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萬福自知理虧，不敢同依朵媽爭辯，只是一個勁地安撫道：“你在里屋都有聽見了，我一沒答應，二沒慣著，攤上這二皮臉妹夫，直接往外攆也不是那回事呀。”

　　依朵媽哼了一聲，指著鼻子說：“你以為我傻呀，催把錢追回來，你還聲明不要，讓他倆守好。那錢是訛依朵的，坑是你填的，你家開銀行有的是錢？！”

　　常萬福苦笑了一下，無可奈何地連連搖頭，說：“你沒聽沒白，朱大奎下套騙進兜里的錢不可能還。我順嘴那么一支，給他倆找點事干，免得癩蛤蟆不咬人隔應人。”

　　“一口咬得比狼還狠，攢一輩子的家底敗光了，打腫臉充胖子，你就裝吧。”

　　常萬福摸著腮邦子揉搓半天，倒吸一口冷氣，說：“確實是條狼，狗對它好還知道搖搖尾巴，這兩口子還真喂不熟。”

　　依朵媽聽常萬福這么說，再看人連著折騰兩天胡子沒刮，拔頂?shù)哪X門兒暗淡無光，又有些心疼，嘆了口氣說：“算啦，說也沒用。趕緊睡一覺，子明他爸還在呢。”

　　“這還睡啥了，讓這二貨氣得腦瓜子嗡嗡的。”

　　常萬福去過堂廚房水缸撈根黃瓜，盤腿坐在炕邊，咔嚓咔嚓用力嚼著。黃瓜冰涼，通過腸胃直煞心火，總算舒服一些。

　　他怔怔地望著窗外。

　　“又發(fā)什么呆呀？”

　　常萬福自言自語：“幾天沒見艷紅了，我記得上次檢查說快生了，這咋還一點動靜沒有？”

　　依朵媽也想起來，說：“是啊，三胖說就這幾天，這可大事。”

　　常萬福明顯坐不住了，跳下炕，拉上依朵媽，邊往外走邊說：“有點心慌，趕緊過去看看。”

　　來到艷紅家，只見她一個人挺個大肚子看電視。

　　常萬福東西兩屋轉了一遍，開口埋怨道：“家也不留個人，這有點啥事咋辦！”

　　艷紅說：“中午三胖回來說基地豆角架該撤了，人手不足，我爸媽過去幫忙了。”

　　“輕重分不清，晚撤兩天也死不了人，糊涂。”

　　“這次基地損失不小，三胖心里急，想盡快種上胡蘿卜。”

　　依朵媽瞪了常萬福一眼，說：“看出來了吧，同樣的妹子，誰是一家人。”

　　“當孩子面別提沒用的，說正事。”常萬福轉向艷紅說：“再大的事也沒你重要，我和你——大姨最放心不下你。”

　　依朵媽問：“日子該到了吧？”

　　艷紅點點頭說：“按說到了預產(chǎn)期，就是不見反應。”

　　“你扶著艷紅，慢慢往基地溜達，正好讓李大夫給看看。”

　　艷紅有些猶豫，說：“去醫(yī)院還得求人家，老麻煩多不好。”

　　“這事聽我的，耽誤不得。”

　　說著，常萬福挺胸晃膀出了屋門。

　　太陽偏西，光線依然很足，四處燥熱，村子里幾乎沒人走動。

　　三個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盡量選在樹陰處。

　　走在前面的常萬福，特意從村街小賣部買了兩瓶冰鎮(zhèn)礦泉水，遞給艷紅和依朵媽。

　　待他又走到前邊，依朵媽小聲跟艷紅說：“啥都挺好，就是那破嘴煩人。黑白折騰兩天了，心里還惦念著你。”

　　艷紅說：“我這兒挺好的，就不應該給依朵添亂。”

　　“你說錯了，越折騰他心里越舒服。依朵也一樣，這倆人平日里一唱一合欺服我，見你都變貓了。”

　　來到基地附近，遠遠見馬鳳山坐在門外墻陰里抽煙。

　　常萬福緊趕幾步，問：“馬大哥，躲這兒像受氣似的干啥？”

　　馬鳳山坐著不動，說：“我觀察半天了，這老周悶在屋里不露面呀。”

　　常萬福探頭一看，果然只有李大夫和定遠在古榆樹下訓練，周家豪并沒陪在左右。

　　“這周大局長咋又繃上了？怎么說也是半個主人啊，多好的機會又白白浪費啦。”

　　“我估計二人之間出了什么叉頭，否則不應該呀。”

　　馬鳳山不知內(nèi)情，看得出還挺惋惜，咂著嘴說：“都沒累贅又般配，挺好一樁美事。”見依朵媽和艷紅過來，趕緊起身撲了撲屁股塵土。

　　“艷紅快生了，順便請李大夫看看。”依朵媽說。

　　“走吧，給機會老周不上，咱傻等也沒用。”常萬福說。

　　四人正要進院，李桂花騎自行車來到身后，車把上掛一小筐雞，后架夾一個包裹，說來看定遠。

　　“來得正好，定遠一直吵吵想奶奶了，接回去呆上兩天。”馬鳳山說。

　　李桂花怯看著依朵媽和艷紅沒敢吱聲。

　　馬鳳山連忙介紹：“這是老常老伴和大侄女。”

　　“常大嫂，定遠給你們添麻煩啦。”

　　“不麻煩，定遠討人喜歡。兩個干爺爺特護犢子，甭惦記。”

　　常萬福回頭掃了一眼，小眼一瞇，一副領導神態(tài)，說：“你這人啊，上次說過了不讓帶東西，留給老太太補補比啥都強。”

　　李桂花真像犯了錯解釋：“給定遠帶幾件換洗的衣服。這雞蛋兩位大哥嫌棄，就送李大夫，她這么辛苦，算我的一點點心意。”

　　遠處樹陰里，李大夫正半蹲著教定遠如何用協(xié)調(diào)假肢發(fā)力，見有人過來停下手。

　　定遠抬頭瞧見李桂花，叫了一聲：“媽媽。”

　　望著迎面跑來的定遠，李桂花傻呆呆看著，根本沒有想到拄雙拐離開的兒子，轉眼完全正常，而且兩只腳都穿著鞋，曾經(jīng)半截扎口的褲腿放下，奔跑的動作看不出一絲殘疾。

　　她如同跌進往日無數(shù)次幻想的夢里不知所措。

　　馬鳳山手疾眼快，看到李桂花搖搖晃晃，一把接過自行車，將掛在車把的雞蛋筐摘下遞給常萬福。

　　定遠跑到跟前抓住李桂花手，搖著嚷：“媽，我跑得快不？李奶奶攔著呢，我用力比這快。”

　　李桂花慢慢跪到地上，撫摸定遠，滿眼是淚，嘴角抽顫，始終說不出話來。

　　常萬福很得意，笑著沖依朵媽說：“看見沒，好事也容易把人嚇懵。”

　　周家豪聞聲從屋里來，背手握著紙扇，不慌不忙走到跟前，說：“二位躲哪睡的？總算來了，打聲招呼，我搭李大夫車回去。”

　　“哪可不行，想走，經(jīng)過誰同意了？”常萬福繃起面孔說道。

　　李大夫一見艷紅，便知來意，上下看了一眼，似乎有意與周家豪慪氣，說：“走，咱們回屋去。”

　　李桂花省過神，慌忙上前，從褲兜拿出伍百元錢遞過去，說：“李大夫，這錢您先收下，日后我再慢慢還。”

　　李大夫眉梢一皺，有些不高興，說：“上次講得很清楚，那是買雞蛋的錢，咱們都要相互尊重。”

　　李桂花不知所措望向馬鳳山和常萬福。

　　馬鳳山說：“老常剛說過你，都是一片好心，你呀不要斤斤計較。走，都回屋去，喝口水，歇會兒帶定遠回家。”

　　李桂花說：“不了，我娘倆這就走，早點讓他奶奶看看好高興。”

　　常萬福把定遠叫到跟前，拍拍頭，說：“只給一天假，補課要緊。”

　　定遠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