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來。清理受災現場。滿目瘡痍，百孔千瘡。新車間損失尤為嚴重。彩鋼墻板被刮倒不少。有的已被海浪卷走。屋頂蓬布被割得稀巴爛。池里的親蝦被海水淹沒，大多跑入大海。挨著新車間的那棟舊車間，一面墻倒掉，屋頂木梁垮塌、散架。其他幾棟車間還好，就是屋頂的牛毛氈，撕爛了不少。育苗場那邊，相對損失較小。主要也是屋頂損壞。但雨水涌入苗池，池水淡化嚴重。苗還不知道損失多少。電話咨詢興海場那邊。因抗臺風預案比較嚴密，措施也很得力；臺風也沒在那正面登陸；加上南美白蝦適應淡水能力較強；基本上沒什么損失。他們商量：分兩部分，同步進行。先由竹香負責親蝦、蝦苗的清查拯救；請阿爸帶幾個人清理場地，打掃衛生；汪總邊養傷，邊考慮。拿出個恢復生產和災后修繕、重建的方案來。
竹香這塊。經查點，親蝦損失將近一半。要想保證幼體的質量，剩余的親蝦，沒個十天半個月的精心調養，恐怕不行。至于蝦苗，損失也很嚴重。看密度，只有養到仔蝦，并池后才知道結果。估計能產出一半，就相當不錯了。
他們又一次陷入了兩難境地。
馬院士回去之后。他倆作過認真商討。院士要她報考他名下的研究生，她跟自己較了真。他也由衷高興。自己是新聞碩士。她現在齊頭并進，也要向碩士邁進了。決不能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倆覺得院士不遺余力，要干的國家海水種子工程。如他所說，是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的偉業。干一項事業與干一樁事，在他們看來，好像不能相提并論，同一而語。
他搞海水養殖。說到底，心里是有點不甘。他覺得自己是文化人。是要干大事的人。之所以愿意到海邊磳，除了父輩的因素，主要就是為了追隨她竹香。就是為了追求心中的那份愛。而現在要干的，是一項偉大的事業。而且是國家級的范疇。沒有什么比這更高尚，更令人向往的了。他頓覺自己升華了。心往高尚傾斜，而不是僅僅眷戀她了。
她傳達了院士的設想。興海那塊地，將來最有希望建設成為二級基地。她當時雖開玩笑，說于總有錢，她沒錢買。但之后他倆一商量，覺得無論如何，都應該把地買下，儲備在那里。于是，他們勒緊褲帶，傾其所有，買下那地。錢不夠，在一番動情的述說后，對方答應寬限一個月。待補齊欠款，再辦土地權證。
計劃真是趕不上變化。一場浩劫。計劃泡湯。不但沒了收入，還得往里投錢。且不是什么小錢，而是大錢。這個拮據的過程會延續多久，誰也沒法估計。
“干脆把場賣了。”她就當前的狀況，考慮再三，已拿定了主意。“馬院士曾警告，只要來臺風，場子就會出事。果不其然被他言中。這是大自然，對破壞環境者的懲罰。躲也躲不掉。再此下去，惡性循環，情況只會更糟。”
“賣了可以呀。我贊成。長痛不如短痛。我們可以甩掉爛攤子。騰出手來，一心干大事。不過，依我看，還是得整理一下，修繕一下。這幅破爛不堪的樣子，誰也不會愿意接手。再說，也賣不起什么價呀。”
錢。九九歸一，還是離不開錢。兩邊的生產要錢；經營運作要錢；房屋、設施、設備修繕、修復，尤其是土地款，得要一筆大錢。錢從哪里來？
“到余總那里，找余總借。”她提出。心里沒了芥蒂，話出口隨意，也很坦然。
“可以。應該沒問題。”與她關系已然不同。烏龍的事，他根本就不屑去想。
皮卡車已修好，并已交付使用。她開車趕到余總的家。一進門，他就問她，臺風造成的損失怎么樣。她簡要的說了一下大致情況。那段掉在海里，拼死掙扎，差點喪命的過程。她刻意沒說。借錢的事也沒說。一見面就開口借錢，她覺得不那么妥當。還是找個合適的機會，比較好。
余總的別墅依山傍水，富麗堂皇。他喜上眉梢，興奮不已。帶著她，里里外外，樓上樓下，逐一參觀。還有游泳池，還有露天玻璃大平臺。他引她上到玻璃平臺。憑欄遠眺，極目天舒。有如進了個大氧巴，心曠神怡。她不由得微閉雙眼，深深地呼吸馨香清新的空氣。全身的每一個吸氧血紅細胞，爭相分享，在血管里來回快遞。
“怎么樣。美不美，舒不舒服。”
“嗯。”
“這些全部都是你的。只要點個頭，你就是女主人了。”
“開玩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不是開玩笑。我跟你說過的，我已經離婚了。有些情況我還未來得及跟你細說。”他握著她的手。把他與妻子兩家的關系；岳父為了報他父親的救命之恩，千方百計找到他們母子，收養了他們；送他到國外留學；不惜拆散女兒的初戀，強迫她與之成婚，招他為上門女婿；準備把上市集團的產業，將來全部都交給他繼承的情況，較詳細地說給了她聽。
“我與她從小生活在一起，兄妹相處。被岳父強扭在一起，瓜怎么可能會甜。不甜也就算了，后來竟弄出點敵意來了。你說可笑不可笑。沒有愛情，在一起過日子，只會相互折磨。她哀求我放手。其實哪用得著她哀求。要不是怕傷到岳父的心，我早就先提出離婚了。我倆一起做她父親的工作。我向她父親發誓。我永遠是他的親兒子，她永遠是我的親妹妹。終獲父親同意。”
世間的事往往就是這樣。該來的時候它不來，不該來的時候，突然就來了。她一下子夾在了兩個男人中間。送院士去機場乘飛機。回來路上，他特意告知已經離婚。她明白他的意思。但未接茬。與汪不是因為愛情，而發生的關系。她還不知后續該如何處理。這已經不是選一，還是選二那么的簡單了。心是亂的。她沒法作出裁決，只好模糊了事。
吃過午飯。又喝了會茶。聊了些不相干的瑣碎事。
“余總……。”
“別叫余總。叫余哥，或者余興都行。”
“那好。我稱你余哥。余哥。不知你公司現在賬上的資金，寬不寬裕。”
“怎么，你們現在缺錢用嗎？”
“是呀。要不怎么會來求你這個財神爺呢。興海那塊地，馬院士那么看好。我們咬牙買下來了。我們底子薄。手頭盈余的錢，建場、買場，花掉一大半。還撘幫濱海電廠那個項目，與房產公司打包一起轉讓，賣了200多萬。加在一起，錢還是有缺口。所欠款項，給了一個月寬限期。這次強臺風把我們的計劃統統打亂。我們商量，干脆把種苗場賣掉。可不規整好，不修繕好，一是無人愿意接；二是沒看相，也賣不起價。必須先丟錢進去。兩邊的生產經營，也都是只有進，沒有出。沒辦法，只好來找你開個口。”
“你準備要多少錢？”
“有一百五十萬當然更好。沒有，一百萬也可以暫時對付對付。”
“一百五十萬呀。我還以為要上千萬呢。你跟我來。”他帶她過臥室，到書房。打開保險柜，取出銀行支票簿。在一張空白支票上蓋好印，簽好名。撕下來，放在桌上。“這是我私人的錢。五百萬以內，隨你怎么填。”
“用不了那么多的。這樣吧，我給你寫個一百五十萬的借條。不夠再來找你這個金主。”她寫下借條。
他看都不看，一把就撕了。“要是寫借條，我就不借了。喔。還有個事忘記說了。丁教授來電話，馬院士準備帶幾個研究生來，和我們一起去永旺島考察。今天不到，明天一定會到。等下到丁教授那里去去。商量一下接待的事。”
“我還是先回去一趟吧。家里還在等米下鍋呢。不比你，打開保險柜，鈔票往外冒。哈哈哈。”她跟他打馬虎眼。“再說家里的事也得交待交待。我明天再趕過來好了。”
“你今天就別回去了。免得來回跑。我等會兒安排個司機，把支票送到你場里去。你再打個電話回去，說明一下情況。汪總自會安排。放一百二十個心。你不在，地球照樣轉。”他到臥室。掀開被子。“你先睡個午覺，休息休息。這是水床，很舒服的。我上午打高爾夫，一身臭汗。先沖個澡。一切等你睡醒了再說，好不好。”
不等她作答。他就入臥室衛生間去了。哼著歌，沖著澡。在里面磨磨蹭蹭半天，才圍著浴巾，回到臥室。
扯掉浴巾。掀開被子。他猛地怔住了。脫光了衣服的她，平平靜靜地躺在水床上。眼光清澈，像在殉道；如果不是睫毛微顫，完全就是座冰清玉潔的白玉雕像。
“嗷！”他一聲長嚎。沖入衛生間。發了瘋似地，把瓶瓶罐罐，全部掃落在地。又野人似的，拿著個花瓶，沖到床前。“你走，你走呀。不想在這，就快點走呀。”花瓶猛地砸向床對面的電視大屏幕。屏幕碎了。花瓶碎片散落一地。“你滾！你給我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嗷！……。”他像一匹受傷的狼，深夜在曠野嗥叫。“你滾。你——滾。嗷！……。我不要見你。不要見到你……。”他雙膝跪地，匍床抱頭。哭得悲天愴地。
這令世界崩潰的哭聲，讓她覺得害怕。幾天工夫，就有兩個男人，當著她這個女人，絲毫不顧男人的顏面，全無掩飾地痛哭。只不過，一個哭得凄慘，一個哭得哀慟。她手足無措。窸窸窣窣地穿好衣服。進到衛生間。把地上的瓶瓶罐罐撿起來，擺正放好。又躡手躡腳地回到臥室，把地上的玻璃碎渣撿拾干凈。他還在哀嚎。她到他背后，站了好一陣。不敢勸，也不好勸。她想了想。把那張空白支票，平放在他面前。然后踮著腳，緩緩地退出臥室。輕輕地帶關了房門。
輕輕的關門聲，也還是把他從哀嚎中磕醒。他抓起支票，追到大門口。她的車已經發動。他懊悔地靠在門框上，呆呆地看著手中的空白支票：這跟富麗華的那一萬元錢，有什么區別。不也是一樣一樣的么。他狠狠地搧了自己兩個耳光。
她開車往回走。車剛上高速不久。電話就響了。啟用藍牙。是丁教授的電話。他正坐在余總的車上。他們到機場去接馬院士。知道她還在半路。余總在開車。所以要他打電話給她。支票已經派人送到場里去了，要她放心。請她馬上打道回去。余總與永旺島的余司令說好了。明天補給船要上島，他們正好可以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