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野營拉練
感覺那些年的冬天特別漫長,特別寒冷,雪下得很大,很厚。
部隊冬季野營徒步拉練,行進在茫茫的雪野上,深一腳淺一腳,走起來特別的艱難;積雪常常漫過膝蓋,笨重的大頭鞋里不時會灌滿冰冷的雪渣;冷風吹過,微微出汗的脖頸像被小刀子劃過一樣……
我所在的部隊被稱為“鐵騎雄獅”,野營徒步拉練正是這支部隊的優(yōu)良傳統(tǒng),幾乎每年的冬天都要進行幾次。
白天在冰雪覆蓋的戈壁灘上行軍,跋涉三四十公里,倒也不算艱辛!朔風撲面,旌旗獵獵,我們的隊伍威武雄壯!雪花飄舞,歌聲嘹亮,我們一路邊走邊唱,目的地就在不遠的前方——
最折騰人的,是晚上的宿營。機關和首長們住在提前早就預約好的校舍或民房里,基層連隊只能在戈壁野外露營。當然,這也是錘煉部隊野外生存能力的需要,“走、打、吃、住、藏”嘛。
各個連隊行軍到達指定的宿營點后,炊事班開始埋鍋造飯,戰(zhàn)斗班排便掄開鐵鍬十字鎬,開始為晚上的宿營挖“地窩子”。要用鐵鍬和十字鎬在冬天凍得異常堅硬的戈壁灘上開挖八、九十公分的深坑,何談容易?。『迷詬甌跒羨摯v橫,找個稍微低洼的地方也不算難事;在有經驗的老兵班長指點下,刨開厚厚的積雪,搭上汽車篷布,做好必要的偽裝,一個簡易的地窩子就算完成了。呵呵,應該叫做“雪窩子”吧!。
那時我剛從軍校畢業(yè)分配到部隊,工作熱情特別高。白天行軍時,在長長的隊伍里,我跑前跑后,一會兒在隊伍前面指揮部隊唱歌鼓舞士氣,一會兒跑到隊伍后面幫走不動的戰(zhàn)士扛槍背行李,甚至還搶著幫炊事班的新兵背了半天的大黑鍋……出發(fā)前,為了行動方便利落(利索),我沒有按照部隊冬季一號著裝規(guī)定穿上棉衣棉褲,甚至連背包里的皮大衣也換成了棉大衣。
白天行軍走路并不感覺XJ冬天的寒冷,來回跑動時還出了一身的汗;晚上宿營,躺在四周冰雪的地窩子里,這才體會到XJ寒冬的威嚴。
當時,為了體現自己作為干部身先士卒的“垂范作用”和愛護士兵的“高尚情操”,臨睡前,我特意把自己的鋪位安排在了地窩子的門口。就寢時,倒還沒感覺到野外露營有多冷;可能是晚上吃的那幾碗湯面條的熱量尚未散去,也可能是自己那時剛走出校門血氣方剛。看到老兵們“倆人一伙、頭對著腳、腳對著頭、兩床被子一合、鉆進一個被窩”,我還嘲笑他們缺少年輕人身上的“火”氣。
到了后半夜,寒氣漸重,身上的絨衣絨褲和被子上加蓋的棉大衣再也抵擋不住四周的寒冷,絲絲的寒氣透過棉花纖維的間隙逐漸滲透到被窩里的每一處邊角,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能感觸到冰冷的侵襲……“布衾多年冷似鐵”,身體凍得冰冰涼,四肢都有些僵硬和麻木,腦袋瓜子卻出奇的靈光,忽然冒出很多詩人詞人對寒冷的詠嘆,“霜林華露清風緊,薄衾難耐五更寒”,“乍暖還寒時節(jié),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一年四季,戈壁灘夜里的風總是刮得很凌厲,鬼哭狼嚎似的亂吼,在漆黑的夜里總能增添許多莫名的恐怖氣氛。
冷凍使人清醒,聽覺系統(tǒng)“似乎”格外敏銳。黑暗中聽到外面有個野獸樣的東西正用爪子和牙齒不斷撕扯本著就不太嚴實的門簾,“嘩啦嘩啦”的聲響,讓人聽得頭皮發(fā)麻。過了一陣子,“呼——”地一股冷風從門縫里刮來,仿佛有個黑乎乎的東西竄了進來,我陡感毛骨悚然,心驚肉跳,急忙從枕邊摸過手電筒,摁亮燈光向門口照去……看了好半天,好像并沒有什么東西闖入,只有門上的簾子在哪里一張一翕……驚魂稍定,發(fā)覺自己渾身戰(zhàn)栗,后背一片冰涼(沁出一身冷汗哦)。
冷凍使人清醒,也會讓人尿急,凡是體驗過寒冷的人可能都有這樣的感受。也許是晚飯時吃面條熱湯喝得太多了,經過剛才的驚嚇,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尿急,想出去解手了。
說到解手,想起連長在野營拉練出發(fā)前動員時講的一個笑話,說大家野營時要是半夜出去解手,手里必須拿個小棍子,知道干什么用嗎?敲“柱子”用的。戈壁灘冬季的夜間奇寒極冷,滴水成冰,尿尿會形成尿柱,拉屎會形成屎柱,這時小棍子就會派上用場。小棍子的另外一個作用,就是防野獸的。戈壁灘的晚上可能會有豺狼虎豹出沒,解手時拿根棍子舞著,野獸就不敢靠近了。
滴水成冰,拉屎成柱的現象,我已經見識過了,因為前幾天剛領著排里戰(zhàn)士遵連長令把連隊廁所(過去的那種旱廁)茅坑里的屎柱一個一個用鐵鍬捅倒。至于尿尿成柱,我沒見過,聽起來便覺得玄乎,一泡熱尿頂多也就三兩分鐘,能凍成冰柱?呵呵呵,我倒相信拿根棍子是用來提防野獸的。
我穿好衣服,起身從槍套里拔出手槍,子彈上膛,喊醒身邊的幾個老兵,問他們誰要出去上廁所。老兵們一個個睡眼惺忪,迷迷瞪瞪,露出的腦袋在被子枕頭間一陣亂晃。見他們好像沒人想去解手,我便把剛才看到的情形和自己的猜想跟他們說了一番,希望他們穿好衣服隨我一起出去一探究竟。不知是他們心里膽怯,還是怕冷畏寒,那幾個家伙賴在被窩里就是不肯起身,嘴里嘟囔著:“走了一天的路,人都快累死啦,還是等到天亮再說吧!”然后一個個縮進被窩,蒙頭呼呼了。
沒辦法,我只好一個人壯著膽子,一手握槍,一手拿電筒,捱近門邊,凝神細聽:外面響聲依舊,風聲更加瘆人。
我輕手輕腳地搬開壓門簾的石塊,然后一個箭步躍出門外,迅速拿電筒和手槍四周搜索,卻沒有看到什么獸類的蹤跡,只有一條不知從哪里吹來破爛尿素袋子,掛在門口的駱駝刺上,在夜風中“嘶嘶啦啦”地作響。真是虛驚一場啊!
殘月西斜,啟明星掛在東邊的天空瑟瑟發(fā)抖,我在站在冬夜的寒風中“突突突”打著冷顫。