǐng)(lǐng)?”
想都不用想,無(wú)外乎斛律攸寧與樂(lè)正家的幾位將軍,一只手基本就數(shù)(shù)過(guò)來(lái)了。
“而且如果開(kāi)戰(zhàn)(zhàn),安息將處于北狄與金帳的兩面威脅中——晉楚律不在,軍權(quán)(quán)全落在北天權(quán)(quán)手里,誰(shuí)知道他會(huì)(huì)做什么事?”
“我上次離國(guó)前告訴過(guò)外公和冶伯伯,一旦國(guó)內(nèi)(nèi)有異動(dòng)(dòng),即刻將我召回。華夏江湖雖亂,但長(zhǎng)輩高人不計(jì)(jì)其數(shù)(shù),后輩之中又有極天鴻、陸師兄和小清他們。到底哪邊更重要……誰(shuí)都看得出來(lái)。”
空山一直沉默不語(yǔ),此時(shí)(shí)卻忽然道:“師姐,你說(shuō)的,堂主、夫子和司馬大人都懂,可他們這樣做,不是為了你的感受嗎?你受封郡主,繼任家主不過(guò)數(shù)(shù)月就回了華夏。我們剛開(kāi)始都以為你是因風(fēng)(fēng)眠山刺殺之事而心存芥蒂,可你一去就沒(méi)有回來(lái)的意思,所以大家覺(jué)得……你其實(shí)(shí),一直把華夏當(dāng)(dāng)成家,在你心里,安息不過(guò)是血脈相連的地方,華夏才是家,不是嗎?”
林晚怔住了。
是這樣嗎?
在她的心里,凌竟閣與樂(lè)正家,華夏江湖與安息究竟孰輕孰重?
誠(chéng)然,當(dāng)(dāng)年匆匆離開(kāi)安息確實(shí)(shí)是她過(guò)于輕率,如今想來(lái)只能算作幼稚之舉。可那時(shí)(shí)安息外有勁敵虎伺,內(nèi)(nèi)有奸細(xì)(xì)暗中做妖,而樂(lè)正家尚未擺脫皇甫家的陰影……那時(shí)(shí)的她,怎么會(huì)(huì)做出那樣不負(fù)(fù)責(zé)(zé)任的決定!
林晚緩緩扶住了額頭,面色一點(diǎn)(diǎn)一點(diǎn)(diǎn)蒼白,手指微微抖動(dòng)(dòng),一聲不吭,狀如石雕。她在心里,早將當(dāng)(dāng)年的自己剖開(kāi)鞭撻了無(wú)數(shù)(shù)遍。
空山這才意識(shí)(shí)到自己言重了,忙道:“師姐不必……”林晚?yè)]手打斷了他,慢慢抬了頭,心里的酸楚和胃部的抽痛使她的嗓音忽然沙啞了許多,她的唇角抽動(dòng)(dòng)了片刻,勉強(qiáng)(qiáng)說(shuō)出了句話:“明日立刻攻山,不惜代價(jià)(jià),速戰(zhàn)(zhàn)速?zèng)Q,無(wú)論如何將空言一黨斬草除根。”
“然后……我立刻回國(guó),讓葉衡隨后跟上我,等出華夏后帶個(gè)(gè)路。你們對(duì)(duì)外封鎖任何消息,就說(shuō)我受傷閉關(guān)(guān)休整。”林晚的話使空山立時(shí)(shí)一震,雙眼都煥發(fā)(fā)出了光彩。又聽(tīng)她道,“另外……用你的心腹給極天鴻、阿暮和晉楚律傳個(gè)(gè)消息,該怎么做他們都清楚。你留在這里整頓,待國(guó)內(nèi)(nèi)傳來(lái)消息后,再把這個(gè)(gè)消息慢慢放出去,最好讓北天權(quán)(quán)的人第一時(shí)(shí)間知道。最后,不要?jiǎng)佑昧斕膭?shì)力,這段時(shí)(shí)間發(fā)(fā)生那么多事……阿暮遇襲也好,鶉火的事也罷,只能說(shuō)明我們身邊出了內(nèi)(nèi)奸。鶉火的毒已解,盯緊他們下一步的行動(dòng)(dòng),若是他們往中原去了,立刻傳信緲霧谷和天律城。”
聽(tīng)著她一點(diǎn)(diǎn)一點(diǎn)(diǎn)交待著事宜,空山不知為何,竟似乎看到了父親和萬(wàn)俟鉞的影子。他忽而半跪于地,肅穆道:“謹(jǐn)(jǐn)尊郡主號(hào)(hào)令。”
“去休息吧,我還有些事需向師父和極天鴻交待。”林晚擺了擺手,慢慢向回走去。空山看著她的背影,頭一次從她身上找到了郡主的感覺(jué)——那種獨(dú)(dú)屬于樂(lè)正家的感覺(jué)。
當(dāng)(dāng)年那個(gè)(gè)國(guó)難當(dāng)(dāng)頭時(shí)(shí)一騎當(dāng)(dāng)千,孤身浴血,安邦定國(guó)的安息戰(zhàn)(zhàn)神,終于在安息最需要的時(shí)(shí)候,回來(lái)了。
翌日,林晚與空山大破長(zhǎng)白宮,一舉蕩平元難在東北的勢(shì)力。忍氣吞聲的長(zhǎng)白宮舊部在空山統(tǒng)(tǒng)帥下,開(kāi)始對(duì)(duì)東北全境的元難下屬展開(kāi)雷厲風(fēng)(fēng)行的掃蕩。而主帥林晚于激戰(zhàn)(zhàn)中負(fù)(fù)傷,閉關(guān)(guān)不出。除空山外,旁人均不得打擾。
空山佇立在祠堂中,看了看面前的靈牌,輕聲道:“師父,空言和空語(yǔ)都已伏誅,您可以瞑目了。”
“當(dāng)(dāng)年夫子派我入長(zhǎng)白宮,是想借此在武林聯(lián)(lián)盟內(nèi)(nèi)安排更多的自己人,可你明明看出我身懷武功,還是收我為徒,傳我衣缽,信任我如親子……”
“您以前說(shuō),我們只有師徒之名,并無(wú)師徒之實(shí)(shí)。我自幼拜寒帝為師,他是我的夫子,我這一身武功和學(xué)(xué)識(shí)(shí)全拜他所賜。而您,確實(shí)(shí)未教給我勝于夫子的功夫。但這不怪您,長(zhǎng)白宮怎么能和玄祭堂相比呢?”
“您到底是真心疼愛(ài)我,還是想讓我入主長(zhǎng)白宮,以免宗門(mén)衰敗,現(xiàn)(xiàn)在誰(shuí)也不知道了。”空山注視著三柱細(xì)(xì)細(xì)(xì)的香一點(diǎn)(diǎn)點(diǎn)(diǎn)燃盡,苦笑一聲,“長(zhǎng)白宮,我會(huì)(huì)幫您定下來(lái)的。可堂中把我當(dāng)(dāng)做下一任堂主培養(yǎng)(yǎng),我……”
“如果說(shuō)郡主對(duì)(duì)于安息的意義在于安邦定國(guó),而根在華夏;那我對(duì)(duì)于長(zhǎng)白宮的意義也如此吧。”他說(shuō)完了話,偏頭看向堂外。
晉楚微踏了進(jìn)(jìn)來(lái),罕見(jiàn)地未與他爭(zhēng)執(zhí)(zhí)。她的眼中竟有水光閃動(dòng)(dòng)。
“是的,我不必瞞你。下一任的堂主,這擔(dān)(dān)子已經(jīng)(jīng)交給我了,事關(guān)(guān)家國(guó)大事,我必須接受。”空山的胃難受得泛酸,眼角微微泛出了紅色。他咬了咬牙,顫聲道,“所以,公主殿下,我們是……是……”
話未出口,淚卻不爭(zhēng)氣地流了下來(lái)。
祠堂里靜悄悄的,靜到只剩下青煙在空氣中流過(guò)的聲音。
“我真羨慕她。”晉楚微幽幽道,“斛律空山,我真羨慕那個(gè)(gè)子虛烏有的安息貴族楚星紀(jì)(jì)。”
若空山只是玄祭堂的普通一員,一切尚有挽回余地。
可偏偏,他是玄祭堂未來(lái)的主人。
玄祭堂主,安息唯一一個(gè)(gè)一人之下,萬(wàn)人之上的人物。天下亂,則替天行道仗義執(zhí)(zhí)劍;天下寧,則韜光養(yǎng)(yǎng)晦靜默觀世。一代一代,隨著安息不滅的天火,一直傳承至今。
驕傲的安息人,又怎會(huì)(huì)接受來(lái)自金帳皇室的女兒日夜陪伴他們心中猶如守護(hù)(hù)神的玄祭堂主?玄祭一堂,怎會(huì)(huì)接受昔日舊仇的血脈?
待空山想完了這一切,祠堂已經(jīng)(jīng)空了。
空蕩蕩的,像他的心一樣。
林晚一切準(zhǔn)(zhǔn)備妥當(dāng)(dāng),欲策馬離去時(shí)(shí),空山忽然找了過(guò)來(lái),帶著一個(gè)(gè)牧民打扮,身受刀傷的男人,“弟子們?cè)谏较掳l(fā)(fā)現(xiàn)(xiàn)這人,他自稱(chēng)是從北狄逃回來(lái)的。師姐應(yīng)(yīng)該……有話想問(wèn)他。”
那男人匍匐著身子,微微抬頭,就一臉愕然地看見(jiàn)“受傷閉關(guān)(guān)”的林閣主生龍活虎地從馬背上跳了下來(lái)。林晚感覺(jué)空山情緒有異,正欲相問(wèn),他卻一溜煙兒地跑了,似乎生怕林晚問(wèn)他什么。
于是,林晚只得一五一十專(zhuān)心盤(pán)問(wèn)起這個(gè)(gè)男子:“你是華夏人?”
“是。小人在邊陲放牧,偶爾也同北狄做些買(mǎi)賣(mài)。”男人一邊觀察著她,一邊小心翼翼道,“小人這次本想用糧草從北狄人那兒換幾匹好馬,可不知為何,那幫狼崽子不由分說(shuō)扣了小人的糧草,還把小人打發(fā)(fā)去伺候他們的軍爺!小人不知所措,一路被往西帶,一直到了那被狼崽子們稱(chēng)為寧邊郡城的地方,小人這才知道被帶到了安息。”
“然后呢?”林晚面無(wú)波瀾。男人快速掃了她一眼,道,“小人見(jiàn)那寧邊郡城破敗不堪,發(fā)(fā)覺(jué)此地已被狼崽子占據(jù)(jù),心中恐慌,幾次想要逃走,卻被他們帶到了鐸辰單于撒爾納的軍中。狼崽子們不往西追趕安息兵馬,一氣打到了寧邊郡最西邊的城下。小人在混戰(zhàn)(zhàn)中受傷,只得裝死逃過(guò)一劫,搶了一匹馬逃回華夏,不料遇大雪迷了方向,竟跑到了長(zhǎng)白山下。”他說(shuō)罷不住磕頭,感激涕零,“多謝少俠大恩大德,小人回去一定供您的長(zhǎng)生牌位!”
林晚淺笑著扶起他,和善道:“你很不錯(cuò)(cuò)。“
“若是說(shuō)辭能和磕頭一樣,天衣無(wú)縫,就更不錯(cuò)(cuò)了。”
剎那間,水華橫上了那男人的喉頭。
“千里奔波,而閣下身為初到安息之人,竟在北狄的地盤(pán)上跑了回來(lái),這認(rèn)(rèn)路的本事真是高強(qiáng)(qiáng)啊!”林晚冷笑道,“那位鐸辰單于我也有所耳聞,那是北狄第一英雄,可與我先母平分秋色的戰(zhàn)(zhàn)神。這樣一位治軍極嚴(yán)(yán)、用兵如神的人物,又怎會(huì)(huì)把毫無(wú)作戰(zhàn)(zhàn)經(jīng)(jīng)驗(yàn)(yàn)且來(lái)路不明的異國(guó)牧人收入軍中?更何況聽(tīng)閣下所說(shuō),難道我安息的軍隊(duì)(duì)都是紙糊的不成?北狄雖強(qiáng)(qiáng),又怎能將堂堂樂(lè)正軍追殺半個(gè)(gè)寧邊郡?”
那男人越聽(tīng)越俱,最后面色鐵青。他大叫一聲,嘴角流出一縷鮮血,倒地?cái)爛K谷皇莻€(gè)(gè)死士,計(jì)(jì)劃不成,當(dāng)(dāng)即咬舌自盡!
林晚撤了劍,若有所思。她低笑一聲,琥珀雙眸燃起了森森冷焰。冷然道:“這么想讓我回國(guó)……你的主人,究竟是想借北狄之戰(zhàn)(zhàn)對(duì)(duì)我下什么黑手呢?”
長(zhǎng)白宮復(fù)(fù)主三日后,晉楚律孤身奔赴金帳。他特意取道長(zhǎng)白山,讓空山照顧好晉楚微。而晉楚微雖留在長(zhǎng)白宮,卻總是刻意避開(kāi)空山。
同日,葉衡秘密歸國(guó),路遇回館的北沉風(fēng)(fēng)和不知為何出現(xiàn)(xiàn)于此的應(yīng)(yīng)千千。三路人馬匆匆打了個(gè)(gè)招呼,又匆匆散去。
長(zhǎng)白宮復(fù)(fù)主五日后,林暮奔赴安息,亦取道長(zhǎng)白宮,越皎皎連番懇求,隨他而去。同日,蘇瑤瑟秘密到訪神女峰。
極天鴻見(jiàn)到蘇瑤瑟突然來(lái)臨,卻似是早有預(yù)(yù)料,直接帶著她進(jìn)(jìn)了神女暗閣。此地現(xiàn)(xiàn)在已經(jīng)(jīng)成為一處密地,外人無(wú)一知曉。
“晚兒也告訴你了?”蘇瑤瑟單刀直入。
“當(dāng)(dāng)然……這丫頭還是這么不讓人省心。”極天鴻嘆了口氣,轉(zhuǎn)(zhuǎn)言道,“不過(guò)晚丫頭大可放心,華夏還有我呢。”
蘇瑤瑟淡淡一笑,十分欣慰。她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紙,將手邊瓷杯的茶水灑上些許,那一團(tuán)(tuán)慘不忍睹的墨跡之中有一排工工整整的小楷現(xiàn)(xiàn)出。極天鴻不由得吃了一驚,贊嘆道:“凌竟閣對(duì)(duì)于藥草的運(yùn)(yùn)用果然獨(dú)(dú)步天下,竟有這樣精巧的法子。”
“這是我們閣中特制的藥墨,只有傳遞最高機(jī)(jī)密才會(huì)(huì)使用。我看到這信是用藥墨書(shū)寫(xiě),就覺(jué)得不對(duì)(duì)頭。你看——”她將信紙推到了極天鴻面前,“晚兒說(shuō),這二十六字銘文,除了玄祭堂中人,只有你一人知曉。”蘇瑤瑟黛眉輕蹙,“她在信中說(shuō),那晚她在寫(xiě)信至此銘文時(shí)(shí),停筆凝思其意,不留神在紙上劃了一筆……。
正好劃去了上句的‘和’和下句的‘適’。”極天鴻看著信紙,微微一嘆:“如此巧合,莫非真有神靈相助我們?”
“自助者,天助之。”蘇瑤瑟亦是微笑,“晚兒提筆重寫(xiě),發(fā)(fā)覺(jué)這‘和’‘適’二字本與‘和氏’是同音,而銘文里偏偏又有‘帝璽’‘逐鹿’二詞。鹿可指政權(quán)(quán)之意,而和氏璧又被雕琢成了秦始皇的傳國(guó)玉璽。如此巧合,實(shí)(shí)在令人不能不生疑,而那后半句的‘番’‘添’二字,只怕也暗藏玄機(jī)(jī)。”
“山海外,天地里,和酒彈劍番六氣。魁印出,帝璽斂,適君逐鹿添太一。”極天鴻默默誦了一遍銘文,道,“這些年來(lái)事情太多,我竟這銘文忘在腦后了。如果北海古城的傳說(shuō)屬實(shí)(shí),那就說(shuō)得通了:戰(zhàn)(zhàn)國(guó)之時(shí)(shí),天下紛爭(zhēng),秦始皇一統(tǒng)(tǒng)天下,得到了不計(jì)(jì)其數(shù)(shù)的財(cái)(cái)寶,也招攬了無(wú)數(shù)(shù)能人異士。這些財(cái)(cái)富被能工巧匠們安置在他們精巧構(gòu)(gòu)建的太一天宮中。而后他們中有一部分人因戰(zhàn)(zhàn)亂逃去了北云族,便建造了北海古城……說(shuō)到底,北海古城中的財(cái)(cái)富,恐怕只是為了掩蓋那只小小的鐲子,使它身上的銘文不被外人發(fā)(fā)覺(jué)。”
“而后,他們的后人將秘密告訴了玄祭堂,玄祭堂因此知道了北海古鐲的存在,但只怕原來(lái)的真相在代代相傳中流失了一些,以致他們只知這件器物與太一天宮相關(guān)(guān),卻不知道它身上的銘文,更不知道這隱藏著太一天宮之寶的身世。而青嵐館想必也聽(tīng)到了風(fēng)(fēng)聲,當(dāng)(dāng)年與晚丫頭父母和寒帝一同進(jìn)(jìn)北海古城的金帳人應(yīng)(yīng)該就是他們的人馬。沒(méi)想到爭(zhēng)來(lái)?yè)屓ィ@銘文卻被我一個(gè)(gè)什么都不懂的毛頭小子給發(fā)(fā)現(xiàn)(xiàn)了。”
蘇瑤瑟聽(tīng)他分析,只覺(jué)無(wú)一不符合事實(shí)(shí),不禁對(duì)(duì)這位后輩起了由衷的敬佩之情。她點(diǎn)(diǎn)頭道:“藏匿手法和所藏之物都如此相似……只怕我們現(xiàn)(xiàn)在置身的神女暗閣就有那群太一天宮建造者的手筆。從我們手上的情報(bào)(bào)分析,太一天宮應(yīng)(yīng)該就沉睡在洞庭湖地界。如此至寶,得之者或許真能擁有逐鹿天下的資本。難怪北天權(quán)(quán)和元難會(huì)(huì)趨之若鶩。”
極天鴻解下腰間的洞庭簫,遞給蘇瑤瑟:“盟主可知此簫之奇?”
“此簫周身遍刻花紋,精巧繁復(fù)(fù)卻不實(shí)(shí)用,從未見(jiàn)過(guò)其它簫上有此裝飾。”蘇瑤瑟一語(yǔ)中的。
極天鴻點(diǎn)(diǎn)頭,沒(méi)有把里面其實(shí)(shí)還封著一位氣急敗壞的巫族神君幽的事情說(shuō)出來(lái),而是說(shuō)了更為重要的事:“盟主可還記得,去年武林與我們開(kāi)戰(zhàn)(zhàn)之時(shí)(shí),我與空山曾在洞庭湖以簫為戰(zhàn)(zhàn)?”
蘇瑤瑟聽(tīng)到洞庭湖這個(gè)(gè)地名,立刻意識(shí)(shí)到了什么,目光嚴(yán)(yán)肅。
“正是在那夜,我遇上了以往有些小仇的舟山派掌門(mén)。我曾笑他們以君山為家,卻自居‘舟山派’,以洞庭簫為至寶,卻不懂絲毫樂(lè)理。直到那掌門(mén)為了活命,向我吐露舟山派的不傳之秘語(yǔ),我才意識(shí)(shí)到異常——秘語(yǔ)是兩句話:棄舟不得道,無(wú)簫不入門(mén)。”
“難道說(shuō),太一天宮在洞庭湖中?而洞庭簫……是宮門(mén)的鑰匙?”蘇瑤瑟何其聰慧,立刻想通,面色大變。
“雖然離譜,但若這樣解釋?zhuān)磺芯屯恕!睒O天鴻慨嘆道,“從洞庭簫到北海古鐲,橫跨數(shù)(shù)國(guó),流傳千載,這太一天宮的秘密……”他的心底忽然產(chǎn)(chǎn)生一種奇妙的觸動(dòng)(dòng):林晚與他初識(shí)(shí)是在洞庭湖,兩人因他搶簫之行而結(jié)(jié)緣,其后神女暗閣、北海古城,古鐲銘文、舟山派秘語(yǔ)……目前與太一天宮相關(guān)(guān)的線索,竟無(wú)一不被他們所發(fā)(fā)現(xiàn)(xiàn)!
太一天宮,就像一道緊緊跟隨的影子,不知不覺(jué)穿插了他與她相識(shí)(shí)之后的一切。
“難不成我和晚丫頭命中真與這太一天宮有不解之緣?”極天鴻心中自嘲片刻,正經(jīng)(jīng)道:“還請(qǐng)盟主用著藥墨修書(shū)兩封,將一切告知恒教主和晚丫頭。晚丫頭那邊不用擔(dān)(dān)心,讓鳴羿找到林暮轉(zhuǎn)(zhuǎn)交就行。太一天宮之事不能再拖了,等到咱們這邊和安息的局勢(shì)穩(wěn)(wěn)下來(lái),就迅速聯(lián)(lián)合玄祭堂行動(dòng)(dòng)。除了我們四人和萬(wàn)俟堂主外,此事斷然不可讓他人知曉。”
蘇瑤瑟頷首,調(diào)(diào)整了神情。兩人有說(shuō)有笑的出了暗閣,仿佛剛才談的只不過(guò)是家常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